哪有明目张胆带着一身吻痕过来参加比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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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在被鄙夷和蔑视后林千心里那根紧绷的心弦忽而平静了下来,目光慢慢地落到桌面一侧的投影仪上。他认得那串品牌名,德国进口,很贵——从他进来之后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很贵,像是要竭力从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优越与高傲,也与眼前这位hr眼里的底色如出一辙。
两分钟后,林千从包里取出自己准备的备用简历,放到桌面上,递到对方眼前。简历后附着作品集,全部都按含金量依次排好,详实又不至于冗余。
“我的简历在这里,如果您看了之后依旧觉得我不值这个价格,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Hr似乎也对林千的反应感到意外,短暂地怔了怔后又飞速变脸一笑,双手接过简历,翻动起来。她翻了片刻,不紧不慢地打起圆场:“林先生,您也别在意,我这个人说话就是比较直接,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咱们互相理解下,您毕竟是个omega,孩子也是需要照顾的年纪,没有办法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对我们来说是个负面因素……”
林千垂手坐着,身心都已全然放松下来,悠悠地望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皮。
不知道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异想天开又理直气壮的老板,就算一个员工没有老小需要照顾,那也不是活该就要为别人的公司劳心竭力到死。
他发誓自己对hr这个职业没有任何的偏见,大家各司其职而已,可一个hr如若以压薪为全部职业荣誉和价值而不惜对候选者人身攻击,那这家公司不来也罢,没必要刚从一个火坑出来就马不停蹄地跳去下一个。
接连蹦出的内心旁白像是有实体般在林千的脑海中依次闪过,直到某个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观点都是曾经温知寒同他讲过的。那时的温知寒在认真学习如何当一名合格的老板,闲来无事会偶尔聊上两句,即使当时林千还没毕业,还没真的踏入职场,但很多话都潜移默化地印在了脑子里,成为很多年后韩东常常会吐槽的,所谓林千在工作上的“矫情病”。
可惜了,温知寒会认真学习如何当一个老板,却永远不会去学习如何当一个老公。
“林先生?”
“嗯……?”林千回过神,在对方审视的眼神中思考了下刚刚她提出的问题,反问道:“抱歉,请问您有孩子吗?”
女hr的表情比刚刚还要猝不及防,像是一个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老手无意中露出了一点点的破绽。好半晌,才谨慎地透露:“有。”
林千立即笑了下:“那您会觉得,您的孩子是人生的负面因素吗?”
未免气氛尴尬,他说完又很快耸了耸肩,开起了玩笑:“其实很多用人单位反而更青睐有孩子的应聘者吧,毕竟家里那小东西,可太花钱了。”
像是一剂温和的解药,原本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面挡板慢慢放开,女hr仿佛因为找到了共同话题,眼神一点点柔和下来,之后的语气也和缓许多。
几分钟后,她终于放下了简历,抬起头来:“林先生,你的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这边还得麻烦您等一下,我去请一下业务面的面试官。”
林千原本想拦住她,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来这里了,不如提前走,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对方却一边起身一边笑着介绍说:“我们的这位面试官说起来还是您兄弟学校的学长。”
他一时又犹豫了。
对方说的应该是和他母校一湖之隔的美院,因为距离近,且两校之间老师的关系也很亲近,常常一同写生采风。林千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怀念那些被颜料包围的日子,一想到还能有这种意料之外的巧遇,忍不住就留了下来。
他一个人坐着,背部重新挺直起来,甚至还生出微微的紧张,抓起桌上的纸杯抿了好几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这也是事后林千无比后悔的一点。
太过关注,听力太好,耳朵才那么倒霉地被灌了垃圾。
那是一道粗重的男声,隔着门板,嗓音有些许的异化,可依旧能从中听出常年吸烟所造成的那种沙哑,以及语气中浓烈的轻视贬低。
“……我知道,林千嘛,没想到他居然来了,哈哈哈……我不去面,他配吗?他不是跟了一个有钱人吗?还用出来找工作……跟他的导师寒静一个样,爱慕虚荣,见钱眼开……你不知道啊?他当年的导师,寒静!嫁了个大快二十岁的老总!你说她能教出什么样的人,那手是去握画笔还是去伺候人啊?我就是不想让他来……”
林千一下子站了起来,像被惹怒后本能弓起身子的猫,椅子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尖鸣——他拉开门与那个形貌不扬的所谓“学长”目光相接,咬着牙一言不发,后者似乎被他凌厉的眼神恫吓到,下意识地住了嘴,可两三秒后又有恃无恐地咧开嘴:“我说的有错吗?”
小会议室离主办公区域比较远,在一个拐角上,狭窄的过道里站着三个人,气氛凝固焦灼,女hr脸上挂着难掩的尴尬神色,好半天才跳出来和稀泥,向前跨一步,对着林千说:“林先生不好意思,这位是咱们设计部的奇哥,说话有点心直口快,别介意……”
“不介意?还要说什么话我才能介意?”林千打断她,臭着脸冷冷地瞥过去一眼,“拿低素质当心直口快,别给真心直口快的人扣黑锅了。”
“……”
对面的男人在意识到自己的话多半被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后,似乎也不再屑于维持表面的体面。他打量林千好几眼,很难再将其与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从对方肉眼可见的寒酸中汲取出厚厚的底气,认定现在的林千早已落魄,心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最后古怪地笑上一声。
“何姐啊,你看看他的简历,青檀奖金奖,脸都不要了,你不晓得,当年决赛那么多人,哪有明目张胆带着一身吻痕过来参加比赛的?谁给他买的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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