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看天色大亮,就说回朝廷还有事情要忙,顾锦帝送顾慕出了远门,朝着他挥手告别:“别叫人等久了。”
顾慕还是不解,其实他的退缩,也是一种保护,一种成全,年年现在年纪还小,对他的喜欢,或许还夹杂着部分的依赖,那不是爱情,那是亲情,再说孙家,孙家的夫人是南疆郡主珍珠,在族内与母亲交好,中原朝廷,提防孙家,可一点也不比提防南疆来的戒备心少。
顾慕作揖,问顾锦帝:“为何父君与你一样,都说别错失良人,我自知,眼前人,便是良人,可如今,朝代……江山……还要这尴尬的身份。”
顾锦帝道:“因为我和顾欢一样,都知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顾慕想问,父君真的那么爱母亲吗,顾锦帝看出了他眼底的疑惑:“你父君15岁出去执行任务,就遇到了你的母亲,从他回来以后,他就一门心思的往上爬,初时我也觉得这孩子太过真强好胜了,后来我才知道,拼命地去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拼命地想要得到一切权利,也只是为了救那个被困北疆的心上人,你父君其实要的很简单,你,还有你母亲,什么江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守住眼前幸福,最有力的、最能抵御外界侵袭的屏障。”
顾慕心里明白了,高兴地下山去了。
年年照旧在山下的茶棚边等着顾慕,远远地听见骏马的马蹄声,高兴地转过头来:“慕哥哥。”
顾慕翻身下马,年年高兴地拎过食盒,热情的叫他坐下,一碗米粥,一叠煎鸡蛋,年年的手上烫了好几个疤痕,顾慕抓着她的手要看,年年躲避着,捂着伤疤:“我翻墙磕碰的。”
“明明就是烫伤。”顾慕强硬着拉过年年的手,拉起衣袖管,从口袋里掏出伤药,给她涂抹,药膏凉凉的,顾慕的指腹暖暖的,年年抬头笑嘻嘻的看着顾慕低头的模样,顾慕一抬头,见着她这幅模样:“不疼啊?”
年年摇摇头,哪里疼啊,明明就是吃了蜜一样的甜吗……
顾慕抬起筷子吃粥,年年就捧着下巴盯着顾慕看:“年年?”年年笑着嗯了一声,顾慕放下筷子,似乎想了有一阵,从手腕上取下佛珠,戴在年年的手上,看的年年一个愣住,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慕也不说,年年摇着他的手问,顾慕怎么也不肯说,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说有军事要紧,跨上马儿就要走,叫小厮送年年回府,顾慕走出去好远,才大声的喊道:“年年,你可以去问问珍珠郡主。”
年年似乎猜到了什么,可有些不确定,飞回家的脚步快了许多,一进门就说要找娘,屋前屋后跑着,也毫无小姐的矜持姿态,她急于求证自己的观点,才不管娘看见她这幅模样,又要数落他不知规矩。
在后院找到珍珠的时候,年年就指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珍珠一见女儿跑的气喘吁吁,小脸通红,满头大汗的:“这毛毛躁躁的干嘛呀?”
珍珠抬起自己的手帕给女儿擦汗,年年抢过帕子来自己擦:“娘,这是慕哥哥给我的,他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珍珠翻着那串佛珠仔细看着,是曾经北疆湘王殿下的佩戴之物,曾被嗜血所污染,成了邪珠,在卿本之战结束后,燕卿专门请了无闻大师送去少林加持、洗涤后,才送回南疆,一直佩戴在顾慕的手腕间,是燕卿送给孩子的防御武器,普通的邪术根本轻饶不到心神,有清心凝神之功效。
年年不知道娘亲在想什么,急的摇着娘亲的手:“娘,你急死我了,你快告诉我啊。”
既然,顾慕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年年,那是不是……喜欢的意思呢,哎呀,这顾慕跟她娘真的一个脾气,每次弄得事情都神神秘秘,不清不楚,还要靠人猜,以为全天底下的人都跟他们家张一样的脑子啊:“娘可猜不出来,你啊,耐点性子。”
年年眼见娘亲笑的比花都灿烂,她更是开心了,小心的用帕子擦擦佛珠。
这一年的秋天,顾锦帝终究还是没熬过去。
先发现顾锦帝失踪的是经常送饭的小太监,小太监一般把饭菜放到府门口,一天送三顿,随着顾锦帝年纪大了,病的沉重,吃的也少,一般一天送进去的第一顿饭,他就可以管饱一天,那小太监是去送晚饭的时候,发现早上和中午的饭菜都没动,敲了敲门,没人应,以为顾锦帝又去山后散步,不在家,没当回事情。
等真正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前一天的饭菜一点也没动,小太监才推开门,进屋一瞧,满园空荡荡的,就像被搬空一样,顾锦帝住在这里,就过得很节约,屋内没啥陈设,就那些花花草草,和那些蛊虫,这放眼望去,那些装着蛊虫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
小太监这才急的回宫去禀报,这消失了一天一夜,要找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顾欢是气的,差点没把那小太监杖毙,还是顾慕拦了下来,那小太监吓得是眼泪鼻涕一脸。
“父君,南疆离颂秋关最近,要不,飞鸽传书给辛河叔叔,叫他派人去找找。”
顾慕本是一个很好地提议,朝堂的一位老臣出来说:“离颂秋关最近的,该是北疆,这时候北疆不去查探,要南疆去查探,南疆安得是什么心?”
顾慕什么事情都可以退让,随便你们怎么编排南疆是非,南疆没做就是没做,懒得跟他们争执。
可这都到生死存亡之地,事关顾锦帝性命,顾慕就一个好心的提议,还要被人拿来编排不是,顾慕也气不过,拂袖跪地:“父君明鉴,儿臣只是以为,辛河叔叔是武将出生,善骑射,马术超群,又懂中原医术,要是辛河叔叔去,快马加鞭,五日便可赶到,从京城顺流而下,顾锦帝到达颂秋关也需要十日,辛河叔叔到了还能在码头等着,不错过任何一个下船的人。”
那位与顾慕争辩的老臣,也同样跪地,争辩道:“就你们南疆善骑术,马术超群,慕王爷是久居朝中,不懂外界,如今的辛河,还是什么将军,就是一个沉醉在女君身边的男宠罢了,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男人,谈何五日到达颂秋关,到时候误了正事不说,要是顾锦帝就未曾出现在颂秋关,那你南疆的人进入我朝又有何目的、安得什么心?”
那老臣觉得自己都说到这份上,顾慕该是退让了,往日的顾慕从不与老臣争辩,顾慕却依旧跪地:“父君,我经常探望顾锦帝,深知他一生心愿,就是能与燕之州在遇,在续那段寄情山林的快活时光,我还曾见过,顾锦帝为燕之州亲手缝制了新衣,说将来要带去给他一起穿的,顾锦帝是在颂秋关酒楼遇见燕之州的,儿臣以为,颂秋关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那妖人有什么好的,说不定顾锦帝还去扬州呢,以前顾锦帝与苏皇后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对呀对呀,只许你南疆好,就不许我中原、北疆好嘛,顾锦帝那么多嫔妃,那么多相遇的地方。”
这一时间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就像炸开了一锅粥似的,顾欢坐在上首,扶着额头:“慕儿?”
一时之间,朝野都安静下来了:“慕王所言极是,只是南疆避世多年,如今女君昏睡不醒,大事小事,辛河公子也需和族内长老商讨后才能决定,踏进颂秋关这事,也要给南疆考虑的时间,辛梅……。”
辛梅上前一步,顾欢在伏在案桌上,刷刷的写着,等了片刻,顾欢才将一个信封传给辛梅:“辛家军营的信鸽,过了这些年了,公子还认识吗?”
辛梅回道:“都是自家的鸽子,自是认识的,。”
顾欢站起身来,看着这满朝的文武百官,他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抵触南疆的情绪:“跟公子说一句,这事是大事,切莫犹豫不决,事关一条人命。”
辛梅抬眼望着顾欢,这几年,顾欢似乎已经能慢慢的接受,燕卿册封辛河为公子这件事情了,言辞之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辛河或者阿河的喊着,而是以尊称,喊公子二字,似乎是接受了,可是辛梅毕竟伺候跟随陪伴他多年,知道燕卿于他来说,不是三言两语他能轻言放下的。
他不去南疆看燕卿,并不是他不想去,去……用何种身份去呢?
用帝君的身份去,显得又太严肃了,顾慕小时候,顾欢去督查过一次,说是督查,不过就是看看燕卿过得如何,看看顾慕过得如何,后来看是看过了,觉得他们也过得不错,回来以后,那些快乐的回忆又成了空洞生活的开始,一个人闷在殿内,处理不完的政务,夜里回到殿内,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若是用夫君的身份去呢?燕卿册封了辛河,名义上,辛河才是燕卿真正的丈夫,他算个什么?
如果不是这次顾锦帝的事情,可能那些陈年往事,顾欢就打算把它烂在心底了,他这些年不提辛河,也只是不想提起公子二字,不想去让自己承认这件事实。
散了朝,辛梅和顾慕就立刻换了便装,牵着马儿要出宫,顾欢拉过顾慕,寻常人家那样,见着孩子要远行,自是有千言万语的叮嘱之话:“慕儿,见了你辛河叔叔,要礼貌,不可冲撞,他是你母亲的公子,你尊敬母亲,自是,要尊敬他。”
顾欢解下自己的风衣给他披上:“路上凉,多加一件衣裳,少受一份凉,早点回来,父君等着你。”
顾慕一一记下了,顾欢又掏出一袋钱袋,硬是要塞给顾慕:“父君知道,你留任朝中,每月也有月银,这些你拿着,路上碰到好吃好玩的,别亏待了自己。”
“父君……我……”
顾欢见顾慕有些红了眼眶:“你娘要是醒着,父君也不会这么急把你召回来,不是说,怕你在南疆学坏,而是你辛河叔叔太忙了,照顾你娘都来不及,还要管着你,你又不肯听你辛河叔叔的话,父君只能派人去找你回来了。”
顾欢都知道南疆情况,那南疆就是有顾欢的眼线了,顾欢望着远处的江山:“眼线,不是用来提防南疆的,若是南疆有个万一好歹,父君我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及早出兵,第一时间出兵相助。”
顾慕都明白,如果说,父君真的要做什么,哪有今天的南疆。
顾欢给他再次紧了紧衣服,催促着他快些上路,吩咐辛梅一路好好地保护他:“慕儿,记得与你辛河叔叔说,你和年年的婚事,这事还要他首肯才行。”
顾慕一个人迎风跨马行走,迎风流着泪,他颤抖着身子,哭的很是狼狈,不管什么时候,顾欢始终告诉他,顾欢从没提防过南疆,从来没有对南疆有所存疑,顾欢的全身心信任,顾慕知道,那都是因为娘亲,父君爱娘亲,爱屋及乌,爱着南疆,谁说,自古帝王多薄情,可父君的爱,是隐藏着的,深藏的,小心翼翼的。
辛梅望向顾慕:“也被感动到了吧。”辛梅掏出帕子,要顾慕擦眼泪:“王爷,要是十几年前,湘王不死,北疆不乱,天下维持平衡,南疆没那么多祸端,你娘或许会相信你父亲的深爱的……只是那些深爱,在那时候的岁月中,在你娘看来,都是会在岁月中耗光、耗尽、或者说会变质吧。”
顾慕不解的问:“难道娘就没相信过吗?”
辛梅叹了一声气:“王爷,你娘的心中,装的是天下,先大家,再小家,大家不稳,宁可不要小家的,南疆是赌不起,你娘是不敢把全部身家性命全部压到你父君身上,你父君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些年,力表自己的决心。”
后来,顾慕把这些前因后果连起来想了想,也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好像也明白了顾锦帝说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在去颂秋关的船只上,辛梅第一次给顾慕讲了完整的江山一梦的故事,顾慕望着面前的山峦叠嶂、望着怪石嶙峋,这片江山,也是娘亲亲眼看过、亲自走过的江山,娘亲的每一步决定,看似一直在否决,其实否决的不是父亲对她的感情,而是否决了自己要不要接受这份感情,辛梅说的对,娘亲的心中装满着天下、装满着江山,为南疆忧国忧民,可要是那时候,燕尘叔叔还在、燕辛姨娘还在、或者燕之州叔叔还在,娘亲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犹豫,那么多的无可奈何,至少身边还有个人来出出主意,帮着参谋参谋
只是那时候真的没办法了,抬头是苍凉的苍穹,低头是悲凉的大地,举步艰难,一步错,步步皆错,南疆全毁。
若是有一千种办法,娘亲又怎么会与父君决裂到如今呢。
娘亲的退缩,也只是为了南疆做退缩。
“王爷,到了。”
下了船,就是颂秋关了,到了这里,辛梅说:“辛河接到飞鸽传书,明日就会到了,等辛河到了,我们处理完顾锦帝的事情,就回去给王爷和年年办婚事。”
“辛将军,我这么做,真的对吗?”真的对吗,如今在朝中还立不稳脚跟,南疆又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顾慕处境很是尴尬,谁与他在一起,都过得不安生的日子,辛梅回道:“王爷,他们都错失过人,都知道,错失后,那种悔恨、内疚、又想去弥补、又不知道怎么去弥补的纠结感受,他们都爱你,自然希望你,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辛梅与他一起走在大街上:“你娘拼死要守住的南疆,你父君拼死要守住的太平江山,就是希望,他们的慕慕,能在这样太平的岁月中,寻一人,过一生,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