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江都王似乎遗忘了这里。
几个年长的大臣们已经撑不下去了,陷入了昏迷当中。
皇帝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两日一直在沉睡和清醒之间徘徊。
他无数次做梦,梦中,靖国公站在他面前,指斥他是个误国的昏君。列祖列宗们站在靖国公的身后,跟着靖国公一块儿数落他。
皇帝转身要跑,沈贵妃却站在身后,那张美丽的脸上,却充满了怨毒,两行血泪从眼中流出。
沈贵妃没有扑上来,只是哀怨的看着他,皇帝心底发毛,前后夹击之下,他实在是无路可逃。
“陛下……陛下……”
皇帝是被人晃醒的。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口中还胡言乱语什么。
晃醒他的人是廉亲王,这是皇帝的叔叔,也是皇室中现在辈分最高的长辈了。
“皇叔!”皇帝握紧了廉亲王的手,“是朕对不住您,让您晚年还要受这么一番磋磨!”皇帝哽咽道。
廉亲王拍了拍皇帝的手,慨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济于事,皇上,你还是保重身体吧。”廉亲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补充了一句:“我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识过,就算是死了,和这么多人死在一起,有这么多人作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廉亲王一贯潇洒乐观,喜欢开玩笑,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如果有可以活下来的机会,谁愿意去死呢?谁人没有一家老小呢?忠臣哪里那么好做呢?
王妃病重,江都王守在王妃身边,看守舒虞的人便松懈了下来。
江都王焦头烂额之际,让小黄门到宫外张贴告示,谁能够医治好王妃,必有重赏。
翌日,一个平民打扮的中年妇人主动揭了皇榜。
妇人跟着黄门侍郎进了宫,面见江都王。
江都王很难相信,面前这个面色蜡黄、其貌不扬的妇人会什么医术,他质疑的看着妇人。
妇人俯身一拜,“小妇人金氏,自幼随祖父习医,行医已有二十八载。王爷或许听过,翰林院卫博士的妻子,一度病得不省人事,是小妇人给医好的。王妃娘娘现今昏迷不醒,小妇人有自信能够医好王妃。”
江都王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妇人。
沈清婉现在怎么样他不清楚,但是的确听说,沈清婉病得下不了床,卫长柏请了无数大夫,却无一人治好沈清婉。
若真如金氏所说,那她倒的确有些本事。
横竖现在太医们都说医治不了王妃,那便让这妇人看一看吧,到时候让太医们都在旁边看着,还怕这妇人会害了王妃不成?
江都王抬了抬手,让宫人们领着金氏去见王妃。
这江都王尚未登基,王妃已然住进了皇后的寝殿。
金氏跟在宫人身后,打量着长秋宫的一草一木。
不得不说,皇宫就是奢华。
也不知道阿虞现在在哪里。
是了,这“金氏”就是伪装后的虹锦。
虹锦感叹颇深,心想,等舒虞他们成事以后,得跟舒虞要点银两,她也要给自己修筑一套豪华的庄园,她的园林也要像皇宫这般设计。
待见到了王妃,周围全是太医们。他们一见到虹锦,纷纷变了脸色,“胡闹,哪有妇人行医的道理?”
虹锦抚了抚衣袖上的花纹,矜持的说道:“那我倒是想请教各位太医,你们可曾治好了王妃娘娘?”
自然是没有医治好的,要不然何至于发布皇榜,从民间征召大夫呢?
众太医面子挂不住,有性子高傲的,冷哼一声,振袖而去,然而,走到门口时,却被侍卫们拦下,只得灰溜溜的折返。
江都王从外面走进来,扫视了一眼所有的太医,众太医们不敢再嘲讽虹锦。
虹锦在心中鄙夷了一下众太医们,然后走近床榻。
她先是给江都王妃把脉,又检查其眼睛、舌苔,动作孰料,所有人看她的样子,倒是个精通医术的样子,再加上其身上有着药香味,想来,应该是会些医术的。
“王妃究竟得了什么病?”江都王急切的问。
虹锦不知道这堂堂一个王爷,都举兵谋反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她将王妃手腕放回锦褥中,说道:“若小妇人没猜错,王妃这是中了毒。”
中毒?
此言一出,不仅江都王露出凝重的神色,就连伺候江都王妃的宫人们都跪倒了一大片。
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敢用皇宫里的人,伺候他们日常起居的,都是洪都的老人,每日里饮食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这样,谁人能下得了毒?
太医们也坐不住了,说道:“若王妃当真中了毒,我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虹锦悄悄翻了个白眼。
“那依各位太医们所见,王妃娘娘这是得了什么病?”
众太医们又哑口无言了。
废话,他们要是知道江都王妃这是怎么了,还会搁这儿束手无策吗?
江都王冷冷的瞥了一眼众太医,太医们不敢再言语了。
“那就请大夫医好本王的王妃,若是医治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虹锦很像向江都王讨要一座奢华的庄园,但是她见这江都王瞧上去不像湛暝渊那么好说话,也不敢跟江都王讨价还价,只是谦虚的说道:“医者仁心,小妇人怎么可能会汲汲于利禄?”
说完,她又给江都王妃诊断了一次,故作斟酌,然后提起笔,写下了一个方子。
等她写完了药方,江都王让众太医一块儿检查一下方子,看看可有问题。
众太医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得这药方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就是,可是若说能治好什么,那就有些荒谬了。
不过,反正方子是这妇人开的,到时候王妃出了任何问题,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这妇人,于是太医们一致的说道:“方子并无任何问题。”
江都王这才让宫女们按照方子去抓药过来煎。
他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说,王妃究竟是为什么中了毒?是谁下的手?”
所有人都战战栗栗,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江都王见无人说话,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只见冷光一闪,两个宫人的人头已经落地,热血溅了满地,甚至还有些血滴溅到了虹锦的裙摆上。
虹锦在那一瞬间也被吓了一大跳。
心想这江都王果真是凶残暴戾,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这就开始杀鸡儆猴了。
江都王冷酷的说道:“来人,将这些宫人全部拖下去,严刑拷打,一定要审问出究竟是谁给王妃下毒。”
待宫人们全部被拖下去以后,江都王皱着眉看着地上的鲜血,又道:“还不快将这里清理干净,王妃最不喜欢鲜血,若是熏着了王妃该如何是好?”
宫人们又忙不迭的过来将地板拖干净,焚香去味。
江都王对虹锦说道:“那就有劳金大夫了。”
虹锦道:“能为王爷和王妃效力,是小妇人的福气。”
药一时半会儿也煎不好,江都王想起了崇光殿的众臣,决定先去崇光殿看一看。
待江都王离开以后,虹锦松了一口气。
这阎王总算走了,跟他多待一会儿,她整个人都要折寿十年!
太医们看着虹锦,冷嘲热讽道:“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治得好王妃!”
虹锦最是看不上这些假道义的太医,当即怼了回去:“不管我能不能治得好,总比你们只会在这里说风凉话的人强。对了,若是王妃能够醒来,你们往后都给我当药童吧!算了算了,”虹锦皱着眉,挑剔的打量着众太医,“你们又老又丑,还是别在我面前碍眼了!”
太医们都气到不行,这是哪里来的村妇,居然胆敢嘲讽他们!
还未等太医们发出抗议,就见侍卫们道:“肃静,当心吵了王妃休息。”
得,众太医只能憋了下来。
虹锦也不再跟这些老顽固们争吵,而是在想,舒虞会待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江都王重新回到崇光殿的时候,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已经没有力气和精神再去反抗江都王了。
看到这些垂头丧气的家伙,江都王反倒没了戏弄他们的兴致。
如今对他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蝼蚁罢了,蝼蚁又有什么戏弄的必要呢?
“王爷,这诏书还未盖章……”
江都王目光落在了那纸诏书上。
此时,就连皇帝也不反抗了。
或许,玉玺是真是假,根本就不重要。
只要江都王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即便玉玺是假的,也无人敢发出质疑之声。
江都王拿起玉玺,只需要在传位诏书上加盖玺印,一切就能够尘埃落定了。
为了这一刻,他筹谋了近二十年。
如今,终于要达成目的了。
江都王想要放声大笑,然而心里面却五味杂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都王手中的玉玺终于再度落了下去。
皇帝不忍再看,闭着眼睛移开了视线。
“报——”
一声尖锐的传唱声再度响起。
江都王的手再度顿住了。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会儿再来通禀?”
黄门侍郎着急的骂前来通报的侍卫。
那侍卫却一脸的急色,“回禀王爷,南边,南边……”
“南边到底怎么了?”
“从南边来了大队的人马,已经快要抵达京城了!”
“什么?!”江都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玉玺和诏书,当即追问道:“消息可属实?大概多少人马?”
侍卫重重的点头,“咱们在京郊驻扎的将士们传消息回来,说他们离城门口只有十来里的距离了!估计得有不下于十万人!”
此话一出,江都王皱紧了眉,而朝臣们却是为之一振!
尤其是皇帝,整个人顿时又活络了起来。
江都王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了湛暝渊:“是你的人?!”
湛暝渊站起身,微笑的看着江都王,却没有出声辩驳。
是了,除了湛暝渊,谁手中还有这么多的人马呢?
“本王想不明白,你是怎么传消息给外面的?还是离京城那么远的闽越,况且,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令他们进京。”
湛暝渊气定神闲的说道:“王爷难道就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上了您吗?打从我调查到了程谦身上,就怀疑起他和您有来往,也是从一开始,我就联络上了我在闽越的心腹,让他们伺机行事。”
又提起了程谦的名字,燕璟觉得自己有些心虚,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江都王没有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湛暝渊摆了一道。
他难以置信的说道:“本王不信,你的军队进京,本王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没有听到?”
“那当然是因为,洪都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了,青州和彭城也被我们拿下了。”湛暝渊怜悯的看着江都王,“王爷该不会以为,我既然洞察了你的野心,就会任你摆布,不会想着反击吧?”
江都王愤愤然,这小子,年纪不大,怎么一肚子坏水?
“湛暝渊,你爹娘还在天上看着你,你就打算这样救下你的杀父杀母仇人吗?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吗?!”江都王指着皇帝,控诉道,一字字,一声声,铿锵有力。
皇帝紧张的看着湛暝渊,生怕湛暝渊会相信江都王的话。
湛暝渊忽然一笑,“江都王,你说得对,我该为了我爹娘报仇。”
“景深!”皇帝着急的喊道。
“那你为什么不与本王联手呢?本王会帮你报仇!”
“不了,王爷倒是提醒我了,皇上忌惮我,待日后王爷登基,自然也会如皇上一样,想要打压我,铲除我,就像当日皇上除去靖国公一样。与其如此,我为什么不自己登基当皇帝呢?”
他轻飘飘的说出这么几句话。
顿时,崇光殿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皇帝气得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湛暝渊。
江都王虽然有几分欣赏湛暝渊的气魄,然而,他却不可能任由湛暝渊如此气焰嚣张。
“穆国公,别忘了,你妻子还在我手上,她腹中,还怀着你的孩子!”
湛暝渊满不在乎的说道:“王爷,我可不像你,不过区区一妇人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放弃了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