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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夏末(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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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太笨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

带娃&生子情节,留意避雷

-----正文-----

绛紫色的鸿运扇在沙发旁悠悠地送着风,明亮干净的客厅里飘着淡淡的西瓜味。三伏已过,秋老虎又开始蠢蠢欲动,电扇被调到最高档位也仍驱不走西晒的燥热,不过好在冰镇西瓜尚能解暑。

穿着波点连衣裙的小女孩头顶绑着冲天辫,乖巧地坐在沙发前的小木凳上,抱着不锈钢碗一口口往嘴里送着西瓜。粉色的汁水糊住了嘴唇和下巴,又顺着脖子滑落到前襟,弄脏了刚买不久的新衣服。

小女孩低头看一眼胸口,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嘴巴一瘪就要哭,“爸爸,爸爸!”她伸长了脖子去唤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的男人。

段照松把菜刀放回刀架,拿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便赶忙回了客厅。碗里只剩下一点西瓜糖水和几粒白色的西瓜籽了,小孩抱着钢碗委屈巴巴地仰头看他,眼皮比西瓜汁要红。

“怎么了?甜甜乖啊,不哭。”人高马大的男人半蹲下来,把碗放在茶几上顺手抽了两张纸巾,拢着女儿的肩膀一边哄一边给对方擦拭眼泪和嘴角的果汁。除了肤色不够白皙,段蕊甜跟小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圆乎乎的,微微凹陷的眼眶里嵌着一双圆溜溜的水润大眼,双眼皮长睫毛配着继承于父亲的高鼻梁,活脱脱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小孩撅着嘴闷声闷气的,“裙子脏了,爸爸。”这是她生日那天妈妈送的礼物,她特地留到今天,美美地穿去幼儿园开学。

“没事,晚上给你洗,明天早上就又可以穿去上学了。”段照松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段蕊甜听他这么说嘴角反而撇得更下,“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了?”

“为什么不去?”

女孩皱着小脸搂住段照松的脖子,趴在爸爸怀里表情有些失落,“幼儿园里的人不喜欢我,说我没有妈妈,他们不跟没有妈妈的小朋友玩。”

自从知事以来,段蕊甜便被日日教导,“妈妈”只能在家里叫,出门在外得称呼妈妈为“哥哥”。刚满三岁的小孩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一直铭记于心。只是今天第一天上幼儿园,听老师的话做完自我介绍,被身边的小男孩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时,她只能低着头不高兴,不敢光明正大地跟对方说,哥哥就是妈妈。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段蕊甜被托着屁股抱起来,说话间便又开始难过。每天都要妈妈哄着她睡觉,一会儿见不到谢引棠她便想哭哭啼啼,也不知这一天在幼儿园里是怎么过来的。

段照松亲了一口女儿的脸颊,打开电视机切到动画频道转移小孩的注意力。休学一年,谢引棠返校后只能跟着00级的学弟学妹重读一次大一,他陪着段照松一边带孩子一边念书,眨眼便是三年。大四开学前他签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白天工作,晚上哄睡了女儿还得抽时间备战考研。谢引棠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可是段照松却不忍心他如此辛苦。

“爸爸,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妈妈就是哥哥呢?”段蕊甜又歪着头看向身旁的父亲,不知道明天再次面对同桌的疑惑该怎么办。

段照松捏了捏柔若无骨的小肉手轻声道,“妈妈为了爸爸和甜甜吃了很多苦,如果让人知道哥哥就是妈妈,那他会有危险。所以我们都要保护好妈妈,不能让旁人知道他的秘密,好吗?”他说得含糊,可是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年夏天谢引棠生子时的情景,那是他余生都不会忘却的记忆。

段蕊甜无法理解“危险”,却知道什么叫“保护”,她看不明白父亲脸上凝起的悲伤,只能懵懂地点点头。如果明天同桌再问她这个问题,她就不和他做朋友了。

不能让人知道哥哥的秘密。

双性人的体质本就不适宜生养,更何况是未发育成熟的生殖系统。用纪潇无奈的玩笑来说,谢引棠能在第一次无避孕措施的时候就怀上孩子,那真算是送子娘娘打了个盹,万中无一的概率也让他碰上了。

只是虽然有纪大夫的悉心照料,谢引棠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能熬到足月。临产前的最后一个月他已经每日每夜都躺在病床上度过了,可是依旧无法阻止意外的发生。2000年的8月30日,谢引棠的羊水提前破了,如果不能顺利生产,也许不止孩子保不住,他自己也不能活命。

“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每天都在打针,床都没下过怎么还会这样,啊?”舒丽芸在病房外不管不顾地大叫,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谢致远和谢梦祎。孙女被接回清州过暑假,第一眼看到病房里那个瘦得皮包骨只有肚子高高隆起的哥哥便心痛得哭了起来。为什么才分别数月,谢引棠就判若两人了。

纪潇吩咐着护士开始做术前准备,不想回应舒丽芸的无理取闹。她早已提醒过这家人强行留子的利害,加之谢引棠怀孕之时始终郁郁寡欢,没有胎死腹中就已经是万幸了。可是姓谢的全都是犟骨头,没有一个人肯妥协。

屋外的人手忙脚乱,屋内两个人也无法好好交谈。少年痛得脸色苍白如纸,段照松伏在病床前握着那只枯瘦的右手,无能为力地看着对方大口换气。自从腿伤初愈后他便没有了赖在医院的理由,他仍旧日日都往这里跑,可是每一次都会被拦在门外。谢引棠卧床修养之后,他便连对方的侧脸都无法看见了。

“爸爸……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男孩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双眼空洞无神,他听不清门外舒丽芸零碎的叫喊,却精确捕捉到纪大夫说的那句“一尸两命”。

他最近时常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好像真的只够承载一条生命,随着胎儿的骨肉血脉逐渐发育成熟,他便愈发的力不从心。他想留下腹中的孩子,也许就该以自己作为代价。还好外婆现在无法分神去管段照松,这才能让他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不会!不会的……医生很厉害,你会平平安安,还会活好久好久。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段照松慌得直冒冷汗,抓紧护士进门前这一点点和谢引棠独处的时间。他想护士能快点过来,又想能够再多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段照松心里也是怕的,怕这会是最后一眼。

“爸爸,你从前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其实,是希望我能平安,对吧?不只是怀念妈妈,是吗?”谢引棠侧过头看着段照松,已经没有力气扬起唇角了。这几个月里他独处之时想了许多,或许他不该钻那个牛角尖,段照松能够一直想念安宁,说明他是长情之人,长情的人必然也是良善之人,又怎么会故意让自己伤心让自己痛苦呢。

只是他太笨了,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

“是,是……我每写一次你的名字,都……都求老天保佑你平安,所以你,一定会平安的。小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求你。”段照松哭得磕磕巴巴的,一个大男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狼狈又可笑。曾经年少时看书,看到命犯孤煞这个词,段照松总觉得是他自己的写照。他虔诚许愿,如果老天一定要向他索要报酬,那也该拿走他这条贱命,而不是他孩子的性命。

父母的病逝和安宁的离开他都无法阻止,好不容易重新找到谢引棠,老天却又把他逼至悬崖,毫不留情地将他踢入深渊。段照松无法再承受一次至亲分离了。

纪潇带着护士推门而入之后便让人把段照松推到一边,一个两个都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让她也莫名烦躁起来。生孩子确实凶险万分,但她也不是让谢引棠去白白送死的。

“纪阿姨,我可不可以,顺产?”谢引棠躺在担架上虚弱地看向身前的女人。

“你开什么玩笑?你哪儿来的力气。”纪潇一边走一边低头瞥他一眼,她简直气笑了,也不知这小鬼这时候闹什么驴脾气。

段照松跟在一旁焦急地拧着眉头,想插话,又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开口。谁知他的孩子又偏头看着他,努力牵了牵嘴角,“爸爸……我一直以为,妈妈是因为生我难产死掉的,安宁死了多少年,你们就记了她多少年。所以,所以从怀孕起我就决定不要剖腹,我那时想……万一我也因为给你生孩子而死,你会不会也一直记得我?可是……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安宁是剖腹产,我不想连这一点也和她一样,我不想再活在她的影子里。”

谢引棠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仿佛过了今天他便没机会再说了,“我……会去找妈妈忏悔,赎罪,我会留下属于你的孩子,所以爸爸,你可不可以……也一直记得我?”

少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段照松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想拉一拉自己的手。他猛地扑到担架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要……你不要再说话了,医生会救你!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小棠,不要离开我……”薄如纸片的手掌却似振翅欲飞的蝴蝶,纵使遍体鳞伤,仍旧义无反顾。他总觉得,这一次如果不能抓紧谢引棠,那他此生便再也无法将对方拥进怀中了。

医护不再让两人拉扯着耽误时间,拽开段照松后把泪流满面的男人留在手术室外便推着谢引棠进了门。纪潇第一次给双性人开腹取子,她心里也是没底的,不知道男孩的皮囊之下会是个什么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于手术室外的谢家人和段照松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舒丽芸看着门框上长亮的红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九年前躺在白布之下的安宁那张铁青的脸。后脑涌出的血水把长发黏成一块一块,安宁那么好看,死的时候却连一具完整的尸身也无法保留。舒丽芸这些年时常梦魇缠身,女儿是带着怨念走的,安宁,却不得安宁。

门开了,有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小棠大出血了,血库余量不够,现在要立刻抽血输给他。”

纪潇的话让舒丽芸刹那回神,她跌跌撞撞跑到纪潇的面前攥紧对方的袖子,“那怎么办,怎么办啊!你之前从来没说过库存不足,你骗我!”谢引棠是B型Rh阴性血,安宁死了,儿媳又远在大洋彼岸,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谢梦祎和小棠血型匹配。舒丽芸开始慌了,她不知这是不是女儿对自己迟来的报复,她和谢致远两个成年人都不能输血给谢引棠,难道真的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外孙和女儿一样,死在血泊里,不给她挽回的机会。

“抽我的吧,抽多少都可以。”一直蹲在墙角的男人走上前,红着眼睛看向纪潇。

“你滚开!你滚!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舒丽芸用力推着段照松的胸膛,对方却纹丝不动。他知道什么就要来输血,是想害死她的宝贝吗。

“小陈,带他去抽血。”纪潇让人拉开了大吼大叫的女人,侧身让助手领着段照松从一旁离开。舒丽芸原本绾得整齐端庄的发髻全都乱了,在谢致远的怀里挥舞着胳膊形同疯妇。谢引棠有可能会死,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终于后悔地大哭了起来。

纪潇转身回手术室前最后看了一眼精神失常的舒丽芸,也不知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何时才肯放过她自己。“小棠不是安宁,他也不喜欢你们把他当做妈妈的延续或者替代。段照松可以救他,你还要用你的固执再一次断送安宁她儿子的性命吗?”

铝制推门一开一合,惊起的空调气流激得舒丽芸在这盛暑天里不自觉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纪潇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砸得她措手不及。她从儿子的怀里挣脱出来,泪眼模糊地慢慢滑坐到地上,努力想透过大门看到里面躺着的外孙,或者说,想透过这十九年的年华,看一眼那时被她留在身后的女儿。

不要走了,不要再把小棠带走了……

没人注意到手术室外墙的红灯是何时熄灭的,等到护士出来报喜说有惊无险,大小平安时,众人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刚抽完800CC血的段照松嘴唇发白眼冒金星,听完护士的话以后便再难用他那受过伤的腿支撑他整个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摔倒在地。

看着被护士架走送回病房的男人,小陈有些疑惑不解。谢引棠的手术很顺利,完全没有到要输血的地步,她不明白纪潇为何要多此一举。

“备战备荒嘛,现在O型Rh阴性血的库存不多了,有现成的人情送上门来干嘛不要?”纪潇把这句话和摸不着头脑的后辈一并留在原地。她该去看一看被送进育婴箱的小丫头了,但愿这个女孩也能像谢引棠那样健康地长大。

生命无法重来一次,虽然没有帮上谢安宁见到她的丈夫,好歹没让她的孩子步她的后尘,承受那份相同的遗憾。

……

江城的夏日天气有些无常,白天还烈日炎炎,傍晚却来了一阵急雨。

谢引棠刚实习第一周便跟着前辈接了大项目,最近一段时间少不了得经常加班了。他匆匆赶回家换掉微微沾湿的白衬衫和长裤,洗去一身带着土腥味的水汽后才推开了小卧室的房门。

“宝宝刚睡着吗?”他接过段照松手里驱蚊的蒲扇,坐在段蕊甜的床边悄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等到妈妈的晚安吻便早早入眠,只是现在嘴巴还撅着,梦里也是不高兴的。谢引棠心里发软,隔着蚊帐轻轻把女儿的小手往里面推了推,免得半夜又被叮出几个红红的包。

段照松把谢引棠的双腿抱进怀里,不停地按摩对方的足底与脚踝。谢引棠的公司太远了,他每天都想去接人下班,可是家里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等着他照顾。“宝宝辛苦了,明天能早点回来吗?”

男孩闻言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红着耳朵踢了段照松一脚。最近这人总是会猝不及防地说些让他不好意思的话,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他都二十多岁了,还叫什么宝宝……

被按到发红的双脚从厚实的手掌中挣脱出来,谢引棠看过了女儿便想回屋睡觉,刚一起身却被段照松兜着屁股抱起来,吓得他轻呼一声搂紧了对方的脖子。他无声地瞪着面前的人以表不满,却又被段照松凑近含住嘴唇狠狠亲了一口。

谢引棠推开男人的脑袋以后慌张地去瞧躺在床上的孩子,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小人儿。

“你累了,我抱你回去。”段照松也不给谢引棠拒绝的机会,轻手轻脚地抱着人出了段蕊甜的房间。

大床上的凉席只铺了半边,即便是在盛夏的夜晚谢引棠还是会有些畏寒,从娘胎里带出的旧疾在生完孩子以后更加严重了,段照松每天细致又谨慎地照顾着才让他这一年稍稍长了些肉。

谢引棠被拢在火热的胸膛里,像过往的每一晚那样闻着爸爸熟悉温暖的气息入睡。

已经过去三年了,外婆仍旧没有同意让他和段照松在一起,谢家的大门永远不会为他的父亲敞开。可是两个人都不在意,只要往后的每一天都能朝夕相对,抵足而眠,那余下的所有时光对他们来说便都是恩赐。

段照松看着怀里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绵长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凑近吻了吻对方毛茸茸的发顶。他始终记得谢引棠苏醒之后看到他时露出的那一抹虚弱又灿烂的笑容,那是小棠赠予他的劫后余生,是支撑他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而认真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二十年好似一场轮回。二十年前的初秋段照松失去了怀着他骨肉的谢安宁,二十年后的夏末谢引棠却没有再狠心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水痕滑过眼角,段照松珍而重之地把谢引棠抱得更紧。

他的宝贝没有死,带回了他那一缕摇摇欲坠的残魂,填补他心里那块不断泛着苦水的大窟窿,让他能爬出深渊,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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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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