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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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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吹与阔别一年的搭档志摩再会,并邀请他前往冲绳县八重山群岛度假。

-----正文-----

Chapter one 黑暗森林

01

清晨的警视厅。时针刚指向八。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

电梯发出“叮”的清脆声响,自动门徐徐滑开。志摩放下手机,率先走入电梯。由于已经临近上班打卡时间,身穿制服的人们源源不断地注入,仿佛被放上流水线的罐头沙丁鱼,一条接着一条、一层叠着一层,直到有限的空间被蚕食殆尽,才封上薄薄的铝制盒盖。志摩不停后退,直到后背完全贴上冰凉的不锈钢墙壁,才停下脚步。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或许是一缕香味、或许是某人不经意的触碰、或许是电梯间阴沉的照明、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引子——毫无预兆,毫无理由,在某一个瞬间,他回到了那个夜晚。

污泥般的恶意在短短几秒内漫过头顶,愈是反抗,愈是无法挣脱。看不见的手游走在赤裸的肌肤上,剥开他的皮肉,挖出他的内脏,填入新鲜的疼痛和屈辱;难以启齿的地方被撕开裂隙,他被生生劈成两半。过量的晕眩充斥血液,如有实体的呕吐感塞满食道,酸臭的胃液自腹部深处升起,马上就要冲出喉口——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无法呼吸了。像是对进入他的体内失去了兴趣,空气只屈尊纡贵地在他鼻腔转了一圈,便昂首阔步地离去。无论他怎么拼命汲取,用力吸气到肋骨都隐隐发痛,依然尝不到氧气的甘美。肺部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正在迅速地干瘪。他徒劳地按着胸口,眼前阵阵发黑,耳边轰鸣,大脑不断地弹出警告窗口。啊,不行。他惶惶然地思考。要呼吸才行,要呼吸——

他用仅剩的神志捕捉到熟悉的“叮”。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再也顾不上礼貌和面子,如溺水之人奋力划开层层人群,一头冲出电梯门。

仿佛被顽皮的孩子撕掉翅膀的蝉,志摩跪倒在地面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卷成枯叶般皱缩的一团。额头快触及冰冷的瓷砖,手无意识地拉扯头发,喉间泄出酷似破风箱运作的可怕呼吸声。神志的一部分在宽慰他,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恐慌症发作,他总会恢复正常;另一部分却在悲哀地告诉他,现在的样子是多么丑陋、多么令人害怕,甚至是令人作呕。“你在干什么呢?”那一部分神志的声音尖利得像玻璃碎片,“作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察,居然露出这么软弱又恶心的样子!这样的你,怎么能让受害者们对你托付信任?”

他拼命摇头。不是,不是的。我——

“——志摩!”

望不见尽头的混沌中,一个清亮的男声倏地插了进来,仿佛太阳的万丈光芒,驱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黏腻黑暗。不知何处而来的炙热掌心抓住了他颤抖的双肩,将他拖出了沼泽,把他裹入某片熟悉的温暖怀抱。迷迷糊糊间,他瞥到一片白皙的、缀着耳洞的小小耳垂。

02

“十四天?”课长在办公桌后瞪圆了眼,“你疯啦,伊吹蓝?”

“我没疯。”伊吹翻动嘴皮子,语速极快地丢出一大段话,“我奶奶去世了我爸妈久违地相聚强烈要求我回家一趟送老人家一程顺便尽一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尽到的孝心总而言之就是希望我能在老家多待几天。”

他一边输出,一边在内心对小学时期就已去世的奶奶深深鞠躬:奶奶,对不起!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很不幸,天堂的奶奶似乎没有听见他的愿望。课长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的申请:“不行,你想得美——在我们组对这么忙的时候溜走,门都没有!”

伊吹心想组对就没有不忙的时候吧混蛋,看了看课长未到不惑之年便隐隐透出光亮的头顶,当机立断地甩出蓄谋已久的薄薄纸片:“好吧我说实话,最近我被确诊了精神方面的病症,医生建议我休养至少半个月。”

“你小子?精神病症?”对方惊得差点下巴脱臼,一句脏话的雏形眼看着就要冲出口边,在他堪称诚挚的目光下,半信半疑地拿起桌上的纸片。“诊断证明”——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在纸上招摇。课长脸色姹紫嫣红,最终抖索着唇提起了笔,咬牙切齿地签下了名字。

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纯粹得令人晕眩。就着走廊明媚的阳光,伊吹端详着手上的休假申请书,步伐越来越快,几乎到达跑起来的速度。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他一把扯掉了脖颈上的领带,将这滑溜溜的布料卷成一团塞进裤兜,又掏出内袋的手机,果断地摁下通话键。

“喂喂,队长?”

话筒那头传来蓝天般清澈的女声:“啊,伊吹。情况如何?你不会真用上了我给你的……”

领口处的衣扣被一口气扯开两颗,露出脖颈。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大敞,因过快的移动速度而翩飞的衣角仿佛鸟类的翅膀。他拐入一条走廊,听到电话里的欲言又止,咧嘴一笑。

“多谢队长的‍‌‎‍大‎‌‍‌力‌‍‌协助!”

“你真是……”他完全能想象出桔梗在西武藏野署长办公室里优雅翻白眼的模样,“算了,就当是为了志摩。”

疾速前进的步伐在刹那间停滞,飞起的衣角垂落身侧。

伊吹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顶层走廊中央,凝视窗外的天空,自语般重复。

“……为了志摩。”

或许是为了顺应社会上对心理性疾病愈发重视的趋势,也可能是出于对警察这一高危职业心理健康的考虑,警视厅在本部顶楼设置了专门的诊疗室。会光临此处的不仅有各类恶劣案件的亲历者,还有规模庞大的受害者——没错,警察也仅是肉体凡胎,他们并非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再坚韧的人类,也拥有阿喀琉斯之踵。

伊吹大步流星地走到心理诊疗室前,直截了当地推门而入:“打扰了——”

他的声音干瘪无诚意,惊得房间内的两人同时抬头——椅子上是头发已然花白的女心理治疗师,倚在床头的是他的前机搜搭档:志摩一未,面颊略微凹陷,唇如上了锁似的紧抿,记忆中合身的西装如今空空荡荡,失去光泽的毛躁刘海下贴着退热贴。面对他的突然登场,深色双眸仅瞪大了一瞬便恢复了寂静,重新变成没有涟漪的死海。

志摩看起来并不好,但比一小时前在他怀里拼命呼吸乃至晕厥的样子好了千百倍。从心理医生已然出现裂痕的表情推测,两人的谈话并不顺利。

伊吹一步上前,粗暴地撕掉了对方额上的退热贴。阔别一年的前搭档皱起眉,刚想说什么时,被他毫不客气地打断。

他向志摩伸出手。

“我想去度假。志摩陪我。”

不带任何疑问或恳求语气的祈使句,真是有够任性。他在心里吐舌,未曾想心理治疗师竟眼睛一亮,发现救命稻草般揪住他的话头:“没错没错,换个环境生活也是个不错的方法!如何,志摩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即使有心理治疗师意料之外的‍‌‎‍大‎‌‍‌力‌‍‌支持,志摩也始终沉默,注视他的目光尖锐如刀刃,直刺他的内心。

伊吹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唾沫,悬在空中的手仍固执地一动不动。

“……”

志摩干涸的双唇微微颤动。与已然消弭的四机搜时代无异,即使眼中仍然闪烁些许疑虑,即使动作缓慢且犹豫,志摩还是给予了他回应——小了一号的厚实手掌抬起,结结实实地握住了他停留在半空的手。

“好。”

03

尽管是工作日的白昼,前往羽田机场的地铁依然拥挤如罐头,人的数量之多超越了伊吹的想象。他握紧手中的双肩包带,心中后悔不迭:早知人会这么多,咬咬牙,叫辆出租就好了……思及此,伊吹忍不住又挪了挪,自发地在志摩和其他乘客间筑起屏障。

志摩没有注意到他的移动。褪下搜一标准三件套的志摩看起来更小了:麻料外套像一只松垮的口袋罩在瘦削身躯上,宽松V领暴露的锁骨棱角尖锐,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将眼下的肌肤衬得更为青白。卷发男人握着铁杆、脸撇到另一边,沉默地望着窗外飞掠的景色,一副对身边摩肩接踵的人群毫不在意的模样。

然而,伊吹看得清晰:略微急促的呼吸,手背上浮起的青筋,被冷汗打湿的发梢,紧绷如弦的后背,无一不彰显主人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碰触志摩的肩膀;志摩猛地扭头,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深色瞳孔透出一丝懊恼,细微的嗫嚅自黑色口罩内侧传出,几乎与车轮碾过铁轨的咔哒声融为一体。

“抱歉。”

伊吹摇摇头,问:“难受吗?要不,下一站我们就出去换乘出租——”

“不。”

志摩口齿清晰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握住栏杆的手又紧了一分。嗓音仍然低弱,语气却坚定不移。

“……不习惯不行。”

“……”

伊吹张开嘴,又闭上。他用脚卡住行李箱,腾出一只手,向志摩摊开掌心。

“那,我呢?你讨厌我的触碰吗?”

列车进站了。周围的乘客纷纷起身快步离去,新一波乘客如潮水般涌入。人潮来来往往,唯有他们一动不动,宛若车厢中央的雕像。伊吹的手依然悬在两人中间,一如心理诊疗室的邀约。车门缓缓关闭,新入的乘客就坐完毕。伊吹歪歪头,撒娇一样出声。

“小志摩?”

如梦初醒般,志摩微微一震,指尖犹犹豫豫地轻触宽厚手掌中央清晰可见的生命线。伊吹果断地收拢手指,将他的手完全裹入掌心。相比常人更炙热的体温自相连的肌肤传来,仿佛注入血液的安定剂;略高于头顶的关怀目光是最好的保护罩。志摩悄悄地吐出胸腔内颤抖的心跳,垂下头,闭上眼睛。黑暗不再是暗藏危险的森林,而是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他终于能将置身人群的恐惧抛在身后,即便仅有片刻。他蠕动嘴唇。

“不……。不讨厌。”

“……是吗。太好了。”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温柔的喟叹。伊吹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四周,将他和嘈杂的人群隔离。直到列车抵达终点站、与他并肩踏入宽阔堪比足球场的航站楼,伊吹紧握住他的手都未曾松开。

04

就像做梦一样。

曾经的机搜搭档与他并肩坐在前往日本最南端群岛的飞机上,兴高采烈地与笑容甜美如香草的空乘小姐交谈,眼尾飞起的每一根细纹都盛着快乐的糖浆。以文库本作为掩饰,志摩偷偷观察眉飞色舞的男人:下巴多了点点胡茬,头发比印象中的长了一些,下颌线更为锋利,透出些符合三十代后半男子的成熟感帅气来。

即使外表有些许的改变,内核仍是老样子,还是那个会为了新出的附赠小玩具拖着他去吃肯德基儿童套餐的男人,还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迅速振作、乐观面对一切的家伙。

所以,对方会作出突然闯入他的心理诊疗室、提出没头没尾的度假邀请这种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他完全不奇怪。他唯一抱有疑惑的,只有一点:为什么是他?

想要选择一起度假的朋友,应该要多少就有多少吧。他可没少听说伊吹的传言:离开四机搜进入组织犯罪对策课后,伊吹便如被放归大海的鱼,岂止游刃有余——才入职一个月,便频频立下功劳,颇得课长赏识。又不是鸟儿,为何会对他这个所谓的第一任搭档情有独钟?甚至,在前往机场的路途上,为了缓解他的恐慌症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如此体贴,简直就像……就像……

恋人。

脸颊泛起微热,心却如深海冰寒。志摩默默咬住口腔内侧,收回窥探的视线,握紧了手中的文库本。指甲掐进泛黄的纸张,平静祥和的文字变得刺目。伊吹终于结束了与空乘小姐的打情骂俏,笑嘻嘻地凑了过来,与在绿色蜜瓜号的每次对话开头一样,黏糊糊地喊:“小志摩——”

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回应:“干嘛?别吵我看书。”

“这个这个!”

什么?他诧异地抬起头,迎面撞上伊吹灿烂的笑脸:嘴巴咧得大大的,眼睛笑得快眯起。和超市的推销员无异,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承装棕褐色不明液体的纸杯放在他的手边,做了个堪比英国管家的夸张邀请姿势:“请志摩先生品尝!”

“哈?”

脸颊的热度持续上升。他本想拒绝伊吹,却瞥到一边站着的空乘小姐:女孩双眼闪闪发亮,明显也在期待他的感言。如被戳了一指头的河豚,志摩瞬间瘪了,认命地端起杯子:“好吧好吧——如果又是酱油拌咖啡我绝对会揍你!”

伊吹猛地摆手,笑容可疑:“不会不会~飞机上哪来的酱油啊~”

志摩心说当年蜜瓜号上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半信半疑地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

“……!”

黑咖啡的苦涩携同椰子水的甘凉在舌尖徐徐绽放,仿佛盛夏微风拂过脸侧、耳边响起清脆风铃音、鼻尖嗅到雨后湿润的花香,自登机后的憋闷被一扫而空。志摩瞪大眼睛。

“哼哼~我和小姐姐一起调出的椰青冰咖哦!你喜欢的吧?”伊吹昂起胸膛,得意洋洋。空乘小姐抿着唇笑:“本来菜单上只有拿铁咖啡的呢,但您的同伴说,您比较喜欢不加奶的喝法,我这边又刚好有椰子水和预备放入红酒的冰块,就为您调了一杯其他口味的,希望您喜欢。”

“谢……谢谢。”

语言模块过载,发出噼啪声响。凭借三十多年的人生培养出的本能,他磕磕巴巴地道了谢。女孩甜甜地说了一句“不客气”,笑道:“要谢就谢您的同伴吧。两位的感情真好呢。”

“……”

“拜拜~”

伊吹收回与推车离开的空乘小姐道别的手,转向他,唇角的笑意少了几分张扬,变得柔和,仿佛一块刚烤好的焦糖布丁,散发浓郁甜香。“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他艰难开口:“你怎么……”

“小志摩,从上飞机开始,就是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嘛。”伊吹还是在笑着,亲昵地捻他的发梢,茶色瞳孔透出的目光浓稠如牛奶,“呐,有什么不喜欢的就告诉我嘛,我会努力改进的。”

笨蛋,不要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啊。他感到眼眶轻微发烫,不由得畏缩,躲开了对方温暖的指尖,欲盖弥彰地转向漆黑的舷窗:“怎么可能是因为你……是因为天黑了,看不到海,稍微有点失落……仅此而已。”

尽管牵强,但骗骗心绪单纯的伊吹应该足够了——无论是哪本旅游攻略,只要提到冲绳县,必定少不了一张从飞机上俯拍的大海照片。伊吹顿了几秒,显然也想起了这个细节,恍然大悟,声音染上遗憾色彩:“哦!确实,在飞机上看海也是旅途一部分呢。不过,没关系——”男人的语调重归振奋,“返程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再说了,我们这十四天不缺海嘛!呐,小志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别一副要把行程制定都推给我的样子啊。”志摩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地开口,“基本的信息好歹还是看过的。波照间岛的星空观测塔……我对那里挺感兴趣的。”眼看面前的男人绽开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开心地附和“啊我也是”,他忽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登时额角冒出冷汗,“……以防万一我多问一句,你不会连住处都没订吧?”

“怎么可能!”闻言伊吹立刻瞪圆了眼,如生气的小鸟炸起毛来,“小志摩,在你眼里我有多不靠谱?!”

“是吗?是哪里?”

伊吹歪头回忆:“嗯,是一对老夫妇开的民宿。楼下是他们经营的咖啡馆,楼上就租给我们住。一房一厅,带独立卫浴、洗衣机和阳台,还有小厨房哦~”

“我们怎么拿钥匙呢?”

“说是直接到咖啡店里取就行了。”

“诶……听起来还可以嘛?”志摩讶异地抬了抬眉毛。伊吹干笑:“是队长帮我找的……”

“我就知道。”志摩强忍叹息,视线一转,发现座位网兜里塞着的旅游杂志,“啊,这里居然有攻略,一起看看?”

伊吹点头,乖巧地向他挪近。和过去谈论中午点什么外卖时一模一样,他们凑成一团,对杂志上花花绿绿的图片评头论足。仿佛他和伊吹从未分开、仿佛那一切都从未发生,四机搜的过去与如今一起旅行的现实拼接成甜美却虚幻的梦。手指在膝盖愉悦地轻蜷,他偷偷瞥向伊吹微微撅起的唇、认真讨论的侧颜,露出今日第一个微笑。

05

作为日本最南端的城市,石垣市的行政区域包括石垣岛以及周边岛屿,是这一带的政治经济中心,各类‎‍‌现‌‌‍代‍‍化设施已经相当完备——不过,比起东京,这里的夜晚要安静得多。才过夜里九点,街上已经鲜有人影。

他们租住的民宿坐落在一条小巷里,环境清幽,打开窗户便能看到大海,走出巷子就是商业区,缺点是出租车没法直接抵达。顺着谷歌地图的指引,两人拖着行李箱、扛着巨大的包,蚂蚁搬家似的艰难地挪到目的地。伊吹气喘吁吁地站定,环顾四周,只看到一间被大团黑影包裹的不明建筑:借着残缺的月色,能隐约分辨出桌椅的形状;大约是花架的棚子上镶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串字母。

“End……End……”

“Endless Summer。”志摩平静地接上他的三脚猫英语,准确地发出读音,“‘无限延续的夏天’的意思。”

“小志摩,英语水平大涨啊……”

“闭嘴,是你太差了。”志摩牙尖嘴利地回应,打开手机电筒照明,皱起眉,“你确定是这家?”

“是啊。”伊吹探头探脑,“才九点多耶,不至于现在就关门了吧……”

话音未落,手机电筒微弱的光线映亮了“今日打烊”。伊吹傻了。

“我,”志摩瞪着黑漆漆的店面,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伊吹蓝。”

伊吹哭丧着脸,手忙脚乱地打开APP:“我、我没想到他们那么早就打烊了——”

“为什么不事先联络一下啊!”

“因为忘记了嘛……”

两人拌嘴时,原本漆黑的店面啪地亮起暖黄的灯光。包裹咖啡店的黑暗如糖纸剥落,露出晶亮美丽的内核——原来,那黑影的本体是大团大团盛放的绣球花。

硕大如球的花冠由一朵又一朵小小的四瓣花组成,紫色柔和,蓝色清丽,白色纯净,温软地缀在宽厚的绿叶间,紧密相连、浓淡相宜,仿佛油画中的云霞,将木质的露台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花团边,有一张海滨风格的小圆木桌、两把折叠椅,桌上放着剔透的花瓶和印着店名的小巧立牌。一扇嵌着玻璃的复古木框门就藏在花团后。

木门徐徐打开。伴着风铃声,身着棉布睡衣的老爷爷从店中走了出来,头发花白但腰杆笔直、步伐稳健,嵌在皱纹间的双眸目光矍铄,丝毫没有苍老之态。

“请问是伊吹先生吗?”

“啊啊啊,是我是我!”生怕老人看不到似的,伊吹高高举起双手,就差没蹦起来了,“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是我们休息得太早啦。”老人爽朗地大笑起来,双臂大大地打开,作出拥抱的姿势,“欢迎光临‘无尽夏’!”

06

一小时的请假流程、半小时回到各自家中,再花一小时收拾行李;接下来,是四十分钟的地铁、两小时的机场手续办理和安检、三个小时的飞机、一小时的出租以及二十分钟的步行——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两人心惊胆战地追赶着时刻表,终于成功逃离东京,逃到了日本最南端的城市,逃到了被绣球花包围的无尽夏。早晨志摩跪趴在大理石地面上哭泣的可怕景象、将接近昏迷的志摩抱起时手上沾到的冰冷泪珠和办公室里与课长的争吵统统变得无比遥远,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物。

累得不‌‍‍成‎‍‍人‌‍‎‎形的两人拎着行李箱扑入门内,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还有余力互相吐槽。

“啊……累死了……”

“都怪你……”

“小志摩才没有资格怪我……”

不知名的浅淡花香扑面而来,有别自宅的温馨水一般没过头顶。在陌生氛围的浸泡下,伊吹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提起最后一点精神打开行李箱,取出洗漱用品、毛巾和睡衣,回头招呼:“志……”

名字的后半截被他强行吞了回去。志摩侧卧在浅米色的布艺沙发上,手在胸前蜷缩,双眼紧闭,鼻翼随着呼吸的频率轻柔翕动。晚风卷着浪声和蝉鸣自窗口涌入,陷入梦乡的石垣市被月色铺上寂静的苍青。卷曲发梢落满支离破碎的月光,紧蹙的眉心清晰可见。

伊吹放下手中的毛巾,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熟睡的人,将蜷曲的手轻轻包入自己的掌心,放在自己的心口。额头贴上志摩的刘海,他闭上了眼睛。

数月前的情景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审判长宣读判决书,铿锵有力的字句掀起庭下窸窣的骚动,置身其中的伊吹却不为所动,死死瞪着被告席上看不见面容的男人们,藏在衣兜中的手握紧了已被焐得烫热的手枪。同等汹涌的爱意与悔恨交织,化成愤怒的漩涡,将他完全吞噬其中。绝不原谅。绝不原谅。即使舍弃作为警察的自己,也绝对不会原谅伤害了他的你。你们。你们每一个人。审判长的话音落下,伊吹同时从旁听席中起身。他抬起手,漆黑的枪口准确无误地指向被告席——

他猛地睁开双眼。

视野中的志摩依然熟睡,可呼吸紊乱,睫毛轻颤,微启的唇泄出破碎的喘息。

伊吹默然,移动嘴唇,隔着卷曲的刘海,在对方额上落下轻不可察的吻。

“绝不原谅。”

他悄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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