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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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真想好了吗?”长袖一挥,郭扶摇眼里便只有黄灿灿的五爪金龙。他答,是。卑职想好了,宋氏不比徐世才一干贪官污吏好抓,他们兄弟二人狼心虎豹,藏得深,非近身者不得证据,所以卑职才愿冒险,出此下策。
皇上捧着徐世才及其朋党贪墨的卷宗,徐徐转过身来,颇有些赞许地看着这个他一手拔擢上来的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是那年他微服私访时从发灾落难的江南相中的一个差点饿死的孤儿,带回宫里来细心栽培,叫他一人领着北镇抚司干了这些年,从一个娃娃到一个独当一面的指挥官,从一个差点泯灭于众人里的饿殍到独属于他的一张亮不出的底牌,也实属是不易。
只是他还是有些太嫩了。很多事并未想得透彻,包括其中的风险究竟如何。
“你知道宋应莲、芍二人是什么人吗?你不怕他们?”
郭扶摇坚定地:“卑职恨他二人入骨,没甚可怕的,卑职必会为皇上肝脑涂地。”
皇上便合了卷,笑道:
“他二人最是难缠,一个毒辣不饶人,一个冷漠不近人……且,皆好男色。朕只问你,若是他们两个要你上床,你能应付得了?”
郭指挥的脸刷地红透了。他这么多年两袖清风,眼里除了“忠君”二字没别的,虽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为了皇上的圣明污了自己的双手,在那方面却是坦坦荡荡,却从没经历过这些,其中酸甜苦辣,自然也不会懂。那些床帏秘事,更是不叫他放在眼里的,听皇上这么一说,他一下有些迟疑起来。
“……卑职尽力为之……”
皇上一听,拿卷掩着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啊!你像个没眼睛的棒槌!只知道打人,不知道打谁,怎么打!”
郭扶摇立刻跪身道:“卑职愚钝,还请主子赐教!”
皇上便徐徐道:
“宋应芍其人好淫好妒,且为人散漫浪荡,且你若要假扮个哑巴去见他,他必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他不是你可以套取更深情报的人。”顿了顿,又道,“至于宋应莲呢,这人倒是有意思,他是出了名的情深,又总有种自以为是的悲天悯人。你装得无辜可怜些,找个几乎跟他套近乎,定能把他咬死不松。”龙袍里的主人悠然自得地笑了。
“宋应莲这人心机重,你跟他共事过,闹了不愉快,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只是这样的人虽不免心事重重,但其实说难攻破也难,说好攻破也易。他身边正好缺一个,不涉官场的、至纯至善的傻子,能给他些抚慰就够用了。人啊,都是脆弱之物罢了,没什么心有金汤,牢不可破一说。”
郭扶摇点点头,皇上又俯身凑近他,在他耳边道:
“你想的都不错,只是你务必记住一点,你要扮哑巴画师连阿久,就必须时时刻刻把自己当成是那个人!即当连阿久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能想有关郭扶摇的任何事,不能露出一丝马脚来!这样,你不成功,就无人能成功了。”
郭扶摇扶了扶脸上的面罩,他心里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了。
“还有,切记不要做蠢事,要全身而退,不要害了自己!误了大事!”
郭扶摇静静地坐在茅屋里的土炕上,慢慢取了斗笠,卸了绣春刀,脱了飞鱼服,最后揭下面罩。
旁边的铜盆里接着一盆冷水,照着他的脸。
这张除了皇上从未示人的脸,以后将成为连阿久的脸。
便是这刻开始,他不是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锦衣卫,他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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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芍着一身粉嫩的蟠桃仙鹤常服,鬓边簪朵秋海棠,拿把玉骨团扇轻轻摇着,看上去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全然不像个才从战场上厮杀回来不久的小将军。
几个跪在地上把脉的太医都惴惴不安,一遍遍探着宋应莲的脉象。六七十岁的老人,摸来摸去,摸了自己一身的汗。
“劳烦各位大人,我哥哥胎像稳妥吗?”宋应芍轻启朱唇,急不可耐地问,“已圆了十多天的房了,还没动静么?”
男人岂会有孕啊……太医们面面相觑,慌慌张张地交头接耳,宋应芍来了火,一下将那玉骨扇砸了出去,卡在砸出的地缝中。
太医们纷纷下跪磕头,有年长些的,明知是不可能探出一丝一毫的胎像来,为了活命,却只能哆哆嗦嗦地跟他解释:
“宋大人体质郁结五内,像是脉象紊乱,未曾探出是否胎像稳妥……还请小宋大人……”
“放屁!”宋应芍“刷”地从椅上起身,破口大骂。床上病倒的宋应莲面色惨白,只勉强支撑着起身,可是张了张嘴,才发觉嗓子已经哑了,便只干咳几声,剧烈地喘起来。
“哥!哥哥!”宋应芍见宋应莲醒过来,忙去抱着他坐回床,“不打紧,太医们都说孩子活泼康健呢!你摸摸看!”说着,便握着他的手往平坦的腹上放,宋应莲死死抓住他弟弟的手,对他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
“你不要胡闹了……叫大人们赶紧走……”
“我没有闹!”宋应芍像是被激怒,忽的发了狂,手像爬虫似的往宋应莲身下乱蠕,“你不摸!我摸!我要摸我们的孩子!听话、手拿开!”
宋应莲痛苦地在宋应芍怀里挣扎,被下的腿间已是黏腻的一片。太医们不忍直视这祸乱纲常的、下流淫荡的一幕,都纷纷别过头去。
一阵马蹄声急促地传了过来,忽的一声巨响,宋府的门给硬生生撞开了。一时间,宋府上上下下,家奴四散逃窜尖叫,只听外面的人喊道:
“北镇抚司秉上谕执法原情!罪臣宋世昌、宋应莲、宋应芍滚出来!”
宋应芍略微一怔,忽然狂笑起来。
他撇下病弱的宋应莲,跨过地下张惶错愕的太医们,裁了鬓边的红海棠夹于食指和拇指间,晃晃悠悠,独自一人迈出了大门。
“倭寇已除,就该除清倭寇的人了!好一个卸磨杀驴!”
这是他留在宋家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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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扶摇带人将西厢房外的梧桐连根拔起,果然发现里头藏着东西。韩丹飞快地挑了几个人下去,半个时辰,将几十册账目悉数搬了上来。里头随便翻一翻,都是宋家这些年贪墨的铁证。
“拿人!”郭扶摇一声令下,踹门闯进了屋子,榻上只躺着一个盖着被子的男人,浑身因病而发着冷。
“宋应莲!起来领旨!”韩丹一声怒喝,见那人艰难地磨蹭着,没有起身,顿时火了,他不等郭扶摇吩咐便一步跨上床,掀了被子,大吃一惊,当即捂着眼睛退了下去。
郭扶摇心里咯噔一下,他示意其他人在他身后别动,遂缓缓上前,看宋应莲身上一丝不挂,满身性虐后的淤伤,两腿分得已是合不拢,身子底下的褥子全都濡湿了,上面除了精就是血,他在他面前的样子,已与从前那个清高孤傲的将军没有一点儿关系,现在的他,只是一片狼藉。
宋应莲知道是他来了,他不用看人,光是听着那风一样的脚步就知道是他。他不愿以这样悲惨又屈辱的姿态面着他,他努力地撑起身,想要拽过被韩丹扔在一旁的被子,再度盖回自己羞于启齿的身上,但是他在郭扶摇面前够了很久,也没有够到。
郭扶摇皱了皱眉,道一句:
“这个样子怎么面圣受审?”
他转过身,定了定心神,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卸了自己的绯色披风,甩在宋应莲身上。
随后,他有些怨怒和粗暴地撞开左右的锦衣卫,大步流星地去了。
“把人犯带走!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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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莲带着几十斤的枷锁,几乎是半跪半爬着跟锦衣卫走的,他腿上没有力气,带不动锁链,据那天的看见的人说,他是爬了三个时辰才爬出去的。
周围的百姓都为他默默地淌眼泪,不敢跟带绣春刀的侍卫争辩什么,就只能看着这个才为他们赈灾不久的良人被官府押着爬了一路。
只有一个人最后实在受不住,哭着陪宋应莲小跑了一路,其实不是一个人,是宋应莲的那只小狸花猫。它喵喵哀叫着,像是不愿主人离开,锦衣卫打不走,宋应莲也赶不走它,最后给打伤了腿,一瘸一拐地还跟了宋应莲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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