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
-----正文-----
人类眼中的“上帝所在”——教会,被女巫占据着,不会允许人类的尸体与女巫混葬在一起,他们便不得不开辟一块墓园。小镇上的人们死去后全都会被葬入这里。
因为土地有限,这里被分为了一块块家族墓园。人们死去后,棺材会被送入相同姓氏的家族墓穴之中垒叠在一起,再用砖石封住。人类的寿命短暂,又时刻被瘟疫之类的意外威胁着,英年早逝也不少见。长此以往,许多墓穴已经成了和人差不多高的石塔,里面可想而知封存着多少具尸体。
墓园中荒凉萧瑟,空无一人。
弗丽达跟着梅丽莎穿行其间,目光滑过一片又一片粗糙的石壁,最后在一个四面都通着路的开阔地面停下。
她们的四面都被一幢幢墓园所包围着。
见弗丽达四下打量着周围,梅丽莎说:“和你真配,不是吗?都是那样的死气沉沉。”
她抬起手扬了扬,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体型略大的乌鸫鸟,漆黑的爪子牢牢抓住她的肩膀,它大张翅膀扇了两下,明黄的眼珠中心一点黑,不停转来转去。
弗丽达冷笑一声,“你不必用这种事刺激我。血族连棺材都睡了——还会对身上坟墓般的气息耿耿于怀吗?”
她不耐烦再和这个混血女巫继续闲扯下去,催促道,“快点,别再废话了。”
“你就这样想念她吗?”梅丽莎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也没有资格讽刺克莱德是如何执着。”
她说着,向弗丽达伸出手,“我要的东西。”
弗丽达有求于她,吞下了反驳的话语。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裙子的暗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细麻绸布包,散开后,一束白发被交给了梅丽莎。
这束头发稀疏,黯淡无光,发丝的两端粗糙发黄,一看就知道已经被保存了很久。弗丽达看着梅丽莎将那束头发拿进手中,才复又低下头,拿出另一块羊皮纸包。
这是小镇上的人们常用的,用来包面粉的羊皮纸。然而散开后,却是一堆色泽灰暗的粉末,与面粉根本挨不上边。
弗丽达拢着纸包递给梅丽莎,沉着声音说,“骨灰,还有她的头发。”
“没想到你真的完好保存了两百年。”梅丽莎哂笑道。
“闭嘴!”弗丽达烦躁地扯住肩旁的金发。
梅丽莎不说话了,她将羊皮纸中的骨灰快速地撒在脚下,围成了一个圈。弗丽达看得焦虑不已,墓园中阴风阵阵,那一圈骨灰已经被吹散了些了。
女巫抬起手,那只乌鸫嘶叫着飞了起来,停在她的手腕上。梅丽莎一甩手,用一柄匕首在乌鸫的脖子上割开了一道口子,接着斜着手,让鲜红发乌的血滴在了骨灰上,随后退出了圈子。
骨灰与血混合后颜色变得乌黑。梅丽莎直起身,紧盯着脚下,分开五指,翻转掌心对准那道圈,口中念起咒语。
巫术开始生效了。细长的血线混着骨灰,蜿蜒着向中心爬去,最后汇聚一点。梅丽莎拿出一个稻秆扎成的小人,将那束白发塞了进去,放在了圆圈中心。
“握住我的手,”梅丽莎对弗丽达说,“想象她的样子。”
弗丽达呼出一口气,拉住梅丽莎的手,紧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那个女孩的模样。
时间过了很久,可是她的长相还深深地刻在弗丽达的脑海中,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中越来越清晰。
敏锐的听觉让弗丽达把四周的动静一丝不落地收入耳中:梅丽莎低沉含糊的念咒声,风绕着她们回转,枯叶翻滚摩擦着地面,远处的森林边界,动物在灌木丛中跳跃。然而施术的迷幻感逐渐搅浑了她的脑子,一幕幕回忆不受控制地浮现,熟悉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绸布回荡在耳边,让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她的女孩重新回到她身边。
“不要听她们胡说,”她说,“你的金发很漂亮,弗丽达。”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她说,“真希望我们每天都能见面!”
她说:“我好喜欢你,弗娜......”
“对不起,弗娜......”
......
“弗丽达!”
一声厉喝将弗丽达从幻觉中叫醒,她猛地一阵颤抖,睁开了眼。
对面的梅丽莎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弗丽达愣了一下,抬手在脸上一抹,发现自己不知怎么何时泪流满面。
“巫术已经完成了。”梅丽莎说着,退开了一步,拉起了巫袍的兜帽。
弗丽达低头看。骨灰和鲜血的圆圈消失不见,甚至连稻秸小人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人类女孩的身体。
女孩的脸庞白皙,鼻尖挺翘,一头白发散落在肩颈脸庞。她静静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弗丽达脱力地跪在那具身体的身边。每晚都出现在她梦里的脸此刻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双手攥着裙摆,愣了一会儿,伸手勾起那具身体的后颈,轻轻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俯下身,越抱越紧。
她睁着眼,试探地喊了一句:“伊丽莎......?”
两秒的沉默。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弗娜。”
弗丽达剧烈颤抖起来。
她松开手,侧过头,对上一双颜色浅淡的瞳孔。
“不要哭,弗娜。”伊丽莎抬手抚摸过她的脸庞,抹掉她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
弗丽达捂住眼睛,眼泪却抑制不住,从指缝间流下。她压抑着哭声,说:“那么久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伊丽莎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她无比想念的俏皮笑容:“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弗丽达擦干眼泪,解下长裙最外层的披风,拢住了伊丽莎的身体。她扶着她站了起来,凝视了一会儿她的脸,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攀上心头,弗丽达忍不住又将面前的女孩紧紧抱住了。
“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吗?”弗丽达低声说。
她并没有期待伊丽莎能够准确说出一个时间,毕竟连她对她们拥抱的记忆都已经遗落了。许久后弗丽达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然而入眼却是伊丽莎没有表情的呆滞的脸。她茫然地看了弗丽达一眼,眼神陌生,没有回答她。
这时,梅丽莎走了过来。弗丽达紧张地扯住她,问:“伊丽莎怎么了?”
梅丽莎的脸埋在在宽大帽檐的阴影下说:“她没有这段记忆。”所以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
“我不用她回答,”弗丽达稍稍松了口气,“她只要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就好。”
梅丽莎没说什么,伸手扯住兜帽,只见她的嘴角嘲讽似的一勾,“她不记得。”
弗丽达猛地瞪大了眼。
“我早就告诫过你,”梅丽莎抬起下巴,“巫术不是魔法,我无法让死人起死回生。这是傀儡术——没有活人作为媒介,她只是一具空壳。”
弗丽达松开拉着伊丽莎的手,颤抖起来。梅丽莎放出令她厌恶的眼神,她很熟悉那样的眼神,冷漠中带着一丝怜悯,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成为血族后,拜因斯氏的少爷小姐都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还是那个什么都不能阻止、也无法挽回的可怜的弱者。
“弗娜......”身后,伊丽莎低声喊她。
弗丽达转过身去,紧紧攥着她的手臂,愤恨地瞪着这个有着伊丽莎的脸的傀儡,“伊丽莎呢?”
傀儡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就是伊丽莎呀。”
“你不是!”弗丽达打断她的话,一扬手,奋力将那傀儡推开。
傀儡撞在墓园一角,跌坐在地。她的白发散乱,拢着身上弗丽达给他的披风,害怕地看着她。
弗丽达痛苦地摁着额角,不住地摇头,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那个是傀儡,她根本不是伊丽莎。
可是心尖上泛起的疼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实在......太想念她了。哪怕那只是个傀儡,可她有着她日思夜想的脸庞。
“知足吧,”梅丽莎冷冷说道,“你大可以杀了她,反正她只是个傀儡。只不过杀了她,我就无法做出第二个来了。”
活人的傀儡好做,只要一点被复制者的血和头发,就能做出无数个。可是,弗丽达想,可是伊丽莎已经死了。代替血的骨灰已经用光了。
她看向角落里的傀儡。
她不是伊丽莎,可也只有她能够成为她的伊丽莎。
“随便你怎么处理,不要让她死了。”弗丽达漠然说道。
随后,她丢下其余二人,离开了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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