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

-----正文-----

尤拉图斯还没有从上一幕中缓过神来。

眼前一片漆黑，梅丽莎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和他对话，女巫带着讥讽的笑意说道：“伯爵夫妇死去，拜因斯氏成为血族始祖，人类的权力对他们而言已经形同虚设，不加限制的欲望最终将他们推向彻底的灭亡。”

“你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尤拉图斯心生警觉。

“因为我和他们活了一样久的时间，”梅丽莎声音骤冷，“至于更多的，你不用知道。反正你快死了。无知无能总能减少痛苦。”

梅丽莎像是不耐烦和他说下去了，他的眼前又一次如水波一般漾开。

依旧是城堡，熟悉的大厅。

壁炉前，血族始祖或站或坐，脸色都不和善。又或许他们从未和善过。尤拉图斯仍被困在克莱德身边，看到几名始祖正在争执。

“你毁了拜因斯！”安妮目光如冷箭一般刺在她对面的埃罗尔身上，指责道，“所有参加舞会的贵族都死了，拜因斯与恶魔做交易的谣言已经流传开。我们无法再伪装‌‍成‎‎‌人‍‎类了。”

而埃罗尔则满不在乎地斜倚着壁炉，用手巾擦拭着指甲缝之间的血。他身旁一名女子说：“就算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也不能维持这样的光景多久。你忘了女巫告诉我们的吗？——永生不老，吸血为生，如果人类发现拜因斯氏根本不会老去，如今的处境仍会重现。”

安妮没有说话。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仍然怒视着引起事端的埃罗尔。

尤拉图斯犹豫了很久，才向身旁的克莱德看去。始祖脸庞僵硬，紧闭着唇。

而埃罗尔似乎被安妮激怒了，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疾步来到安妮面前，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如同即将进攻的猎狗，“不要找借口了，安妮。你就承认，丢失人类身份的你同样丢失了对拜因斯城堡的控制权，而你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鹿一样横冲直撞想要找到出路。”

“我仍是长女！”安妮压低声音，死死盯着埃罗尔。

“不，姐姐。”角落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尤拉图斯抬眼望去，发现是壁炉前的软椅上，最角落的一名年幼的小少爷开口说话。

他说：“现在的你至多是我们的一员，而没有什么特殊身份。的确，曾经作为没有爵位继承权的长女，你的苦心经营我们有目共睹——拉拢仆从，夺走母亲的权力......老实说吧，夫人的癔症，你帮助了她多少？我们从前算不过你，但你得知道，现在不同了。”

“当然，夫人的那一份不全是你的功劳。我们同样不清白。”埃罗尔哼笑一声，直起身体，接过话，脸上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

一名女孩说：“始祖之位可比爵位好争夺得多，只要足够强就可以。你说是吗，姐姐？”

尤拉图斯看到安妮被围在他们中间，垂下的手颤抖着。

气氛紧张，好像只等一个信号，他们之间就会爆发争端。

“我们已经知道了‘眷属’的秘密。”埃罗尔说。

霎那间，变故陡生。尤拉图斯来不及看清埃罗尔的动作，就见他的手已经刺进了安妮的胸膛！

安妮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紧紧拱起背，双手搭在埃罗尔的手腕上。随着胸膛的血汩汩流出，她脱力地慢慢跪了下去。

“我们是不死的......”安妮抬起眼珠看着埃罗尔，一字一句将话从牙间挤了出来，“始祖之位的争夺没有意义......”

“哦？”埃罗尔瞪大眼，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笑盈盈地说，“但是姐姐，你没发现我们之中，少了一个吗？”

安妮喉咙间发出宛如匕首刀刃相接般的古怪声音。她慢慢转过头，视线划过所有在场的始祖。

同样错愕的还有尤拉图斯。然而他并不熟悉十三名始祖，只好一一数过，发现确实只有十二名。

而首先少了哪一个，他无从得知。

他感到克莱德身旁的弗丽达明显地颤抖起来。几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尤拉图斯也察觉出浓浓的恶意，好似在想头一个被杀的竟然不是这个最无能的小吸血鬼。

安妮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她的心脏被自己的弟弟牢牢掌控在手无法挣脱，只能看着他埃罗尔咬开另一手的血管，将手腕贴在她的嘴唇上。

血蹭得安妮满脸都是。

“再见了，姐姐。”埃罗尔微微蹙眉，神色怜悯，发出一声似遗憾，又似满足的慨叹。

尤拉图斯想闭上眼，可他做不到，他清晰地看见埃罗尔猛地抽出手，掌心卧着一个血淋林的暗红色心脏。安妮胸前的血洞无法自动愈合了，她好像被抽走了灵魂，双目失神，随后“轰”的一声，身躯燃烧起熊熊烈火。

甚至没有一丝尖叫、反抗，安妮的身影就这样在烈火中削减、湮灭，直到火团消散在空气中，地面上只剩下一摊黑色的灰烬。

也许一阵风吹过，或者只要谁踢散了那团灰烬，她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除，不留一丝痕迹。

尤拉图斯想要抓住克莱德的手，可他无法触碰到他，甚至连依靠都做不到。他只能看着克莱德的脸，才能给自己些许慰藉。

他无法克制地想象着克莱德消失在火焰中的场景，极度的恐惧在他心中升腾而起。就在这时，他的头仿佛被尖锥钻入，熟悉的疼痛侵袭而来。

尤拉图斯忍着疼，不断地告诉自己，克莱德在始祖之争中活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而尤拉图斯遇见了他。

“我们的长姐死去了，”埃罗尔转过身，“显然，没有谁会仁慈地为她念上一句悼词。不过我想，即便有，罪恶的吸血鬼也无法到达上帝所在。哈哈哈哈！”随后，他脸色一变，敛去笑容，“我的‎‎兄‍‌‍妹‎‌‍‎‍们，大家都要当心些，你们随时可能是下一个。”

“当然，也有可能会是我。”他轻飘飘地说完，拍掉了手心的灰烬——安妮的心脏也没有留下——随后背着手，离开了。

剩下的始祖面面相觑，随即接二连三地消失。最终，前厅只剩下了克莱德和十三始祖，弗丽达。

尤拉图斯试图在脑海中与梅丽莎对话，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克莱德大人与弗丽达的对话他只能听得只言片语。

“哥哥......我也会这样死去吗？”

“......一直保护......”

“......”

“啊！”尤拉图斯惊呼一声，睁开双眼。

脑袋的余痛还未散去，他撑着额头翻身坐起，恍惚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梅丽莎用巫术重现的回忆。

尤拉图斯耳朵一动，还能捕捉到远处围着篝火起舞的人类奏响的欢快乐声。梅丽莎捂着心口伏在一旁，而他前方不远处站着始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尤拉图斯迷茫地抬起眼，而夜空圆月高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