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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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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猫,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正文-----

那就是好日子吗?海恩望向柏林上空苍灰色的天,看灰鸽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盘旋,肚子的咕噜咕噜还没有停止,只不过不像以前那么响了。劳尔叔叔说,家里不养闲人,不干活儿就没吃的,可他能干什么活儿呢?

“他的确什么都干不了,连给自行车换车轱辘都够呛。”菲利普·劳尔向妻子抱怨,他们在柏林经营者一家自行车行,生意不好,但勉强养活一家人,“笨手笨脚的,根本不像个日耳曼人!”

妻子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院子里捡落叶的海恩,便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来吃午餐。劳尔家的儿子,大点的叫弗兰茨,小的叫汉斯,弗兰茨比海恩大六岁,已经可以帮忙在家里做工了,他很勤奋,话不多,是个心思简单的淳朴年轻人。而比海恩小两岁的汉斯则喜爱音乐,他狡黠可爱,经常惹得父母和兄长哈哈笑。

弗兰茨对海恩的到来很欢迎,因为隐藏在他心底的秘密是早就厌倦了日复一日的自行车修理,他有更远大的目标和理想。而他很清楚,弟弟汉斯绝对不会用那双干净的小手去碰满是油污的链带,全家几乎节衣缩食地送他去学钢琴,因为他的确有天赋。

他正愁没人接替他,海恩就来了,虽然这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会,阴沉着小脸儿总是缩在角落里,但弗兰茨对他充满希望,他时常会用自己还没洗干净的手在海恩软乎乎的小脸上捏一捏,把机油粘在他白惨惨的脸上,让他早点熟悉这种味道。

“他得多吃点,不然干活儿没力气。”弗兰茨这么想,所以会偷偷塞给海恩一两节香肠,这一幕被汉斯看在眼里,他不愉快地对哥哥说:“他只会浪费我们家的粮食!粮食都是用马克买来的!”

“好了汉斯,你该学着怎么大度一些。”弗兰茨笑着说。

汉斯撅起嘴,白了一眼正在大口啃香肠的海恩。果然,晚上弗兰茨就遭到了父亲的训斥,就因为他多给了海恩一节香肠。于是就在当年夏天,海恩甚至还没满13岁,就被送进了希特勒青年团。

“至少那里给顿午饭。”菲利普·劳尔说,“海恩还得好好学学,怎么变成一个强壮的日耳曼男人!”

母亲买的新鞋不合脚,所以他只能穿上弗兰茨几年前的旧鞋去参加青年团的集会。他始终在决定自己人生命运的时刻稀里糊涂,被菲利普牵着带到社区的青年团报到时,他抱着一种终于可以不看脸色吃饭的窃喜。至于什么是纳粹主义,什么是元首,什么是伟大的日耳曼复兴,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填饱肚子。所以多年后当他坐在审判庭前,被质问他信仰纳粹主义的动机时,他只觉得荒诞和可笑,不得不如实告诉法官。

“只是因为那里管饭,真的,管一顿午饭。”

在经过严格的体检表明种族的确是优越的雅利安人之后,海恩开始参加青年团的集训,1932年的夏天,现在可以说,是他的元首,正在如火如荼地在全国发表演讲,这一年纳粹党增势迅猛,很多追随者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比如菲利普·劳尔,经常满面红光地在啤酒馆里挥舞拳头,说要将自己的三个孩子都献给元首,然而只有海恩一个人穿上了青年团的制服。

弗兰茨仍旧在家里帮工,他很神秘,且已经超出了年龄。有时候他会在做完活儿后去啤酒馆喝上一杯,然后就不知所踪。因为他已经成年,劳尔家便没放在心上,只当他去寻欢作乐,第二天早上按时回家帮工就行。而汉斯则还没够岁数,不过,汉斯的路也早被确定,因为没过多久,他们亲爱的元首就会在这场角逐当中获得胜利,他们将别无选择。

当然,此刻这些孩子谁也没想这么多,尤其是海恩,初入青年团,他穿着棕褐色的制服,三角船形帽,斜背带短裤,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左肩上的卍字标志。他得在前辈的带领下学习元首的思想,唱《霍斯特·伟塞尔之歌》,学会划船和在铁丝网下爬行,还要学会把手伸直上扬到四十五度,双脚猛地一并,大声喊出“Heil Hitler!(希特勒万岁)”。有一回海恩肚子饿得慌,举起右手时五指没有并拢,被教官看见,生生地让他在原地做了一百个举手礼才让他吃饭。

“声音要大,要洪亮!要彰显出我们日耳曼人绝对崇高的精神,该死,你是犹太猪吗?喊得有气无力,再喊一百遍!”

海恩喊了一百遍的“Heil Hitler!”,直至口干舌燥才被允许喝点水。到了中午,他捧着块干面包,和同学们坐得整整齐齐,在教官的准许下,大家一起用餐。用餐时也要纪律严格,不允许私下交谈。等待他们的还有一整个下午的集训,包括听取演讲,去野外露营,甚至去街上发传单。

希特勒青年团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纳粹党下的准‌‎‌‍军‎‍事‌‍组织了,在当时有很多类似的青年组织,隶属于各个政党,比如右翼的青年德意志骑士团,左翼的德共红色阵线战士同盟,但没有一个像希特勒青年团如此纪律严格,组织严密。渐渐地,海恩发现,和自己一样为了食物而来的同学竟然不少。

“妈妈说弟弟也会来的,元首爱我们这些孩子,会给我们吃的。”他的同学弗里德里希·穆勒说,“元首会打败所有的犹太人,把他们从我们这里抢走的财富还给我们!这样我们大家所有人都会过上好日子。”

“我们的财富是犹太人抢走的吗?”海恩问,他并不相信父亲在醉酒后时说的话。

“当然!”弗里德里希激动起来,“你问这种问题,说明你的觉悟不够,你还需要多听听元首的演讲。”

海恩耸了耸肩,识趣地闭上了嘴。反犹主义可是纳粹党的第一要义,关乎到个人忠诚,关乎到思想的觉悟,如果不反犹,你就没有资格成为纳粹党中的一员。海恩明白,于是他开始告诉自己,为了中午吃上面包和牛奶,我得讨厌犹太人。

可到了晚上,他发自内心地厌恶日耳曼人,如果要论掠夺食物的话,劳尔叔叔一家日耳曼人无视对他所承担的养育义务每天只给他一点残羹冷炙,让他在地下室潮湿的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能眼巴巴地期待新一天的到来,哪怕青年团的训练每回都让他筋疲力竭。

就这样,海恩在青年团里被洗涤思想,锻造肉体,1933年一月,纳粹党终于在戈培尔这个宣传天才的不懈努力下,以及希特勒蛊惑人心的各种演讲中,击败强劲的对手德共主席恩斯特·台尔曼,在选举中的胜出,而后又击败了接任布吕宁的极端保守派的新总理弗朗茨·冯·巴本,坐上了权力最高的那把交椅,正式成为德意志的总理。

庆祝的火炬游行将在柏林举行,除却社民党人和共产党人的冷眼注视,整个德国陷入了一种宗教式的狂欢。这正合纳粹高层之意,他们要的就是崇拜,就是人们无限盲目的激情,冷静与理智不属于民众,民众要做的只是跟随,只是拥护,能做到这个,就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好公民。

至于非好公民的下场,现在还说不清,但一切都在酝酿,只等待暴风雨来临的那刻。夜晚,冲锋队罕见地收敛了暴力,但也只是收敛,枪口时刻对准着第三帝国的敌人。犹太人,赤色分子,反对者......不过,就让此夜先属于狂欢吧!

海恩至今记得1933年1月30号那夜,他作为柏林青年团的学员排成整齐的方阵,从人群中走过,在这一刻,他的确感到自豪,因为人群爆发欢呼,称呼他们为“德意志的希望”,他们走过元首所站的礼台,齐刷刷地伸出右臂,高喊“ Seig Heil !(胜利万岁)”,个个都憋着一股气,在元首慈爱的目光中涨红了脸,走向他们光明的未来,走向他们的神圣第三帝国。

尔后还有冲锋队的阵列,党卫军的阵列,被收编的准‌‎‌‍军‎‍事‌‍部队“钢盔”,火炬队伍望不到尽头,从七点开始,直到十点,到达皇宫,再到达总理官邸,身穿制服的纵队游行着,不知疲倦,交替合唱着国歌和党歌《霍斯特·伟塞尔之歌》,穿越勃兰登堡门,从一座座政府大楼门前经过……行普鲁士最高典礼仪式,绕着市区大街走了一圈又一圈,将每个围观的民众脸庞都照的亮堂堂,将这个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目光炯炯,群情激奋,背后一刀的始作俑者要被彻底驱赶出德意志这片土地了,狂热的信徒们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要将生命献给元首的伟大理想,也有那么一些之前处于观望的资产阶级也被此刻的热烈氛围所带动,避无可避地奔入元首的怀抱,这就是希望吗?烟雾缭绕,仿佛置身于芬芳的香云中,迷乱的神思无法厘清,而冷静的思绪却遭到驱赶,冲锋队派出队伍,用暴力在人群中压制反对者和抗议者,不过这小小的混乱在巨大的狂欢中不值一提,因为“黑暗的渣滓”不足以抵抗希望的黎明之光。

秩序与混乱在这个夜里同时进行,海恩结束方阵仪式后,已经累得筋疲力竭,被冬夜的低温冻得双唇发紫,他方才从高昂的激情中缓解下来,准备回家,就好巧不巧地撞上几个年轻的社民党人,那些落败的大学生看见海恩的青年团制服露出短暂的鄙夷和厌恶,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个小纳粹竟然落单了。

其中一名捂住被冲锋队打伤的头,对海恩咧嘴,露出血糊糊的牙齿,海恩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记起在青年团里学到的格斗术,即使他才十三岁,但已经是摸过手枪的“男人”了。

在他摆出格斗架势后不到五分钟,就不出意外地被那几名大学生撂倒在地,挨了一顿狠揍。他的脸和膝盖都被磨破,染上了火炬落下的灰烬,嘴里都是血腥味,但令他感到可怕的是,他的青年团制服被扯坏了,扣子崩出去,领子也被扯开,袖章沾满泥泞,还有他的鞋也丢了一只,他仓皇失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一定会受到严厉的责骂,方才笼罩在他心头的自豪与骄傲顿时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难以战胜的恐惧,向来坚强的他哭出了声,在街头茫然地逡巡,他不敢回家,被劳尔叔叔瞧见这副模样免不了惩罚,可明天就要这样去青年团训练吗?他一定会被教官打残,然后被青年团开除的!

他漫无目的,被恐惧冲昏了头,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尽管他在火炬游行前吃了青年团发的面包,可那并不足以抵挡夜深时的饥饿。很快,他走累了,疼痛饥饿以及寒冷让他随意地在城市里的某条僻静的街巷里蹲下身,靠着冰凉的墙壁,将头埋在受伤的膝盖间,低声啜泣,晕晕乎乎地等待黎明。

不知哭了多久,他发不出声音来了。柏林冬日的寒夜快把他冻僵,就在他的思维已经难以汇聚在一点时,这阴暗的街巷里突然亮起灯光。这光温暖,明媚,占据他整个视野,他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天堂。

海恩的眼睛被刺痛,他猛地闭上,再度睁开时,从这团橙色光晕中走出来的一道黑色身影,这身影厚重而又轻盈,密密实实地压在他身上,他惶然地抬头,凝视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那人。

“小花猫,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海恩记得,这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此后他也对自己说过如此话语,每一次都能引来他更多的眼泪。就如此刻,海恩突然感到莫名的委屈,从父亲死后开始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声清澈的男声中爆发。

他开始嚎啕,扯开了嗓子大哭,把眼前这名年轻人给吓得不轻,当对方俯下身不顾他的脏乱将他搂进怀里安慰时,他透过泪水看到,这人镌刻在灯光中不同于日耳曼人的高耸鼻梁。

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犹太人拥入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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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希特勒青年团:成立于1922年,纳粹党下的准‌‎‌‍军‎‍事‌‍组织,大多为13岁-18岁的孩子,在1936年前是半自愿加入,36年后则是强制性加入。33年开始,席拉赫为首位青年团领袖。其下包括少女联盟和少年团(10-14岁)。

钢盔:钢盔前线士兵联盟,简称“钢盔”是一战结束后德国的准‌‎‌‍军‎‍事‌‍组织之一。在魏玛共和国末期是德国国家人民党的武装组织。1933年纳粹党掌权后,这一组织在一体化进程中被重名为“国家社会主义前线战士联盟”其大部被吸纳进冲锋队中。

恩斯特·台尔曼:德共主席,败给希特勒后,惨遭不测。后被囚禁和杀害。

火炬游行场面根据真实历史记录以及视频记录所描写。

背后一刀:很多德国民众将一战的战败怪罪于左翼分子(社民党)和犹太人,认为是他们拖了后腿,背地里出卖了德意志,签署了《凡尔赛条约》。其实是一种战败后的自欺欺人,不肯承认错误,找人背锅,纳粹党很好地利用了这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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