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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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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刻意的忘却都是徒劳

-----正文-----

路德维希的别墅后方是片茂密的冷杉林,这片冷杉林延伸至佐莫尔和海恩所在的别墅,葱郁幽静,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的翠绿,掩映着赭石色的树干与冷灰色的岩石。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隐藏其中,在阳光下流淌着碎光,春日时节,草地抽出嫩芽,如绿色的天鹅绒般铺展在河畔,野花点缀其中,随风摇晃。

仿佛贝多芬演奏的《F大调第六交响曲》的第二乐章,这“溪畔小景”在春日里是多么和谐与明媚。在溪流狭窄处,有一根粗壮的树干横亘在溪水之上,若是步履稳健,踩着树干便可趟过溪水。但热爱自然的接线员小姐们从不趟过这条溪,她们只在溪水这边嬉戏,晒着日光浴。因为她们知道,越过溪流穿过树丛不消百米就是令人不悦的铁丝网。她们不愿意看见铁丝网,就像不愿意看见脸上生出的色斑和皱纹。

诺亚时常来这里打水,他现在在路德维希别墅里工作了,恢复健康后搬出了阁楼,睡在别墅的柴房里。他在这里要做的活儿和在佐莫尔那边没什么不同,只是单论工作的话。因为有时候路德维希还是会要求他进入别墅里去的,换作以前他必定怀揣抗拒,但如今他却坦然甚至是乐意去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路德维希的噩梦了,是他摆脱不了的噩梦。如果自己定是要遭受折磨的话,有个人来陪自己也是好的。有一回,当他被迫跨坐在路德维希身上时,路德维希在冲撞中把手放到他心口,好似在寻找什么。他缓慢地垂首,与路德维希对视,露出身下人从来都不喜悦的清澈笑容。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抓住路德维希的手,笑着说。

“真的什么都没有么?”路德维希起身搂住他,“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你难道不是在报复我吗?你的心里有了仇恨,我知道。只要有了仇恨也是好的,因为我最不喜欢你纯粹善良的模样。所以,恨我吧……恨我们吧,恨这个世界,我的诺亚。”

诺亚扬起头,看向别墅华丽的枝形吊灯,这造型优美的吊灯此际犹如恶魔的巨爪,自上而下牢牢抓住他,叫他动弹不得。身下的侵占依旧在持续,这个世界再度变得陌生。仇恨......仇恨已经被安置在他心中了么?他该恨谁?海恩?路德维希?纳粹?还是这个让他感到恐惧的世界?

他的眼泪落在路德维希的胸膛上,可他依旧是微笑的,这笑容让路德维希持续不断的动作越来越含有愤懑的意味。到最后,他干脆把他压在身下,双手掐住他的脖子,顶到最深处,用暴力来让他窒息,让他的笑容消失,连声音都叫出不来,然后在结束后懊恼地把他赶出别墅。

他总是这样反反复复。

对于路德维希不打招呼就将诺亚扣留在自己别墅的行为,佐莫尔自然十分不快。夫人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过院子里的人波兰人语言不通,做事不机灵,当然,佐莫尔并非在意一个犹太人的去留问题,而是感受到了一种不被尊崇的冒犯。

在他别墅里的,就是只老鼠,路德维希想要带走也得经过他的同意,从来都没有不打招呼就带走一说,这是对他这个长官的挑衅。而佐莫尔夫人,因为海恩来到别墅的次数越发减少——也听说他患了病,对路德维希更是不满。

“他不仅不尊重你,也没把海恩放在眼里。他难道还想在这里一手遮天不成?究竟谁是司令官?”佐莫尔夫人没好气地对她的丈夫说,她可是听说海恩是从路德维希别墅离开后就开始生病的,她前段时间多想去探望他,不过好在他今天来了,还为她带来一束鲜花。

“让您担心了。”海恩声音是嘶哑的,脸色也白得发青,“大概是旧疾复发,您知道,过去我中过好几枪。”

“可怜的孩子。”夫人把海恩抱在怀里,而后又将他带到佐莫尔面前,叫他继续给他批假,要让他再休上一个月。佐莫尔欲言又止,最终让夫人离开,关上了门,和海恩进行单独的谈话。

“可是,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二月时无休止的阵线炮战已经让我们在东线推进异常缓慢,甚至停滞不前。不过,4月初陆军总司令部的情报机构已经证明了苏军再也无法承受类似比亚维斯托克到维亚兹马——布里扬斯克的战斗中所遭受的损失了,也无力再投入去年冬季时第一次战略反攻时的兵力了。所以现在对我方来说是进攻好的时机。”

佐莫尔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忧心地说,“所以,我们在后方也必须得做出点成绩出来,要知道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至少这是元首伟大计划的核心。虽然体谅你的不易,但不知道最近走漏了什么风声,很多犹太人在火车中途逃走,你知道卢布林西南边的地形,有个山谷地区,火车在穿行的时候为避免脱轨不得不降低速度。”

“我明白,大队长阁下。”海恩颔首,“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你看起来脸色依旧很差……听说,你是从霍斯队长那边回去时病倒的?”佐莫尔很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旁敲侧击地问,虽然他知道内容很可能是关于那个犹太人。

“没错,大队长阁下,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回去的时候,想要步行,明明雪那么大。”

佐莫尔挑了挑眉,道:“我并不希望你妄自菲薄,海恩,你还很年轻。”

海恩瑟然地笑了笑,朝佐莫尔行了个礼就告别离开。四月中旬,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升温,扑在脸上好似被棉花扫过,暖意融融。他从别墅出来后,独身沿树林朝自己住处方向走,莱昂被他安排去整理近来的周边情况汇报,他想自己是时候回到工作上去了。

除却病倒的那个星期,剩下的日子他都在一种刻意的忘却中度过。他神思混沌,并不适合工作,于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诗,直到前几日钢笔的墨水用完他才首次走出房门。原来外面已经是这样暖和了,万物悄然复苏,灿烂的阳光下所有的景物都影影绰绰的,树木,别墅的铁栅门,门下站立的守卫……一切都像水彩被晕开,失去了边界。他眨了眨眼,走进阳光中,深深呼吸,却又猛地咳嗽起来。

“也好,春天来了,冻伤的手终于可以好起来了。”他自言自语,笑容落寞而苦涩。

所有刻意的忘却都是徒劳,他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掉。如今,仿佛已经接受自己无法忘却的事实,他却显得平静了。海涅的诗安慰了他,不知不觉,他步入林间,军靴踩在绿茸茸的草地上。

他沉默而悒郁,独自走在溪水边。这里他是不常来的,因为这里是接线员小姐们的地盘。女人们总是坦荡地热爱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从不遮掩。而男人们却总是心虚,好似对美产生热烈的追求就会使其失去自尊似的。这很虚伪,但这虚伪他们从不承认。

“一棵松树在北方

孤单单生长在枯山上。

冰雪的白把它包围,

它沉沉入睡。

它梦见一颗棕榈树,

远远地在东方的国土,

孤单单在火热的岩石上,

它默默悲伤。”

他默念海涅的诗,想象自己是那棵沉睡在雪中的松树,在梦里思念一棵棕榈树。他的确是思念的,思念到整夜都难以入睡的程度。可比起思念,还有一种别的情绪在折磨他。愧疚——这对于他来说是少有的,他自小便为了生存养成自私自利的性子,这种高尚的情绪从不属于他。除了对诺亚,这个此际他连思念都要小心翼翼的人。

那日修罗场般的对峙至今仍是他的噩梦,以至于他整整一个月都不敢走进集中营。只消他一迈入铁丝网内,这里发生的一切便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他诺亚身处于此的原因。这罪太大了,大到毁了一个人的程度。那是他最爱的人,是他一生的羁绊,也是他良心的法官。

他不堪去想,不敢去回忆。他甚至恐惧见到诺亚,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这并非是他不爱他了,相反,正因为他过于爱他,所以不堪承受来自诺亚的分毫。如今的他再度孑然一人,诺亚推开了他,宣告了他的一无所有。他只能靠海涅的诗来想念,偷偷地、毫无自尊地想念。

海恩在出神信步走着,今日这里出奇地安静,没有接线员小姐的笑声,也没有铁丝网内传来的枪声。他注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柔软的草地簇拥他坚硬的军靴,让他蹲下身来,用手心去触碰这春天的触感,他的神思飘向很远的地方,身后的树林窸窸窣窣地在春风中作响,他仿佛置身于最美丽的旷野,宁静悠远,这世上除了他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是的,什么都不存在,如果不是那哐当的一声,他触碰溪水的手不会猛地收回,他的神思不会被猝然打断,他幻想的不存在不会变为存在。

他不悦地循声望去,却只见远处的诺亚,将水桶扔在了溪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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