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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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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

白宇低头瞥见,不由得浑身一僵,怕人瞧出端倪,直接噗通一声钻进水里。夜里丁点儿风吹草动就被放大,噗通的声响先把朱一龙吓一跳,紧接着飞扬的水花溅了站在不远处的朱一龙一身。

朱一龙刚才还憋闷着跟自己较劲呢,冷不丁被泼一身,还以为白宇和他胡闹,气呼呼扭头找人算账,一转身哪还见白宇人影,只剩下一汪漾着波的水。

白……白宇呢?

朱一龙自小是让一群莽撞爷们养大的,想照书养呢是全体不识字,最后落得照猪养的下场。什么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成长这是个啥,一秒钟都没在脑子里呆过,尤其是王小八。

当年朱一龙还小,王小八也就是个半大小子,没事就爱吓唬他,总把听过的志异故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水猴子吃人啊水鬼抓交替啊什么的,常把朱一龙吓得整宿整宿没法睡。

虽然说倒霉大王被从小吓到大,就算长大之后嘴硬说什么也不信,但阴影依旧。尤其是现在,一转眼的功夫白宇就不见了,小时候那些被王小八反复加深的印象这就全部涌上来了。

腿软想跑又担心白宇,心一横捏着鼻子蹲进水里找人,恰好白宇冷静正从水里坐起来换气。也就是倒霉,不小的塘子两个人居然挨一块去,狭路相逢头铁胜,火星撞地球一样朱一龙被白宇用脑瓜冲了鼻梁骨,酸胀得两眼发花,慢半拍后仰躲闪,脚下打滑直接坐进水里,尾椎骨硌在鹅卵石上,疼直不起身。

脸色都不对了。白宇赶紧捞人,跪进水里托住朱一龙肩膀紧张兮兮地问他摔哪儿了,觉得哪儿疼。朱一龙一边倒抽气一边磕巴,“尾巴骨”三个字咬碎了说。他那一下摔得不轻,脊梁骨的伤可大可小,白宇一听更不敢妄动。

只是他们不能总这么干坐在水里,白宇只能硬着头皮扶着他让他靠进自己怀里,搂着肩膀数着脊椎一节一节慢慢往下探,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受来自这个人的温度,人都被水浸凉了,浸得白宇指尖也发麻,越往下走越紧张。

终于是理到尾巴骨的位置,在皮肉的凹陷处按了按,松了口气。没啥事,腚肥肉厚缓冲了一下没啥影响,应该是撞着一口气提不上来,缓一缓就行。

没有大碍,白宇松了一口气又心旌荡漾起来。他的手掌触着月白的肉,刚才藏着掖着不好被发现的心思隐隐冒着泡。好不容易吓得萎靡不振的作(嘎嘎嘎嘎嘎)案工(嘎嘎嘎嘎嘎)具蠢蠢(嘎嘎嘎嘎嘎)欲(嘎嘎嘎嘎嘎)动着。

白宇连忙收回手左顾右盼,搀着朱一龙就像扶老太太过马路一样,嘴里不闲,哎哟哎哟地替他疼,还一惊一乍地吓唬他,就为了掩饰自己那点心虚。

两个人怕再摔,互相搭把手,齐齐靠着塘子边用石砖垒砌护岸坐着泡水,白宇在边上狗腿地伺候着,要他大王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朱一龙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大惊小怪,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大度的表情掩饰刚才的失态,还大方摆摆手,“没事,我自己没站稳嘛。”

白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仰头靠着石砖,三块砖的高度,恰到好处枕在脑后,他眯起眼装作休息,也不过为了暂时避开与朱一龙交流,反复于心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山大王再清秀好看也还是个男人。

他也就是单身久了精力旺盛,好歹是个成年男子,正是对着馒头包子都满脑子旖旎的时候,更何况是那么……嗯,的那个。这事不能想,一想就支棱,白宇最后默默念经。

朱一龙糙惯了,没有什么小心思,更难察觉旁人细碎的心理活动。他就是余痛未了,揉着自己摔疼的腚,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两个人坐得近,人挨着肩靠着,热度不分彼此,也无人打算先一步移开。

两个大男人,赤诚以待结果还是干坐着,是有些尴尬。夏天蚊虫多,蚊子嗡嗡嗡绕着两个人转,朱一龙“啪”一巴掌呼在白宇脸上,白宇还以为这人终于忍不住下黑手,正紧张下一步该怎么应对,接着一个大白巴掌送到白宇眼前。

在学校的训练课程养成的条件反射,白宇抓住朱一龙伸过来的腕子,人顺势往旁边倒,胳膊肘这时就捣上去,一个肘击打在胸口上,朱一龙没防备,“唉唉唉”地喊停,“我打蚊子,你打我!恩将仇报吗!”

白宇这才看见朱一龙手掌心的一抹蚊子血,得,他刚才让白月光(备注:猪腚)晃得神经紧绷容易过激,就这一晚上无论是无心还是有心都撂倒朱一龙两回了,抱歉指数成倍暴增,也不知道怎么赔罪,只能委屈巴巴搓着手。

朱一龙不搭理他,白宇腆着脸凑到人跟前,身子都快扭成油条,“实在抱歉啊,我以为你是打算灭口来的,要不……你打回来?”白宇扒拉朱一龙手腕,甩来甩去,高高举起,然后轻轻地在自己脸上一碰。

大王无语。他捂住自己刚被捶出内伤的胸口,白宇紧张兮兮地追看,朱一龙像被撩了尾巴毛的猫,一个激灵双手捂住自己两个奶点点,“青了!赖你!”

“对,赖我赖我,无以为报小弟的肉身你要不要。”朱一龙不理他,白宇只得自己找话,“小猪……咳,大王,你下过山么?”嘴瓢了的白宇比划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去,翻过好几座山,穿过好几个城市,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朱一龙和人说话的时候有盯着人看的习惯。只是那双眼睛没长好,眼尾挑出一道魅人的形状,长在女孩也就算了,偏偏长在一个男人脸上,让人想躲又不服输,硬扛着闹得心动过速。

白宇不自然咽口唾沫,幸好朱一龙循着白宇的方向远眺了一眼没有发现。朱一龙摇了摇头,“我没去过,也不想离开大王山,我从来没离开过这里,最远也只去到村里的曙光学校,念完初中他们说再往上只能离开大王山到镇里去念,我不想离开这里,就一直留在山里。”其实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白宇,你家那么远,会想家吗?”

“不是太想。”白宇从小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家,也就念大学了开始住宿,每逢周末还能回家。他可是巴不得跑得远远的,但说不想只是因为他知道他那一堆爱管事的亲戚始终在那里,无论他去到哪里再回头他们依旧在,于是大胆放心地往前走,转身就能回家。“我来的时候,听山下小孩唱的童谣,你听听啊,‘大王山上山大王……’”

“他们胡说,山大王多好。”朱一龙瞪眼。童谣里的事他们哪时候做过,不近他,还有他父亲,都是顶顶顶好的人。

“山大王这么好,干什么强抢良家妇男?”白宇笑着勾勾他下巴,这回彻底像二毛逗大黄了。朱一龙没法解释,抓掉白宇越来越过分的爪子。白宇缩回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觉得山大王究竟是什么?”

“我们是正经的服务业呀。你知道山神吧,山神守护一方山水,山大王就保护一方山民,我们吃的是自己种的粮食,穿自己做的衣服,正儿八经引水种树保护环境还防止山顶沙化。”朱一龙严肃脸。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吗?我不信。”白宇一脸地鲁豫有约同款表情,欠兮兮地挠挠朱一龙下巴,“除非你先服务我。”

8

白宇自讨苦吃怨不得人,话音刚落差点就被朱一龙撂进水里。他狗刨两下扶着腰从水里出来,起来一看朱一龙早就跑远了。还算有良心,没连着自己那一身衣服扒拉走。

他笑了笑,朱一龙诓他,他是知道的,不拆穿还反过去逗人家,各自给一个台阶下,就是没想到朱一龙还他的是一个‎‍大‌‍力‎‎‍‌神推,要不是底盘稳,一屁墩坐塘底的就是他了。

慢条斯理地套衣服,两个人身型差不多,还算合身,就是裤衩有点别扭,裤腿差点分寸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群所谓“山匪”,带着童话式的天真,对他算是真诚,但却不是真的毫无戒备。尤其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朱一龙,虽然乍看之下有些憨傻,但基本的防备心还是有的。白宇本打算从他那儿打开切入口,没想到这个很好说话的人其实一点也不好破防。

他的话真假掺半,有些话明显是诓自己的,白宇不说破,毕竟谁都不坦白,且行且看呗。只是相处这小半天下来,白宇想,他们大概不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又或者是,有苦衷。

山匪还是个服务业,亏他说得出口。

回去山洞的路好找,朱一龙的房间不好找,动不动岔道动不动伪装成卧室的假入口,差点被绕成蚊香,打算直接躺大洞堂口对付一晚之前,终于让他找到了。

真正的房门打开来是需要技巧的,往上抬一点,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往反方向扣一把,撞到顶针松开上面的机关这个时候再推开,才能打开房门。

他迷路这段时间,朱一龙这个没良心的早就霸占整张大床睡到不省人事。白宇抠抠脑壳,要上火吧这原来就是人家的床,忍着吧,今天他其实也没少受罪。原地转了几圈,深呼吸长出一口气,忍着憋屈,轻手轻脚地把朱一龙四仰八叉的姿势尽量归置一下,腾出一长条位子,自己再束手束脚躺上去。

才挨上硬板床,都还没来得及嫌弃床板硌腰,突然眼前一黑,胸口一沉,压得他一口气不上不下。这就算是人在山洞里不得不低头也忍不住这把火了,他抬手正打算把这头睡猪掀下去,猪还拱人了。

洞外的月色洒进来,正巧落在他脸上。朱一龙长得白皙,不太像亚系的长相,这张脸远不止于清秀,更说得上漂亮。鼻梁挺直,鼻头小巧有肉,嘴唇厚薄适宜,嘴角微微翘着,有些嗲气。五官很深,甚至让人觉得掺着异域血统的长相,明明长得精明凌厉,但本人呆呆傻傻,天真还好忽悠。

他要是什么都不干,当个门面大王恰如其分,光是聪明漂亮的脸就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但要他做点什么,就真只是个小猪大王了。一推就倒,一拐就跑。

趁他睡着的时候细细观察,他眼窝略深,眼尾上挑,眉毛乱长又浓又密,头发茂盛,挨得这样近也几乎看不到什么头皮,睫毛又长又翘让人好奇这样的长法眨眼的时候到底累不累。应该是个毛量足的人,体毛倒很淡,比起自己的毛裤,朱一龙身上那点淡淡的汗毛摞一块都算不得什么。

长得好的人,就连毛毛都是挑着长,尤其是那些地方,白宇虽然当时没仔细看,但还是瞥到几眼,柔软又怪,粉粉嫩嫩漂亮得不像话。

朱一龙睡觉不老实,爱哼哼,把白宇当作好用的抱枕,手脚并用地卷在他身上,清爽的热气飘到他颈窝,腿圈着他的腰就算了,整头猪几乎翻到他身上去,又拱又蹭,白宇的鸡皮疙瘩就在彼此贴近的位置此起彼伏。

他死定了,一定是因为顾着毕业论文没把人类的必备行为当一回事,尤其是刚才浸过冷水的报应来了,肌肤相亲加速小兄弟变异,把朱一龙掀下去弄醒了很快就会被发现,但他也没法冷静,眼一闭心一横。

没被朱一龙压住的手钻进他不合身的宽绰裤衩里攥着疼痛难消的兄弟努力不去想多余的事。

还差点火候。

只是鬼使神差地睁开眼,看着朱一龙睡得不省人事天真又风情万种的样子,白宇头皮发麻,全世界都在他眼前放焰火,而他却只看得见一个朱一龙。想抱紧他,想做很多事情,白宇奋力克制,过后只剩下胸口轻微的喘息。

他还是保留着理智,尽量不去弄脏朱一龙借他的衣服,将罪证全数藏进自己手掌里,握紧拳头,掌心里一片湿粘。

要是把这些抹到朱一龙脸上会怎么样,白宇盯着这个毫不知情睡得酣甜的始作俑者瞪,也瞪不出什么结论。气得他想咬人,于是微微敛着下巴,轻轻碰了碰这个趴在自己肩头睡得嘴角湿润的大王的额头,落了一个吻。

“唔,别碰我鸡腿……”小猪大王梦里只有鸡腿子呢,拧巴着卷成一团松开白宇微微张开嘴。重获新生的白宇打算清理罪证,起身时心悸怔忪,身不由己俯身去吻他的唇。

是梦里想着鸡腿呢,朱一龙柔软的舌头钻进白宇的嘴里,卷着他的轻轻地吮,白宇的心跟着腹下一起紧,想骂娘来的,但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天一个黑眼圈一个嘴巴肿,白宇一本正经说自己认床失眠,朱一龙嘴又红又肿谁都解释不清,小毛爷说估摸是鸡腿过敏,以后不要吃了,大王委屈又解释不清,气得早饭吃掉一大碗。

罪魁祸首白宇同学于心不忍,“是不是过敏得再看看,下回再吃看看,要是还肿才是真的过敏。”朱一龙开心了,又吃了一大碗。别人只顾着笑话大王,大王只顾着吃,只有小毛爷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宇一眼,白宇心虚地主动收拾碗筷。

山里的日子也就那样,锄地浇水种菜,长相老实敦厚的二毛伯背着竹筐下山用咸菜和山里挖的药材换粮食和一些必要的东西。他们的生活除了与世隔绝,其他的就和普通的村民没什么区别。

白宇正去打水,小毛爷也跟着去,白宇觉得老人家还是做不得这些体力活,把他的那桶也拎过来,小毛爷没推脱,嘴里叼着半截土卷烟,也没点火,就这么黏在自己嘴上一碰一碰和白宇胡侃。

谈话的内容很广也很散,白宇顾着不让水撒出来,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也不知怎么着话头拐到朱一龙身上去,白宇接收到关键词,就像一个毛被火燎的猫支棱僵硬地接茬。

“我们几个老家伙是没多少年可活了,要不也不会着急给龙龙找个伴,贴心懂事长的好看那都是其次,最好是能对他好的,”白宇在“没多少年”的时候就想截住他,这种话不吉利,但长辈说话他不好打断,只能由着他继续说。

小毛爷把烟取下来,捏在手里,“他被我们养坏了,也大概是随他父亲天生性子软,不推一把不知道朝前走。但是我看得出你懂事,不要顾忌他。能推他一把,他要是真不愿意是不会应的,但他要是愿意,你这一推他一定会朝前走。”

“小宇啊,我觉得你这个孩子,是信得过的。”小毛爷笑,“晚上想吃啥,爷给你做。”

白宇心里有些乱,还有些烦闷,大概是天太热了,他放下水桶擦一把汗,再把汗抹在衣服上才去提桶,爷俩走完剩下的路,白宇去浇菜小毛爷去腌肉做咸菜了。

听说原先这些东西小毛爷不爱做,腌制的东西吃多了不好,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就爱做起来,尤其是现在大夏天的做这些东西难度大,唯一的好处也放在地窖里也就是能存得久一些,吃得长一些。

晚上小毛爷给白宇做了手擀面,白宇这个人吧饭量一般,面量一绝,朱一龙一整晚盯着他看,白宇也没把面让他的意思,委屈得朱一龙找小毛爷告状,小毛爷护着白宇还让朱一龙少吃点,吃空家底没人养。山大王小心眼,赖小毛爷偏心。

一群人闹哄哄,好像自从洞里来了第二个孩子,鸡飞狗跳的日子就变得可爱起来。

第二天一早,天赐去找小毛爷遛弯,打开房门才发现小毛爷已经去了,安详地躺在床上,表情淡淡,像是睡着了那样。

9

小毛爷走了,用不着去开死亡证明,一群人挖个坑一口薄棺埋进去就彻底与人世间告别。走得利落干净,不留痕迹。小毛爷是这样,未来大毛二毛还是天赐还是小八,都会这样。

他们这群人远离喧嚣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自给自足,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活着的时候不被这个世界记住,逍遥地活着百年后逍遥地死去。

走的人走了,活下来的人还得活着,照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操办小毛爷的身后事。白宇虽然不太懂,但胜在机灵,跟着有样学样做的不错。而朱一龙比起白宇,反倒像一个旁观者,远远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一转头的功夫就跑得没影。

王小八让白宇把人找回来上香,于是白宇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去找人,绕着所有他可能回去的地方,差点把整个山头翻个底朝天,终于在塘子找到人。

其实白宇经过塘子好几回了,估摸当时朱一龙潜进水下他没留意,这会儿恰好是出来换气让白宇遇见,否则谁能找得到人。

白宇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身湿淋淋,滴滴答答淌着水,站在塘子正中间,是发呆或者是放空,总之白宇喊他时也没半点反应。

白宇一连叫了几声头也不回,好似魂魄被勾走了,样子吓人。白宇连裤腿也顾不上卷,鞋子一踢直接涉水过去捞人。才伸手轻轻一碰,朱一龙就像被抽了主心骨软软地往下坠,白宇连忙去捞,只见他瞪大眼两眼无视,直把白宇吓得够呛。没反应,像是中了邪,白宇动手扇他巴掌叫他名字,朱一龙回魂了还知道疼,只慢慢看了白宇一眼,终于支撑不住扭过头失去意识。

人烧得滚烫,神志不清。白宇把他捞上岸拍拍打打也没能叫醒,只能扛猪一样把人搁在肩头,顾不上他舒不舒服,颠颠地跑回洞去。王小八正在烧纸,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吩咐白宇照顾他,自己扭头就去烧水。

没人能得空搭把手,白宇认命自己奔波,还得架着朱一龙折腾那个不怎么好收拾的机关房门,越是着急越出岔子,好不容易进了屋火气跟着上来了,越看朱一龙越觉得这人没用又碍事,小毛爷多好一人……

算了。

白宇想把人直接扔床上,还没脱手,又架回自己肩头。他不是心疼朱一龙,只是看他这一身滴滴答答的水,不仅害得他一身湿,这要是甩床上还得了,他们俩睡一张床,朱一龙不好受他能舒服?

原地转了一圈,先把人移驾太师椅,收拾掉这一身湿衣服再说。白宇窝火,动作没轻没重,他心里还记着小毛爷,言犹在耳,人却不在了,这么一想就更烦心了。

原来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老人家走的时候没受罪,没病没灾睡梦里就去了,这算得上喜丧,但丧就是丧,哪里有什么喜可言。

白宇待在这里不过三天,见小毛爷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老人家嘴上虽然总很凶,对谁都是体贴温暖的,尤其是对朱一龙。就连白宇一个外人都觉得伤心,但朱一龙非但一点也不伤心,还尽给人找麻烦。

收拾好朱一龙,白宇动了动胳膊。他上衣湿了一大片,黏在身上不舒服,干脆也扒下来连同朱一龙的一身衣服卷吧卷地扔到地上。王小八把水送进来,水温兑得刚好,看白宇凶神恶煞又隐忍不发的样子欲言又止。

王小八放下木盆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他很难过的。”后面的话王小八不说,白宇被王小八吊着不明就里,回过头又见朱一龙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最后认命把人扶起来擦干了些再送到床上去。

一条底裤都不给剩下。白宇给人擦后背的时候突然更来气,这人的月白肉比别的地方都要白,看着欠打,白宇扭头别开脸不看了但抬手照上面狠狠招呼了一下,朱一龙哼唧几声,白宇连忙装作无事发生把人塞进床单里,转过身去拧帕子。

白宇再回身朱一龙就醒了,睁着眼也不知道在看哪,白宇叹了口气还是心软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了脸和手脚,又塞进被单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

朱一龙终于打算开口,他声音发哑,有些抖,“小毛爷今年八十九,再过几个月就正好九十了。……我们一直以为他没病没灾,长命百岁不是问题。这段时间很热,他还忙着做咸菜腌肉,做得很多,我们都要他别做了,一时半会儿都吃不完的,但他不肯听,越做越带劲。现在才明白,他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了,怕我们以后都吃不到了。

……小毛爷做饭好吃,你不知道吧,他年轻时就是个大厨,在山下有过媳妇儿,外寇来的时候把怀着身孕的妻子折腾死了,死婴就扔在他跟前,他被吓晕了,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进挤满人的监营里。

……被抓了壮丁的小毛爷很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任人摆布。……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甘心情愿为贼寇做狗,他拿着偷来的刀砍杀十几个贼寇,替妻儿报了仇……一路逃到淮乡遇见我爷爷,之后又和我爹躲进山里。……一躲就是几十年,我以为他能替我爹看着我成家立业……”

“看见了,”白宇坐在床边静静听他说,朱一龙的话里里听不出情绪,平静得叫人害怕。白宇也心慌,跪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他看见了,立业早立了,祖传的山大王,成家也成了,压寨夫人在这里呢。”

不好笑,但朱一龙很给面子地勾了勾嘴角。

他脸色依旧很惨,照理说只是泡了会儿水,不该这副模样,好像久病未愈。是太伤心或者不堪承受,朱一龙和小毛爷的感情很深,比初来乍到的自己要深得多。

“所以宁愿泡进水里也不让人看见自己哭鼻子?”白宇抬手拧着他鼻头。

朱一龙摇了摇头,“喜丧,不能哭,哭了的话小毛爷在下头要挨揍的。”朱一龙瘪嘴,要哭不哭的表情,最后没忍住扯过被单就把脸蒙住。

白宇一怔,换了一条帕子,扯下朱一龙的被单,轻轻蒙在他眼上擦了擦,温他的眼,“没哭,我知道的。别躲了,让我看看还烧么。”白宇一手拿帕子一手按住朱一龙反复打算抢回被单的手,最后只得俯下身子用自己额头去试朱一龙的体温。

朱一龙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越凑越近不由得想往后躲。白宇没想那么多,只是试了体温,确认趋于正常。松了口气才突然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分靠近,下了一跳猛然后退。

眼看白宇起得太快往后倒,朱一龙下意识就去捞他,一来一回地使劲把朱一龙拽得坐起身,又把白宇扯得往前扑,两人撞到一块去,朱一龙被压回床上,床单掉到地上,白宇一条腿跪在床上,坐在他身上。

“……我衣服呢?”朱一龙不知道是虚还是气,抖着问他。白宇看了眼地上湿淋淋的一团,“你衣服呢?”他又问白宇,白宇眼神就从地上挪开过。

“起来一下。”朱一龙说,白宇听话地起身,“你先出去,带上门。”朱一龙低着头面无表情,白宇转身出了房门,在门口罚站。

朱一龙拉开床单,白宇真是一条底裤都没给留。而他现在犯了所有成年男人都会犯的错——不听使唤。他扯开床单蒙住脸,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门外的白宇面朝房门,也不敢叫人看见。

这晚上过去再从长计议。

10

受伤了上好药就别再去碰伤口,等到伤口愈合结痂退疤,最后只会剩下淡淡的痕迹。小毛爷的事没人再提,白宇不提朱一龙不提,日子过得一如往常,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缄默。

趁着朱一龙不在,王小八和白宇提了一嘴关于朱一龙本人的事情。

朱一龙看起来有些憨,性格也不外放,但却是他们里头最重感情的人。自他懂事以来,前前后后送走六个叔伯,加上小毛爷,这是第七个。

前几个走的时候,他总是要大病一场,一开始还以为他八字轻叫丧事冲撞了,后来才慢慢察觉是因为他心思沉思虑重,心里不舒服立刻反应在身体上。

这种感受恰好是白宇最难明白的,无法因此共情的他,对王小八说的话也似懂非懂。或许是因为两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同,他与亲人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羁绊,大家族走得不近的人多了去,死一两个叔伯也就是和父母去上柱香,闲谈之余唏嘘半晌也就过去了,但关于至亲的生死,他确实没想过。

白宇更加无法理解的是朱一龙为什么会与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有如此深的羁绊,深到为此大病一场的程度。当时白宇还因为朱一龙没有表现出相当的难过而愤怒,现在想想,反而是他不够深刻。

朱一龙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原先就是不多话,最近话就更加少了,每日都早早休息,和白宇几乎碰不到面。白宇心虚,更不敢去烦他,整天就和其他人混在一块。

地窖里有酒,是小毛爷年初时酿下的,陈酒越香,但及时行乐,谁算得准往后的事,就着花生米把酒今朝醉得了。他们看白宇年纪小,就要欺负人,四五个老不羞的轮番灌他酒。

白宇这个人吧,西北的汉子酒量比西北的历史底蕴还深,老家伙们七荤八素了,他还众人皆醉他独醒,屹立不倒,把压轴的王小八也灌趴下才收手。

其他人互相搀扶着滚了,王小八也已经是八分醉,还有两分死要面子强撑着,正抱着酒坛子要倒不倒,管不住发散思维的灵魂满嘴跑火车。

对着白宇絮叨个没完,一会儿回忆二十年前一面之缘的漂亮姐姐,还说他喜欢村里见过一面的小花,也说土烟抽腻了好想要试试洋烟的滋味。这没出息的样子装什么山匪,全是些纸老虎,白宇被缠得没脾气,恨恨地想。

大老爷们话题是天南地北,王小八吹牛吹得没素材,一个弯拐回白宇身上去。他说小毛爷这个老没良心的撒手人寰了,祸害你们这些个小的婚期难选了,要么得等个三年,要么得赶在百日之内。

白宇嗯嗯嗯地敷衍他。结婚?怎么可能,别说他父母不答应,就冲他们俩男的,一个钢铁直男一个钢筋猛男,就处这么些天,就要他们结婚怎么可能,型号不对无法对接的嘛。

来之前他和陈队交代过十天之后来接他,原本就是打算混进“山匪”里搞事情,当时情况复杂也觉得自己能应付下来,假设这群人真有什么为害乡里的动作,就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当时他就是叛逆又想逞英雄,现在才后怕,万一这群人真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歹徒,那十天之后不是来接他了,直接送他入土就行了。

也幸亏他们不是,从老到少全员呆萌,越相处越觉得他们憨得令人无语,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是山匪。

又灌了两碗酒,花生米都捏不住。这会儿功夫王小八已经开始咆哮“我没醉”了,白宇敷衍“对对对,没醉”,一边说一边把人拎起来架着回房。王小八的房间位置相对其他人的要更深入洞内一些,白宇把他送回去,这迂回得他满眼冒星星,好不容易把人甩进屋,一出门,得,他自己迷路了。

自酿的酒后劲上来不太好受,白宇努力走直线,无奈一路撞石壁,撞疼了勉为其难清醒几分钟,再走两步,又左脚拌右脚,磕死个人了。

朱一龙那屋可不是一般的难找,好几处房门跟他那屋长得一毛一样,他拐了几圈全是打不开的房,满肚子搓火,干脆上外头睡去好了,也不会真让狼叼走。于是转身往外走,没留意头顶悬着的东西,一头顶上去。

白宇吓了一跳,整个人像被吓着的猫,飞弹起来撞到身后的壁上,手忙脚乱到处乱抓最后还是摔在地上,用一个十分奇怪的姿势,背靠着墙一手抠进墙角横杆的卯眼,另一手按在一个凸起的“石块”上边,吱呀——

他坐下面对着的原本毫无破绽的石墙露出了一点缝隙。

白宇酒醒了大半。他的手机藏在身上一直没敢开机,主要是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和这群人混在一块,怕跑电也怕露馅。手机开机之后火速调节静音,也没管正噼里啪啦往外冒的消息,打开手电功能,从外边向内照进去。

里边有东西。

隔得远又太黑,看不清楚,只得靠近一些。白宇试探地向里推了推,是能推动的,只是有些重。估摸石门的厚度,不该这样重,或许是太久没有打开所以门壁之间干涩,也或是门上自有机关,所以重得不太寻常。

白宇本应该再谨慎一些,该等联系上陈队再做决定。但他还是没能忍住好奇,费力地推开一个容得下他进出的缝隙,小心防备四周,再灵活地钻了进去。

好在没有什么机关。白宇进到里面,把手机光源调到最亮四处照着打量,这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洞内空间十分大,落满沙灰粉尘,柜子之类的东西也脏得很,一看就是许久未有人进过的样子。低头再看脚印,也只有他自己的。

白宇扫落厚厚的积灰,这才发现这些不是不是柜子,应该是博古架一类的东西,上边毫无美感紧紧挨着随意摆放的瓷器物件蒙着厚厚尘,取出一件翻过一看白宇吃惊,一连翻看几件,白宇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正儿八经的古董,价值连城的那种。

更惊掉下巴的还在后头。

地上几十个木箱,腐朽掉漆看不出本色,只剩下大概的形状。白宇随便捡一口箱子撬掉一小片木板,露出冰山一角。他伸手进去扒拉几下抽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硬物,掂量几下只觉得十分沉,是与体积不匹配的重量,吹掉尘埃拿到眼前一看熠熠生辉。是黄金,成箱的黄金,堆满整个山洞腔壁。

凉意是从脚下往上蔓延,汗毛直立。白宇的酒意是彻底散了,开着闪光灯匆匆拍下几张照片后选择先行撤出,在隐密处留下记号。趁着他们都睡下了赶紧联系老李,而发现山内秘密的他也不能再在逗留,他打算提前下山先与巡防队接头,第二天到镇上与警队一同上山。

白宇从洞里翻出来,收拾好所有痕迹,藏好手机才小心翼翼地沿着洞内的坑道向外走。此时的坑道很黑,月光零零落落洒进来根本看不清路况。白宇转来转去把自己转晕了,冷不丁眼前一个黑影冲他走来,吓得他坐到地上。

人影越走越近,点了火烛照在两人之间,是朱一龙。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问,白宇心虚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11

“又迷路了?你说都这么些天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朱一龙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教,把白宇说得怔上加怔。表面上看不出来,事实上这俩内心一个迷茫一个紧张,眼神交汇,齐齐在心中大喊“坏菜!”

白宇那是干了坏事正心虚,朱一龙的心路历程可就复杂了,来时为了彰显自己的熟男本色,一路找来装了一路深沉,可惜没有经验心里没底。两个人各怀鬼胎,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木讷。

只不过当下朱一龙占了体(嘎嘎嘎嘎嘎)位优势,居高临下buff加成,震慑力远远高于白宇,白宇面上看起来还算冷静,心里早跑过千万头草泥马,不知道朱一龙什么意思,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见白宇还在地上坐着,朱一龙以为是自己的成熟使他震惊,对此相当满意,主动递出手,白宇不明就里见手就牵,只是哆嗦个不停,朱一龙一把攥住,单手就把人拎了起来。

没想到啊,力气还挺大,白宇更慌了,磕磕巴巴喊了声“龙哥”,朱一龙表情肉眼可见地欢快起来。

白宇心里什么事朱一龙看不出来,大概是从来没对白宇设防过,压根没把人往坏处想。这几天他心里藏着话,酝酿了许久,也躲了白宇许久就是因为说不出口。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结果没能堵到人。在房里等得耐心全无出门逮人,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从来不会有人去的犄角旮旯里捡到白宇。

这个家伙年纪明明比自己还小,仗着长得比自己成熟还比自己高那么一丝半点总爱摸自己脑壳,害得自己毫无兄长尊严。终于见到白宇吃瘪的样子,朱一龙当然要先占一占便宜。

只是装模作样的朱一龙短暂地“成熟”之后就像十二点一过的灰姑娘,火速被打回原形占完便宜又不知怎么继续下去。尤其是是他站在白宇边上低着头显得更矮,搓着手磕磕巴巴不好意思,“前几天给你造成困扰了,对不起。明明我比你大,还要让你照顾我还总麻烦你,这事也对不起。”

朱一龙恐怕没发现,白宇松了口气小心思一转,装傻充愣问他,“哪里大?”朱一龙瞪大眼睛一脸无解地看着他。

白宇顺手摸摸山大王的头顶,顺势盯裆,朱一龙顺着他的眼神,恍然大悟,直接转过身面朝墙壁垂死挣扎,“就是大!”

“行行行,大大大。”白宇把人转过来不让他面壁了,一个脑袋搁在他肩上敷衍他,眯上眼,倒不是困,是心事太多到懒得睁眼。

本来喝了酒是困的,一个晚上过山车似的,突然就来了精神。但是他烦啊,他原来以为自己看透了朱一龙,但是一转弯发现没看透,峰回路转又转回来,看来看去这个朱一龙居然是个磨砂玻璃。

今晚恐怕是走不掉了。

“我不觉得照顾你是困扰。”白宇被朱一龙架着往回去的方向走,原本都不说话,白宇突然来了一声,没头没尾朱一龙没反应过来,白宇又补了一句,“人是有感情的,生离死别会难过都是正常的。照顾你也是应当的,我吃了小毛爷不少好东西,吃人嘴软,他要我好好照顾你。”

朱一龙没什么精神头地“哦”了一声,听不出高不高兴。

白宇又说,“再说了,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住在这里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这句话不是敷衍,白宇一直梳理不清呆在山上这种闲适情绪的原因,直到送走小毛爷之后才慢慢厘清,他呆在这里很轻松,不用应付别人所谓“为了你好”的要求,做自己过得快乐就行,散漫也好碌碌无为也好,互相帮衬的时候才是家人的样子。

但朱一龙没有听出白宇说的家人关系,仅限于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这句话被白宇说出来听着有些煽情,朱一龙眼眶容易热,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今天喝了多少?一身酒味。”

“不是我吹牛,他们几个排着队灌我都没能撂倒我!”白宇拍胸,“我估计还能喝趴五个你!”

朱一龙挑眉,“你吹牛,我能喝趴十个你!”

反驳归反驳,白宇扯着人往洞外走的时候,朱一龙就像弱小无助的菜狗被他拽着跑。吹牛他也行啊,豪情壮志冲云天,但实践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喝过酒,洞里的老少爷们总觉得朱一龙归来仍是幼儿,什么烟酒统统不让碰,酒量深浅到底在哪他也不清楚,但话撂在那了也只求他天赋异禀真能喝趴十个白宇。

但事实上,他和白宇中间隔着十个王小八。外头酒缸没收酒杯摆着,刚把酒满上,一碰杯把酒言欢仰头喝干,哐铛铿!前面两个声儿是就被cei石台上了,后面那声是朱一龙脸着地的声音。

我的妈呀。白宇听说过一杯倒的,见,倒是头一回。要不是不方便,他真想掏出手机直播记录这一美好时刻。但也不能真掏,他手机藏裆那,偷拍被发现事小,对着喝趴下的朱一龙掏裆被看见这就说不清了。

白宇赶紧把人扶起来,幸好,鼻子是真的,没磕坏,就是上脸快,一张漂亮脸蛋红扑扑的还挺可爱,这一串红连到胸口窜到耳根,也不知到哪儿是个头,要是红到脚底板那可糟了,酒精过敏会死人的。

叫是叫不醒了,白宇又想扇他巴掌,才抬手那边就嘟囔起来了,叽叽咕咕骂什么呢?白宇凑过去一听,“我没醉!我喝趴十个!不对,一百个你!”

白宇无语,扇巴掌的手轻轻落下,拍拍红脸蛋,朱一龙微微睁眼眯缝看人,“好多白宇哦,十个白宇绕着我转圈圈。别说十个,一百个我也不怕,喝!”

“喝什么喝,起来,我们回去睡觉。”白宇从背后锁住他胳肢窝把人整个架起来,身高优势在那儿,又是从身后卡的位,朱一龙要反抗根本反抗不了,无能狂怒蹬腿摆臂在白宇看来简直就是抬猪撒尿。

别说,姿势还挺像。

“你欺负人!”醉鬼发飙是没有逻辑可言的,“你不能因为小毛爷不在了就欺负我,呜呜呜……”

白宇松开手,把人放回去坐着,按着他的脑袋在自己肚子上拍拍,“没欺负你,小毛爷让你回去睡觉。”白宇叹了口气,一杯倒酒品还不好,逞强好胜不是好事儿。他心里不是滋味,朱一龙根本就没提防过自己,结果自己成天还想着算计人。

朱一龙嚎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酒劲散了,变得安静起来,就是有些粘人,抱着自己的腰不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白宇挺着个肚子没敢挪开,怕他趴不舒服了又要闹。

但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呀,大晚上的孤男寡男的,一个坐着耳朵贴站着的那个的肚皮上,这是老公听媳妇胎音呢?白宇越想越恶心,低头看见朱一龙乖乖的发漩,心又软了,心如止水地摸摸他脑壳子。

就听朱一龙闷声闷气地说,“我原来一直觉得我还小,还可以撒娇,还能胡闹。直到小毛爷走了,我才发现,我得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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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我觉得我长大了

需不需要人照顾?12

发酒疯的类型无非以下两种,有的是先大闹,闹腾得没力气再闹就消停,要不就是先消停蓄力,之后才大闹特闹。像朱一龙这样一阵一阵循环往复的,白宇头回见。

一开始也就只是表现得过分黏人,可怜巴巴的让白宇没法丢下不管,这倒还好,接下去可就要命了。跟突然打通天灵盖似的接受时代的召唤,腾地站起身满山头跑,白宇那还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差点就没能追到人。

逮山猪一样把山大王逮回来,朱一龙不乐意了,呜呜呜嚎白宇欺负人,嚎小毛爷,力拔山河气盖世嚎出个山路十八弯的调子。白宇还能捂嘴不成,放着他干嚎,反正他不乱窜了,耳朵一盖,随便他作。

房间最靠外头的二毛伯拎着九齿钉耙出来了,他神经衰弱不太容易入眠,喝了酒好不容易睡个安生觉,被朱一龙鬼哭狼嚎吓得窜起来,一见这两个熊孩子举着耙就招呼过来。

白宇哪还能继续干坐着啊,赶紧起来拦。朱一龙被吓了一跳,想躲开没站好,后退绊了一跤一屁(嘎嘎嘎嘎嘎)股坐地上去了,睁着两个滚滚圆的大眼睛盯着二毛伯看。

二毛伯那个痛心疾首,白宇赶紧劝他,“孩子不争气打一顿就行,别往心里去。”一边说一边把钉耙卸下来扔得远远的,双手紧紧攥住二毛伯的手,跟老领导慰问乡民一样,一握一拍,“二毛伯辛苦了,早点休息,我帮您修理他。”

要不说白宇这个社会预备人士会来事,二毛伯的怒火等级直线下降,他也就是嘴上不饶人,人都被哄走了还要回过头来冲着朱一龙磨牙,“你在这半夜睡不着觉,把心情哼成歌讷?猫叫(嘎嘎嘎嘎嘎)春都没你能叫唤,五线谱都容不下你的调,嗷嗷叫啥讷?你的春天搁这儿呢,妹事儿憋叫唤了昂,晓得啵?”边说边往回抽手,再拍拍白宇手背。

朱一龙是上头了听二毛伯叨叨叨地没明白,白宇听明白了又不大明白,啥春,他咋就春了,朱一龙叫啥?

二毛伯困得走路顺拐,往回走,走到半路又折回来,朱一龙刚被白宇从地上拽起来,见二毛伯往回走,吓得藏白宇背后,藏得了前头顾不得后头,撅着个猪腚。

人二毛伯是回来捡了自己晒药材用的耙子,扛在肩上看了眼没藏好的猪腚,傲娇地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回去了。

白宇顺手拍拍猪腚,“别躲啦,回去啦。山大王是这样的吗?”朱一龙环着白宇的腰,从他胳肢窝底下伸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白宇无语,“这么怕啊,二毛伯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

“谁说不是啊,”酒壮怂人胆这个定律在朱一龙这里不可靠,他只会更怂,扯过白宇手腕往自己肩上架了架,“洞里所有人都怵他,就你不怕。”

“那还发酒疯么?”白宇笑死,看来朱一龙还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针对性发酒疯,“酒醒了没?”白宇问。

“我没醉!”手一扬差点打白宇脸上。

得,这还醉着呢。白宇扶稳了,“没醉是吧,还记得怎么回去?”朱一龙终于舍得从白宇胳肢窝里钻出来,重重一拍胸脯,就要前头带路。步子还没迈出去,差点狗吃屎。

白宇眼明手快把人捞回来,架着他左摇右摆地走。朱一龙不情不愿地哼哼,但也怕摔,乖乖地让白宇搀老太太过马路似的搀着走。

进山洞最外头就是二毛伯的屋,朱一龙一声不敢出,直到远得就算蹦迪都吵不着二毛伯了,朱一龙的嘴才跟上了发条似的絮叨。往日话少还安分的人,上头居然是这个阵仗。

白宇把人扔回屋,自己才去打水,一边嫌弃自己老妈子的命一边伺候得无比顺手,端水进屋整个人都傻眼了。他扭头看了眼外边,确认没人看见这倒霉山大王的二货模样,马撂蹄子蹬上门,水盆往边上重重一放气沉丹田,“朱一龙我出去之间跟你说啥了!”

“换了衣服才能上床。”床上那个一脸无辜。

白宇扶着额头,他确实是这么说过,刚被二毛伯吓得一屁(嘎嘎嘎嘎嘎)股坐地上去了,搞得浑身是土,白宇知道不提醒肯定直接躺床上去,才叮嘱他必须换了衣服。出去端水回来准备给他擦脸,结果这人放飞自我把自己扒得赤条条,直接往床上一躺,衣服扔得到处都是,还特一脸无辜地看着白宇。

“让你换衣服不是让你脱个精光,难不成要是让你裸(嘎嘎嘎嘎嘎)奔,你就光着腚漫山遍野跑么?”白宇拧干帕子,糊朱一龙一脸。用的凉水,朱一龙一个激灵就要躲,被白宇抓过来以暴制暴。要是知道朱一龙喝醉能直接返祖,白宇说什么也不和他比什么酒量,看情况他俩pk个五秒脱衣赢面还能是五五开。

朱一龙乖乖地跪好仰着脸让白宇擦,擦完伸出手,手心手背也要。“好想小毛爷呀。你说,他会想我吗?”

“不想,”白宇不是赌气,朱一龙听他这么说,却信了,眼睛湿漉漉,但白宇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张嘴,也不是那种说出去的话就会收回的人,“每一个离开你的人都会变成星星,他们一直看着你,天天见到你,怎么会想你。”

“爱你的人,是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看着你的。”白宇重新给朱一龙拿了一身衣服,朱一龙乖乖地套,白宇说什么,他也没有再开口,“你在这里,觉得幸福吗?……算了,你一个醉鬼。”

白宇起身收拾,朱一龙自己坐到裤腿上,一直没能套好裤子。白宇无奈,收拾完水盆收拾山大王,山大王滚进被单里,“都挺好,我觉得都挺好。”

酒快醒了,正是有点意识,但思路很直,问啥说啥的时候。套话趁现在,白宇脑筋一转,坐到他身边问他,“都挺好为什么还要给你逮压寨夫人?”

朱一龙想了又想,“怕我寂寞,他们说他们早晚都会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怕你寂寞怎么就没想过送你下山?”

“他们不喜欢,不喜欢坏人,不喜欢山下的生活。我不能走,他们养我大,我得送他们老。”

“那你呢?没了他们你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山上,一点也不热闹,没人说话,没人一块吃饭,就你一个人。”

“不知道。”朱一龙瘪着嘴,这是他非常不愿意思考的问题,清醒的时候是,醉得迷糊的时候更是。

“小龙,龙龙,”白宇回忆着小毛爷对朱一龙的称谓,“你们怎么会到山上来的?小毛爷是杀了外寇,天赐是南洋逃回来的,王小八是灾荒被父母带上山……那你呢?没有经过那样的年代,你又是为什么?”

朱一龙怔怔看着白宇,他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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