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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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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妖世(43)

蓬莱之下,妖皇为尊,在中原,妖皇不仅是代代传承的信仰,也是无条件遵循的王。这代妖皇来得太拖沓,背负中原生灵无尽的期盼,越是期待,就越容易失望。这个妖皇,与古书中描绘得太不一样了。

他残暴纵欲,他需要生妖为祭,他威压恐吓,他干涉纲政,他培植亲信……他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囚禁九尾,他违背天理夺取齐衡的神识,试图把九尾变成没有尊严的繁衍工具,达到他的目的。

比起其他几族年迈脑子不活泛的宗长,白起是最先起疑的那个。蟒族前代宗长早早退位,将一干事物交给白起处理,

此时他已经爬到督军司主统领武将的位置,能者多劳身兼数职,他面上看起来对妖皇毕恭毕敬,试试以妖皇为首,事实上他早已练下私军,打通中原各地关窍。

狐族宗长与灵猫氏首领都已站到他这一边,除了红鹏一族之外,其他族群也有他安插的眼线,就连边境都有大荒狼王与他并肩,白起要扳倒妖皇,重整中原乱象,齐力对抗未来随时可能会出现危机。

花无谢的病症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利刃,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白起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稳妥布置一切。

为了齐衡的安全,他配合伯力将齐衡送出中原,妖皇就算再能耐,也不可能堂皇去大荒抢人。只是没了齐衡,花无谢的身边就没有可信的人了,只等花无谢平安生产,白起才能放心一些。

等待总是漫长。白起担心妖皇起疑,或者别的什么环节出现纰漏。每日精神紧绷,妖皇那里越平静,白起就越担心。

太不正常了。自从伯力围堵妖皇,以金身为筹码威逼妖皇将齐衡交出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凭妖皇的暴戾,之后会大肆报复。结果并没有,妖皇仿佛收敛眦睚必报的心性,不问过往,也不去将齐衡追回。

妖皇空有一身灭世灵能,但除了红鹏在侧,都差不多被白起和花左相架空,现在的妖皇已形同傀儡,即便如此,白起也不敢妄动。他猜不透妖皇的根底,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白起干脆做一个二十四孝的夫君,把亏欠过花无谢的通通还上。

白起要做的花无谢差不多知道了。白起曾经想瞒,结果花无谢聪颖过人,不仅封官入仕,还将白起所要的奉到他跟前,为他摆平或会出现的阻碍,凭一己之日,为白起扫荡前路。

从此之后,白起也就不瞒他了。有什么可瞒的,这人装着傻,眼睛一转就能把旁人看透,与其让他费心去猜,还不如全盘托出,两人有商有量,更知如何进退。

除了拥有预言梦的能力与关于白蟒的关键之外,白起身上已经没有别的秘密是花无谢不知道的。

之所以不让花无谢知道预言梦,是担心花无谢问他的未来,齐衡说花无谢的根基早毁了,妖丹里一簇火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灭了。

花无谢若是问了,他该怎么说,谁的未来只要他想,就能看到,偏偏与花无谢同床共枕数十年,白起除了白茫茫一片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至于白蟒,他更不能说,白蟒的传说、甚至是白蟒重现人间都只是猜测,让花无谢知道白起是看到了齐衡的未来才去追求齐衡,或者是让花无谢知道白蟒的出现与他无关,花无谢会不会因此自责。

预知梦与白蟒,听起来多么荒谬的无稽之谈,白起干脆把这两件事藏进心里,不让花无谢知道。

齐衡随伯力回到大荒也有一段时日了,花无谢想念,又担忧。他还以为白起对齐衡有那样的念想,怕那两人和和美美,而他终日与自己这样的废物为伍,难免伤心,不敢和他说,也无人可说,自己憋着,看起来无精打采地。

白起以为他不太舒服,为他铺软榻子,扶他躺下,按摩他身体关窍,又嘘寒问暖。花无谢心里有愧,让他尽管去忙,白起这才看出他心里藏着事,“无谢,有事但说无妨,夫君在,你不必怕。”

花无谢眼神微闪,白起也不急,只是放下手上的事专心致志等他愿意开口。白起越是待他好,花无谢就越是无措,他捏着手指,“伯力带兵直指皇庙,妖皇受了那样的屈辱,怎么还能平心静气。我只是担心到时追究起来,又不知该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白起扬袖造了结界,捏了镜花水月的幻境,携花无谢走了进去。在白起的幻境里一旦有什么要侵进来,他一定是第一个察觉的。白起现在要说的话是不能被旁人听见的秘密,这才十分谨慎,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花无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看白起脸色的习惯,发觉他表情严肃,以为说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了,从脊背开始发凉,连白起叫他名字也没反应过来。

“手怎么这样凉?呆在我的神识里难受吗?”白起捧着他的手捂了捂,仔细盯着花无谢,见他仓促摇头,才带着他一边随意走走,一边说话,“伯力是我找来的,齐衡的消息也是我给的,就连狼族的兵也是放入关的。”

见花无谢眼里写满震惊,白起把他散再耳侧的发丝拢好,继续说下去,“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以为我想学前代红鸢,杀了妖皇取而代之?还是谋权夺势,做地界至尊?你都没猜透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就不惜一切为我肃清道路?我究竟要说你傻还是痴呢?”

白起曲指弹了花无谢一下脑瓜嘣,花无谢捂着额头躲开。却也没用多大劲,只是花无谢不比当初。近日又总是在室内窝着,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似雪一样,被白起轻轻一碰,落了桃花花瓣一样的印子。白起看着心疼,把他捂着额的手抓下来,凑过去吹了吹。

“我不疼——”花无谢改捂脸了,满脸通红,都连到耳根去了。

“小傻子。”白起想抱一抱他,碍于中间还隔着两只碍事的,只得从身后环住他,摸了摸高高顶起的肚皮,“无谢,这个妖皇不对劲——”

妖皇现世之前,妖异之相遍生,激出了河妖,险些害死花无谢。从未有过妖皇停留地界的先例,这个白妖之皇甚至未曾用真面目示人,唯一一次露面就是将花无谢从河底救起那次,只是他穿着罩身的兜帽长袍,根本看不见模样。更荒谬的是,就连与他生死一脉的金身被盗也未当即发觉,伯力未将金身呈出时,妖皇甚至不知道金身所在何处,好似感应不到一样。

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一连两次定下迎娶齐衡的日子都在七煞日。七煞至阴,白日无光,夜里无月,囚于鸦鸣地底的妖魔蠢蠢欲动,是最适合魔炼的时机……这个妖皇身上疑点重重,白起怀疑他根本是个假的。

“……我以为你是存了救世的心才这么做,妖皇昏庸暴虐,有人能想着变革是好事,只是我看得短,没猜到还有这么一环,如果妖皇是假,那么真的妖皇会在哪儿?”花无谢藏了半句话不敢说,最初他以为白起是为了搭救齐衡,才不惜以下犯上试图扳倒妖皇,原来是他心思狭隘了。

花无谢不说,不代表白起没听出他短暂停顿的画外音,“你别多想,虽然有些话要到之后才能解释清楚,但我对齐衡没有同窗之外的情谊,我只是……”身不由己,“总之我喜欢的人是你,我知道你害怕,不敢信,但你至少相信现在的我。最近局势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很快尘埃落定,我带着你,把两个小家伙丢给旁人去玩,只有你共我,游遍山山水水。好不好?”

白起的手,就捧在花无谢的腹下,轻轻为他托着,好让他不那么疲累。花无谢想,他早就撞破好机会南墙了,现在他是不是能相信白起,心中是有他的?

妖世(44)

红鹏一族早已按计划架空,触不到皇庙的核心。皇庙的守备也大部分换成白起的兵将,此时的妖皇权位形同虚设,就如同数千年来,空置于皇庙中的金身那样,不过是个空壳子。

逼宫在即,一触即发。

花无谢的产期就在下个月,白起不敢在此时冒险,每一日都绷紧了不敢懈怠,产期越是临近就越是紧张。三名中原最顶尖的妖医随时待命,齐宗长也亲自在花府布置双重结界防止意外事件。

白起近些日子如非必要,也绝不离开无谢身边,督军司内的事务都命专人送至家中处理,只有寸步不离地守着,才能放心。不知为何,谨慎到了这个地步,白起仍觉得不安。

起因仍是旧梦重起。原本只要与花无谢呆在一块,白起就不会梦见未来灭世的景象,但不知为何,就连花无谢也不能使他安眠。

随着日子的推移,梦境日渐凶险,他甚至梦见他的无谢,面容灰败浑身是血地倒在一片白茫茫的空洞世界里,然后惊醒——

最后这场梦一连三个夜晚,都在花无谢睁大空洞双眼死不瞑目中戛然而止。直到第四个夜晚,梦境才有变数——齐衡出现在梦中,他化身为白色的巨蟒直入云端,撕扯天边巨大的乌鱼,而后雨水落下,熄灭的遍地的燎火,九州雾气弥漫,蓬莱重返……

白起在这场梦中惊醒,望出窗外,天还未大亮。他惊醒后只来得及交代家人多照看花无谢一声,就直奔蟒族宗宅去寻祭司问话。迷迷糊糊被难得回自家宗宅的宗长晃醒,忙不迭起来沐浴焚香为他卜算。

这一来一回,已到晌午。花无谢已经用过饭了,就坐在白起临座,支着头一边打盹一边陪白起吃饭。吃饱就犯困,但也不能立刻去睡,白起就放任花无谢在边上小鸡啄米,最后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搁好,背挺直着硬挺挺就着花无谢的睡脸扒米饭。

要不是齐衡在前,花无谢大概会是中原绝无仅有的‎‍美‍‌‍‎‎人‎‍,明眸皓齿,柔软灵巧,从前还是个孩子,古灵精怪,后来缠绵病榻,无端端惹了病气,美则美矣,总让人不敢用力去碰,明亮得就像镜花水月的化境,白起害怕他一伸手,美梦易碎。

这张脸现在还是干干净净,脸上没沾到一点灰土,更别提血污,是活生生温热的花无谢,白起绝不会让他变成梦中的那样,花无谢必须活下去。

祭司卜算而出的天象,齐衡竟是白蟒本身,一连七卦,卦卦无差。兜兜转转,原来这才是真相,白起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自己胡乱折腾而错过花无谢。

白起很快吃完了,他没打算把人叫醒,估摸花无谢饭歇得差不多便要把人抱回卧房去午睡。这才伸手花无谢就醒了。

小孩没睡饱,说话有些粘,听起来奶声奶气地埋怨他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了。白起把人托进怀里,拍拍后背让他接着睡,“有些忙,没事,我都能解决……”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绝不会让人伤花无谢一分一毫,就算与天意为敌。困顿的花无谢不懂,眯着眼扎进白起肩窝,在夫君的怀抱安然入睡。

白起与伯力一直以‍‌‎‍‎私‍‎‌密‎‍‌‎且固定的频率来保持联系传达信息。也不知为何,近日伯力发来的消息少了许多,最新的内容也截到伯力与齐衡完婚,之后再无消息,事关白蟒现状,白起不免有些担忧发生了什么。

蓬莱之下大妖分八阶,妖皇介于佛神妖之间,为无阶。史上几乎无一阶大妖的记载,只说非神似妖,次于妖皇。二阶大妖化神之身,世间少有,地界现今大约不超过十名,京都原有齐家宗长与花左相,而后是伯力白起,也入了二阶的化神期。

二阶是三阶不可同日比拟的状态。从前白起从边境到京都之距离还需疾行五至三日,现如今白起往返大荒京都之间只需一日的时间,若不是片刻都离不开花无谢,又担心被人发现与外族交往过甚,他早就自己跑一趟了。

事关白蟒,自从断了大荒的消息之后,白起又以灵兽为信发了十余封密令出去,他本想,再等三日,伯力要是还不回信,他就得亲自跑一趟,与齐衡说清楚,求他回中原帮忙,保护无谢解救苍生。不料才过去一日,白起就收到狼族的来信。

来信者据说是伯力的亲卫,内容也不是他们之间惯用的密令,信众短短一行字,“狼后重伤,伤及要害,恐有生命之虞。”

来信未提及前因后果,落笔匆忙。时隔上一封信已有一段时日,白起不敢信,又不敢不信,白蟒是救世的关键所在,容不得他一丝马虎。可他又舍不下花无谢,但……白起仔细权衡,往返不过一日,花左相与齐宗长都在花府,倒也不是非缺他不可。

入夜,安抚花无谢睡下,白起立刻换好夜行衣准备避开旁人去往大荒一趟。本应该安睡的花无谢好似也被白起连日的紧张情绪感染,还未睡熟,敏感地被白起惊醒,见白起身着墨色夜行衣,在一片漆黑夜色里突然出声问道,“白起……你要去哪儿?”

花无谢从来不敢过问白起的行踪,他知道白起对他好,是因为他时日无多,忍一时也好过一辈子于心不安。也或许是有了白起的孩子,尽管对他再多不喜欢,孩子总是无辜的,于是连带着也对他温柔许多。

近日白起越加温存,花无谢就更知晓或许时日无多,分分秒秒珍惜着倒数着,也不敢去忤逆白起,只是更加黏人,他想,白起现在对自己还是更迁就一些,那么他就再多期盼一点。这场爱情美梦,终归是要以他身死而破灭的,堂皇地接受白起的温柔,好让他在自己走后,不那么愧疚一些。

花无谢都知道,但他任性有度,也不敢再多干涉白起。斗胆去问白起的去向,还是第一次。

白起被抓了现行,虽然是正事,但被问要去哪儿,还是有些犹豫。白起曾经一再自顾自地和花无谢解释他对齐衡没有心思,但花无谢从来只是含笑看他,没有多说什么。白起知道他不信,只想着未来长远终究能让他看见真心。哪料这次又被他撞上,白起思来想去,只能说了实话。

原来他们私底下还联系着,这件事唯独瞒着自己而已。白起从来没与自己说过公事,他不说,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有用,不远千里宁肯去找齐衡,也不让自己知晓,越是这么想,花无谢心里越发酸痛。

只是那样想着的自己,未免太过小气,白起本就是自己强硬借来的幸福,不会长远。他不想像个怨夫一样不够体贴,可心里苦闷,又担心齐衡,“你带我去,我不会耽误你的。我元息里有齐衡的一尾,关键时能救他性命!”

“无谢听话,别耍小孩子脾气,带你上路太危险,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白起仍旧耐着性子,摸摸花无谢的头顶,转身去取配刀就要走。

花无谢哪里是与白起耍小孩脾气,他要解释的太多,但白起根本容不得他多说,于是花无谢只得捉住他的手腕不松。

事关紧急,白起已无暇多纠缠,原本速去速回就能解决的事,平白在这里浪费时间更不妥。他心里焦急,不免有些不耐烦,话也冷硬了许多,连名带姓地叫他,“花无谢,别闹了。我只是去看看,你在我身边,也只是耽误我而已……”

此话一出,白起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天大的事也需他确认白蟒生死再议,他心里发虚,不敢去看花无谢现在的表情,只是随意哄了几句,就要跨出房门。

白起背过身去,花无谢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由不得细想,连忙从床上翻下来就要去追他。白起不能走,绝不能在此时走,拦住他,必须拦住他!

但花无谢忘了自己身子不同往日,下肢水肿使得花无谢脚下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肚子再也起不来了……

妖世(45)

不是时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身下好像破了水,浸湿亵裤。花无谢努力呼气吸气好让皱缩的肚腹保持规律的胎动,但阵阵袭来的痛,让他疼得叫不出声求救无门。

他双手十指抠住地面,勉强支起上身好让自己趴在地上的样子不那么狼狈,至少在白起面前不会落得灰头土脸的模样。

花无谢委屈得想哭,他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大错,就连这样的时候,都在白起面前丑态尽出。

白起走得决然,但整副身心都挂念着无谢,身后有何异动他反应总是快的,一转身只一眼就心跳错乱吓得手脚发麻。

花无谢身下已被血水浸透,他快步跑了过去把人从地上捞起来。地上寒气重,承孕的人最怕受凉。被白起搂紧了的花无谢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知是蟒类身上寒凉,还是这夜就这样冷,他想要睁开眼再看一看白起,眼皮子好似千斤重,压得他看着跟前的人也是模糊一片。

“白起,听我解释……你不能走,若是要走也绝不是今日,你……白起,留下来……我的肚子,好疼啊……”花无谢揪着他的领口,脸色煞白,胡言乱语起来,只把“你别走”三个字翻来覆去地讲。

白起忙把花无谢抱回床上,一路磕磕绊绊跑去叫人。今日轮值的妖医大半夜被叫过来,背着药箱的老家伙磕磕绊绊走不快,几乎是被白起拎着后颈一路提来花无谢跟前的。

幸好,只比推算的产期早了不到一个月。大概是情绪引起的产腔痉挛,推挤产道引起早产。没有预兆,破开的产腔体液混着血水将花无谢整个半身染成破碎的桃粉色,滴滴答答从床上落到了地上。

花无谢不想让白起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歇斯底里地骂,让白起滚出去,白起不走,他就不生,他好似疯了,波及无辜的妖医被他蹬开了好几下。

在意得不行,眼尾余光就看见一袭黑衣的白起,他看不清白起现在的表情,看不见他焦虑崩溃自责难舍的模样,花无谢只是不想他在,不要他看见现在的自己

花无谢气急败坏扔了一个枕头,半道就坠下来。他没有没有力气,又哭又喊,撕心裂肺。白起来着不走,不远不近呆愣在那,仿佛嘲笑他自不量力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

白起站不到他跟前,无谢受罪他不敢看,他没有用,凑到跟前只会碍手碍脚。天知道他多想去握花无谢的手,但无谢让他滚,不想见他。

花无谢赶不走白起,几乎要崩溃,恨恨抓住一边的被角干脆蒙住自己的脸,任谁去抠,也扯不出来。

白起被谁推搡着往外轰。他还想再看无谢一眼,花左相亲自动了手拽他出去,白起一路扭头,险些被门槛绊倒。

有人和花无谢说白起已经走了,让他松开被子。花无谢终于松动,被子扯了下来,满室的光落进眼里,而花无谢只觉得,白起才是他最后的光。他遥遥伸出手,似是想要拉住已经十分远的白起。

因为从一开始,花无谢永远只能追随白起的背影,永远站不到与他比肩的位置,光靠现在的他追不到现在的白起,永远也追不到。

无论花无谢怎么样努力伸出手,努力奔跑追逐用尽一身力气,不属于他的,根本就碰不到。原来无论怎样珍惜的镜花水月,等到黎明来临终是要成为过去。

“少爷,用力!用力呀!”妖医在耳边喊,老妖妇们也在喊。明明很近,又像隔着很远,只是好吵,好疼。

被花左相扯出来的白起,低头看着自己满是的鲜血抖个不停手,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向内室张望,但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到。

白起屏息凝神,只能看见许多人来来往往,端着水送着帕,又听见花无谢在哭,他从来不知道花无谢还能这样撕心裂肺地哀求哭喊,揪得白起无比心疼。

白蟒的事早被他抛诸脑后,他这会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来,哪里还记得刚才的他要做些什么事。

花左相一看白起这身打扮,再联系他最近做的事,就猜出大概来了。外室现在只有他和白起两个闲人,他叹了口气,“该干嘛干嘛去。”

白起愣了一下,似没想起他刚才想要做什么事。

花左相努了努嘴,指着他一身行当,“是正事,就去,要是旁门左道你就别回来了。无谢分得清轻重,他不会眼睁睁耽误你的。”

可白起却犹豫了,他想看看孩子,又担心花无谢的灵力撑不到那个时候,最后一咬牙,从胸口化出元息交到花左相手里,“我不在的时候,它替我守着无谢!”

元息,大妖一身修为全在其中。花无谢也有,是齐衡用一尾的修为为他铸的,必要时能够续命。元息对妖来说十分重要,白起轻易地把他的元息交给旁人,他的心意,花左相知晓了。

花左相把元息推了回去,摆了摆手,“快去快回,无谢缓来时,第一眼一定要看见你的。”

白起只是强硬推回花左相手里,捏诀遁地,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白起要找到齐衡,确认他的生死,再带回中原,然后他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无谢。

花无谢的阵痛已经持续一个多时辰了,从撕心裂肺哭喊到没有力气。太疼了,男妖本就不适合孕育子嗣,若不是他体弱,这胎必是要打了才能免去这罪。

妖医在数着孕口开了多大,嬷嬷压着花无谢的肚子往下推,不敢有半点怜悯,任凭花无谢疼到浑身痉挛抽搐,也不敢松下半点力气。太久了,这胎不该这么久的,再不出来,怕是连大带小都要折在这里。

提前备好的大妖灵力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丹药压在舌底吊着力气,这药丸害得花无谢昏不过去,也清醒不了,疼得他用头撞着床板,只想把自己砸晕过去。他想吐,嘴里还塞着布防止他咬着舌头。他不要生了,白起这个王八蛋,混蛋,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少爷,出来了!再加把劲!”妖医破了音,而后莫名地停顿……是脚?婴儿的脚?胎位不正?

“啊——”花无谢狠狠使劲,撕裂的痛铺天盖地,他以为自己要被撕开成两半,身下早就湿淋淋了,经这么一下,花无谢觉得整个下身都不是自己的,阵阵发麻。

孩子被立刻抱了起来 ,送到嬷嬷怀里。没有哭声?花无谢一凛,目光追着要去看,强行从床上撑起身,险些跌下去。嬷嬷吓了一跳,后撤一步,露出了孩子的半张脸。小脸发紫,早就断了气了。

竟然是个死胎。是他的错,是他一个快要死的妖,还想着留下孩子,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花无谢眼神空洞跌回床去。妖医连忙把人按住,“少爷,还有一个孩子!少爷!用力呀少爷!”

花无谢好像才反应过来,掐着被褥使劲,终于,一声啼哭。妖医要去抱孩子,愣了一下。花无谢被妖医的反应吓着,他怕得要疯了,不能有事!这时候顾不上混身是血,要去抢那婴儿,吓得妖医忙把孩子迪到他跟前。

哭闹个不停到孩子挨到花无谢身边,竟然就不哭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花无谢。是个男孩,漂亮,大眼睛小脸蛋。只是孩子通体莹白,眉间一颗红色的血珠。

是异胎吗?不,是白蟒——

花无谢终于耗得油尽灯枯,昏了过去。

妖世(46)

只知道人死后会有魂灵离体,因为没能活够,所以留恋人世界,最后化成了鬼,有善的恶的,有前世今生之分,有未完待续之缘。

妖生短的几百年,长的几千年,与世长存早就是参破了看透了,不会有留恋,死的时候也是飘散了尘归尘土归土。

花无谢好像身子一轻,赤身luo体脱离病痛的桎梏,万事无感,虚无缥缈,一双腿终于落到实地上,又好像踩在了绵软的云朵上。他这是……死了吗?

四周一片白茫茫,举目四望寻不到边际找不到尽头,只有他只身一人,漫漫地停留在时光的夹隙里,苟延残喘。

他还来不及缅怀胎死腹中的幼子,也还来不及看一眼侥幸存活次儿,也还未与亲爱的父母亲人道别,更没来得及向白起道歉,耽误了他的前半生,望他能早日遇见珍重喜爱的人。

他蹲下身,蜷缩着抱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一心悲怆却发不出声音,泪水在心中积聚,他的痛他的伤无处宣泄,他在苍白的世界里除了灵智,再无其他……

他好像渐渐忘了自己的姓名,他是谁,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会有风吗,带他离开,去往一个忘却一切的孤岛。

过了好久,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婴儿的哭啼声,嘈杂的喧嚣,风声、虫鸣、俗世间烟火气息,他的白茫茫的世界仿佛不再停滞着,周围的时间流转开来,他被推搡着往前,踉踉跄跄地往一个更加光亮的地方去了。

好痛!

混身都像是被来回碾压了一遍,关窍散了一样,周身酸痛,尤其是男妖孕育繁衍的腔体,被撑大了、还来不及收缩回原来的大小,此时不断痉挛抽搐,又感觉内里空虚,疼痛铺天盖地,折磨着他。

花无谢疼痛到呕吐,被扶着坐起身来,以防不小心呛到。他眯着眼睛,被喂进一碗五味杂陈的汤药,重重喘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父亲在身侧喂他喝药,母亲也在,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哭,齐宗长和黑蟒一族、灵猫氏的几位长老都在一旁候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活脱脱被掏空了一样。

他这条命,又是被抢回来的。这次能靠几位大前辈不惜灵力灌注抢回来,那么下次呢?他这样风中残烛还能飘曳到何时?

花无谢勉强坐直了,双手一拱礼,脸色惨白仍旧笑着,“劳烦各位长辈费心了,再造之恩无谢无以为报,在这里给各位磕头——”

花无谢强撑着爬起冲外磕头,花母吓了一跳,要去拦,花左相看着只是咬牙忍着。反倒是齐宗长与其他几位心中酸胀,于心不忍,快步去把人扶住。

“做什么,你可是我的宝贝外孙,平时你嫌我宠你哥多一些,还不是你平日皮实讨揍闹的。手心手背,哪有舍得的道理,赶紧养好咯,别惹你娘心疼。”老狐狸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是心疼的,于妖生来说,花无谢不过是还没成年的小妖,怎么就要遭这样的罪。

花无谢扬起头没心没肺笑了一下,攥住花母的手,“养儿方知父母恩,孙儿会乖的……娘,我的两个孩子呢?”

这让花母怎么说,为难得张不开嘴。花左相抚了抚花无谢的头,“老大他……生出来就已经去了,葬在了小花园,也入了花家的祠堂。只有老二活了下来,很漂亮,大眼睛小鼻子,像你,就是白了点……刚你没醒,哭个不停,你醒了就乖了,乳母抱着呢。”花左相招招手,奶妈便立刻过来了。

孩子抱到花无谢跟前,小家伙很漂亮,大眼睛圆滚滚盯着花无谢,伸出两只藕段一样的胖手,揪着花无谢的头发,手舞足蹈要抱。

花无谢心都软成一片,接过孩子,手脱了力,他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眼,花左相连忙一托,才帮着他把小家伙抱进怀里。

见花无谢醒来,几位长辈也就安心回去休息,花母也不吃不睡了许久,侍妖忙把她请回歇下,妖医们去商讨之后的疗方,刚才还满满当当的一群人,现在只有花左相和乳母与小家伙在了。

花无谢好似累了,把孩子交给乳母抱出去,此时也就剩下他与花无谢爷俩。花无谢自醒来也不曾提过白起,花左相拿捏不准,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此时外面问汤药已熬好了,便起身去拿药来。

花左相亲去迎门端药,从内室越过屏风,能看见高门之间的夜色,风钻了进来,有些凉意,花无谢脑子清醒了不少。

此时身子还钝痛着,倒也不是不能忍。这会儿肚子已经瘪了,从前的小尖肚皮已经看不见了,这个地方空落落的,谁知道它里头曾经住了两个胖娃娃,却都因为他不够仔细,害得其中一个还来不及睁眼看一看这世间就离去了。

花左相端着药进来,花无谢已经自己靠着床坐起身,对父亲笑了笑,“有劳父亲了。”

“……傻小子。”花左相终于松了一口气,无奈笑笑。端着药汤要喂,被花无谢嫌烫暂时搁到一旁。他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开口了,“……白家的几位长老看过了,老二是天降的白蟒,远古至今的传说是真,往后这个孩子需得执掌蟒族……”

“总归平安长大就行,其他的,再说罢。”孩子嘛,好好长大才最重要。花无谢扶着腰抻了抻,“我这睡了能有十几个时辰了吧,腰都酸了。”

“……你昏过去三天两夜,这才醒的。”花左相把汤碗移过来。

花无谢一惊,“白起出去多久了!……”

三天。花无谢一个激灵,昏倒之前的画面才又通通涌现出来。当时白起着急走,自己要去拦他,然后跌了一跤,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

为什么要去拦他?……白起收到大荒来信说齐衡重伤,自己试图跟去大荒被拒,白起转身的时候,看见他耳后的……造梦蛊?

对,那样的形状,在耳根开出碧丹萝的图纹……开了花的造梦蛊,对人体无害,却能侵入识海,拟造梦境。

蛊开花后,中蛊者会对梦境深信不疑,花落后梦境触感趋于真实,若是碧丹萝结了果,中蛊者很再难走出梦中的幻想,被施蛊者操纵。

虽然不知道白起的梦境内容,但花无谢知道,要是不赶在落花之前完成驱蛊,对白起的伤害就不可逆转。

造梦蛊五日一生根,五日一发芽,五日一成苞,五日一开花,五日一落花,五日一结果。白起离开时碧丹萝的花形已显全胜之姿,再过两日等花落了,就来不及了。

究竟还有谁,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将蛊养进白起体内,要不是花无谢眼尖,没错落小小一点的花形,白起恐怕就要为他人利用。

花左相见花无谢呆愣捧着汤碗,叫了他一声。花无谢回过神,把汤药一饮而尽塞回父亲手里,“爹,白起出事了!”

花无谢突然凝重的表情,连带着花左相也不敢轻视,听他说完造梦蛊的事,与白起收到一封大荒来信后才决定动身前往大荒的事之后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着人前来贴身照顾花无谢,花左相也顾不上夜已深,准备召集人马,搜索白起下落。临行前,花左相递给花无谢一个锦袋。“白起匆匆离开的事你不要多想,事有轻重缓急,他当时一定也挣扎过,你信他一回,也要相信自己,你是我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比你值得。”

花无谢解开锦囊,他与白起相伴多少个日夜,自然一眼就分辨出这是白起的元息。白起把这个一生独一无二的修为交到花左相手里,恐怕为的就是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花无谢若有什么好歹,能救他一命。

“他心里记挂着我,够了。”白起是个好人,面冷心善,他一直是知晓的,天下苍生都在他心里,更何况是这样的自己。

花左相听不出花无谢这句话的自贬之意,也就仓促安抚他几句,便赶紧领人兵分五路前去寻找白起。

花无谢消受不起,把白起的元息小心收好,藏在心口的位置,元息是暖的,不像他的主人,身体是冷的,表情也是冷的,说的话也有些凉薄,让人分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事情想的多了,难免有些心烦气躁,花无谢让一旁伺候着的大侍女给他开一点窗缝,便让她去边房休息。

此时他躺在床上,不知是前几日睡得多了,还是因为白起不在身边,怎么样也睡不着。老二在乳娘房里,这会儿兴许睡得酣畅,也不知老大在小花园里一个人冷不冷,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他,还没切实感到疼痛,那么小一个娃娃,也没见过他的父亲,就这么睡着了。

花无谢死过一回,在停留的缝隙中茫然无措。不知道他独自一个,怕不怕。而白起现在,又在哪里?这让花无谢如何安睡。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月。

月色朦胧,云雾飘渺。月似弯钩,角度很不平常。花无谢实在睡不下,就托着腰腹,慢慢挪到门口,推开这扇门,这不寻常的月……再过八日,就是七煞日。

明日的这个时辰,就是七煞日的前七。

花无谢咯噔一下,顾不上育后疼痛余韵,连忙冲进边房,将大侍女叫醒。

妖世(47)

着人去请齐宗长的这段时间里,花无谢连忙将白起书房里的东西翻找一遍,他要的名册不在这里,督军司里自然也不会有。花无谢着急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实在想不通白起还能把名册藏到哪儿去。

胸前一暖,他福至心灵,将白起的元息翻了出来,咬咬牙放进自己的神识里。花无谢连化形也办不到,他与白起的灵能天差地别,别说通慧,就是放进去都要受一分罪。

果不其然,白起的元息触到他的识海,险些被过分强大的灵能震得昏过去,花了好些时间才缓过来,慢慢地将自己无形的神识变成有形的根脉去感知白起的元息。

许是日夜相伴了这么一段时间,白起的元息很快地接纳花无谢向它舒展开来的神识,就好似本应当在一起的那样,一旦相接,立刻融合起来。

白起的元息对花无谢毫无抵触,任他用神识的枝蔓去翻找元息中的内容,很快花无谢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其中包括白起正在或者已经拉拢了的人,以及他安‌‎‌‍‍插‌‎进‍‌朝廷内核里的眼线,还有一些或许值得信任的人,整理而成的名单,这就是花无谢现在想要的东西。

他迅速将名单默记下来,凭直觉排除几个不确定人选,而后将名单分成几类,他暂时不出面,将核心名单交由亲信,由他们先行接触后引到指定地点。

花无谢手底下的人很快把人找来,约定在齐家宗宅废弃的大学堂里见面。齐宗长被喊回花府,又拖着一把老骨头,陪着花无谢回到齐家宗宅。

见面地方是荒废许久的齐家宗宅大学堂。名单上的一众人前后脚见上面,就知道找他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原先互不了解,都在自己所负责的区域中为白起所用,只是他们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并不清楚白起的全部计划。齐宗长代为问话时,他们心有余虑不敢妄言,于是花无谢从隐秘处站出来后,就大不一样了。

花无谢不仅能够代表白起,也能代表花左相。他的背后有黑蟒一族,更有灵猫一脉。加上齐宗长在侧,这些人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略一拼凑,聪明如花无谢的,已经弄清楚白起究竟要做些什么。一番折腾,天边挂上一抹霞光,怕令人起疑,花无谢赶紧让人各自离去,今日发生过的事就权当不知道。

碍于身份,花无谢不便四处走动,决定暂留宗宅之内,他托人回去报信,并让父亲一有消息就到老地方来寻他。

白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谋划已经呼之欲出了。弑皇夺权,大不敬之罪。从布置的细腻缜密程度,看得出白起密谋已久,因而从头到尾天衣无缝,唯一计算出错的地方是——时间。他不应该一拖再拖,竟是到这个时候还不行动。

花无谢盘算其中的关键节点,第一点就是妖皇始终不肯放过齐衡,强娶齐衡一连两次都定在七煞日前日,不是巧合,只是每一次都被人打断。

第二点在于伯力将齐衡带离中原,妖皇做出放弃的姿态,恐怕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心,让白起不着急动手。

而妖皇的两处布置白起都还未察觉。只知道他集结内外势力,架空妖皇、切断妖皇与外界的联系,与伯力配合损毁金身,妖皇被逼到如此境地,看似无法反抗,但白起错算了一点——他所认为重要的东西,对妖皇来说,可有可无。

妖皇要的,不是那些,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妖皇。这就要从七煞日这个节点说起,中原并没有所谓“煞”的说法,因为“煞”起源魔道,只在蛮荒地区略有提及,于是花无谢等人对煞也只是了解甚少。

万年之前地界妖魔两盛,魔生于恶,养于怨,成于恨,嗜血滥杀,所到之境无人生还。要看魔怪肆虐,当年天界的三圣君联手当时的妖皇也不能将其完全镇压,只能辟出一条通往幽深空亡炼狱的道路,将他们驱入其中,封印唯一的出口,这才换来百世安康。

时过境迁,许多妖、人都不知道这个故事,知道的也只当成传说,说所谓鸦鸣国,是传说中埋葬一切幽暗的、黑色的国度。

鸦鸣国境之内充满着残忍血腥残暴,是魔与魔共生,充满嗜血、仇恨的聚居之处。传闻说七煞一轮回,地界一甲子。七煞日天地煞气集结,鸦鸣国被被困的万魔的魔性也到了巅峰,那时破封引魔,就再也没有封印回去的办法。

六十年前的那次七煞日,“妖皇”强娶齐衡,因他需要九尾,一个妖界中最为强悍的灵聚体作为引子。与之交合,作为阴阳调和的祭品,借由杀九尾之身,调取强大的灵能,打开通道,放出万魔。

庆幸的是,当年齐衡逃了出去。六十年后的七煞日,他本要故技重施,但齐衡又被救走了。大概是伯力误打误撞盗走真正妖皇的金身,使他断了与蓬莱力量连通的方式,也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现出他原本的形状,最后还被金身中的铸金丹所伤。这些都只是花无谢凭空猜测,他还不敢确定。

只知道没有九尾作为引子,就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打开鸦鸣国的通道。但七煞日的前七日子时,是通道最为脆弱的时候,只需集齐七七四十九名童妖幼灵,加以炼化,就能打开通道。

看来当初“妖皇”要求生祭入皇庙,将他们折磨得疯癫痴傻,是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恐怕当年那个突然出现的河妖、堕天的业火、作乱的尸王……以及其他所有事情,都是他搅和出来的。

虽然花无谢暂时还猜不透“妖皇”为何要这样做,但阻止他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花无谢才诞下双生子,本是身体最为虚乏的时候,但白起下落不明,齐衡与伯力也远在大荒,他只剩下自己。

白蟒或许真是吉瑞,他早是衰败的身子,一连折腾下来,现在也不觉得疲累,反而精神亢奋,也或许是回光返照吧。

花无谢在齐衡以前住过的屋内,屋内东西多半来不及收拾,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家人也曾打扫过,大概是舍不得,齐衡走之前笔墨是怎样摆的,床是怎样铺着的,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齐衡最后呆在这间屋子里是什么时候?被妖皇胁迫,不得不逼走伯力,心口还挨了一刀。那个晚上他来代嫁,本就做好身死的打算,误打误撞半路被白起劫走,一眨眼的时间,恍如隔世。

花无谢正四处打量,一瞬间天摇地动,桌上的、架上的、墙上挂着的,纷纷砸落下来,原本关上的门也大开大合起来。

这是地动吗?花无谢踉跄着,跌跌撞撞扶着墙跑到房外,齐宗长也跑了过来,扯着他往宽阔的地方去,“呆在这里,我让侍从守着你,哪儿也不许去,你爹那儿遇上点事,还需得我去过一趟,现在已天明,谁也动不了你,只要你在齐家宗宅,你就是安全的。”

“怎么回事?”听来不是单纯的地动,只觉得底下有什么东西往外翻涌,再一听就更加紧迫,他还想在问,老狐狸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日落之前必归”就不见踪影了。

地动持续不多久,很快就归为平静,屋外的骚乱被齐家宗宅的结界挡去大半,现在也未听得多少响动,这一日,就同往常的一日没有多大区别,普通地生活着。

于是花无谢虽然焦急,只得安心等着,可这一等,日薄西山,月上枝头,都等不到半个回来的人。

来不及了,再拖延下去就是前七,花无谢枯坐了大半日,终于起身。原本侍从只以为他是坐得乏了,进屋歇息,谁料到一个转身的功夫,他拎着把齐衡从前的配剑出来。

守着他的次妖们都知道,这位少爷的身子弱,金贵得不得了,活不了多少时日,神经紧绷地守着他。

见他要出门,忙不迭地换成一个包抄的阵型要去拦他。他们原本就知花无谢脚程惊人,谁曾想他好似回光返照现在腿力更胜之前,一个将死之人往门外一扑,就似一阵风不见踪影。

糟了!

妖世(48)

花无谢自小机敏,虽然淘气顽劣,满肚子坏水,被他折腾过的人只多不少,但从来就不是逞强好胜的人。

他皮实欠揍,总爱惹是生非,偏却未引过事端。一部分是因为他“仗势欺人”,背靠两大族真没人敢惹他,另外也因为他怂,知道惹不起的从来不惹。

花无谢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匹夫之勇更是不存在,非说这辈子唯一干过一件逞能的蠢事,无非是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白起锁在他仅存的余生中。

单刀赴会,这是头一回。

花无谢是奔着死路去的。皇庙里的那个,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其深浅,更不知要做什么打算,放在往常,花无谢绝不会贸然行动。

只是白起三日前就已音讯全无,伯力与齐衡要真如信中所提,那必定自顾不暇。父亲前去寻找白起途中遭遇麻烦,齐宗长一去不返,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引开,要不是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废物,真要怀疑这个假妖皇的目的或许是自己。

早知自己命不久矣,横竖是死,他且活着,就同偷来的没有多大区别,怂了几百年,够了,拖着病体再纠缠活着那可就太难堪了。

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皇庙之中是个打算将囚于鸦鸣的魔族放出为患的冒牌妖皇,他就算死也能被人赞上一句英雄,若是个乌龙,他也能顺势脱离这桎梏免得牵连其他,害许多人为他牵肠挂肚。

花无谢一路疾行而来只觉得十分诡异。虽已入夜,但道途也不至于如此寂静,别说往来行人、就连鸟啼虫鸣风声叶落都没有。周围仿佛凝固静止了那样,直到花无谢提着刀一脚踢开虚掩的厚重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种静默才被打破。

他一步步走了进去。这个皇庙分明还与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同样的雕梁画栋,同样的红漆木刻,除了本应放置在供桌上的妖皇金身现在歪歪扭扭被扔在地上之外,并无区别。而栽倒在地上的金身已经失了灵火,还不如一个随便的木雕偶人。

这么静,是因为被封进结界之内,是时间与空间同时封印的结果。花无谢一步步走到皇庙深处,越发嗅到引君入瓮的味道。

内殿是临时辟来给堕入地界的“妖皇”暂住的地方。红墙红柱红绸,十丈红纱隔绝两地。隔着红纱,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影被烛光照得影影绰绰,他正背对花无谢盘腿坐着,长发披散拖在身后。

砰——烛光因为室内突然涌动的风闪了一下,灯灭了两盏,看起来就更加幽暗,。后殿空间逼仄,当他展开巨大翅膀的时候更显局促,一对巨翅不收拢就那样垂着,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你……终于来了。还不算太傻,哈哈哈哈哈。”它笑着,声音或是高亢或是低沉,似女非男。此时它的头以一种十分奇特的角度歪斜着搁在肩上,随着笑声震颤,诡异得令人发毛。

花无谢不由得后退半步,握住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关节泛白。“你在等我?”

红纱被凭空撕扯开来,花无谢只能看到它身后的一对翅膀。红纱落下,它转过身来。这话其实并不恰当,它的身子没有动,只有一个脑袋,好似腐朽的机关,发出咯咯咯的响动,并不流畅地回转过来,一双茫然空洞的眼睛,望着花无谢。

花无谢立刻就认出来,这个脑袋,是洪梧的脑袋。但这个人并不是洪梧。洪梧的翅膀早就被伯力折了,连根拽下,再也不可能长好,更不能长成这么大,充满力量的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花无谢抬臂提腕松一松肩,以平剑前刺之姿蓄势待发,目光锁在眼前这人的脸上,似要看破这张虚伪假面之后的端倪。

“你倒是不怕我。也对……从来只有我在你跟前畏首畏尾的份,凭什么!”“妖皇”大吼一声,目眦欲裂,那张洪梧的脸以极其不合理的角度转向花无谢,它的瞳仁是浑浊的白,只在正中留下一丝红色的目线,随着视线转动。

它愤怒咆哮着,整座皇庙都在摇晃,地面震动着,迫使花无谢不得不将双腿腿拉开一点距离,好保持平衡。他持剑的手,上臂后移做拉弓之势,既是戒备,也是攻击。

“呵。”“妖皇”见花无谢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似是嘲笑他也会怕,那张不属于他的洪梧的脸,做起表情十分诡异。扭曲可怖,“你问我是谁的时候,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妖皇”嘴角上扬,眼尾下耷,瞬间表情变得狰狞,它身体扭转匍匐在地,手脚并用,膝盖未沾地,只用指尖与足尖抠着地面飞速向花无谢爬来。

花无谢连连后退,以剑抵挡,正当他略微转头偏向身后唯一出口准备暂时撤离时,“妖皇”肢端施力,整个人飞弹而起,蜘蛛一样粘黏在墙上,后腿一蹬,扑向花无谢。

花无谢被撞得仰在地上,忙用长剑格挡,却被控住手腕,一时脱力,剑就铿铛拨开掉到一侧的地上。花无谢伸长手臂去勾,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剑身,就被扭曲变形渐渐魔化的“妖皇”抓住的脖颈整个人往上提。

花无谢的脖子被怪物巨大的、长满粗茧青筋爆发、指甲黑硬的手攥紧了,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花无谢不由自主挣扎,两只手去掰开怪物的手掌,双腿蹬地,试图挣脱。

此时站起身的巨翅魔怪身长近三米,他随意垂手拎着花无谢,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他,嘴角噙着笑,好似笑他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让你这样去死,未免也太容易了。我要一寸寸折断你,一片片活剐你……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

我刚回到地界的时候,没有肉身,魔灵不稳,见不得日头,好不容易熬到了形容兼具的时候……

白起!那只小蛇!破了金身,还在皇庙布了结界,我出不去,也无形出去!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把你身边的人都引开,好让你自投罗网……”

“你究竟是……谁?!”花无谢瞪大眼睛。

魔怪抬起另一只丑陋的盘根错节的手,轻抚在花无谢的脸上,用锋利的指尖在他脸侧徘徊,他拖在身后巨大双翼,在一瞬间振翅而起,扇起巨风,“真是可惜啊,我是洪鸢呀,怎么能把我忘记呢,我亲爱的……妖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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