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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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暂停演出了，当然，和我一起被暂停表演的，还有他。

做错事的是我，受伤害的却是他。

他们骂他，劈头盖脸地，唾沫横飞地，他背对着我，弓着的腰像被暴雨打折的杨柳。

我忍不住用脑袋撞着瓷砖，胸鳍愤恨地拍打着浪花，讨厌他的低声下气，讨厌他的目光低垂，讨厌他被自己咬红的嘴唇，讨厌他恹恹的样子。

那一刻我好恨，好想将他面前那中年油腻大肚男拖下水撕咬个粉碎。

但我不能，我的冲动不仅救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

他趴在岸边，双手耷拉着泡在水池里，随着波纹起起伏伏。

我摇摆着身体，缓缓游到他眼前，他的头向左，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眼皮被阳光缝了起来，泛红的下唇微张，上面还留有他自己咬下的浅浅牙印。

我舔了舔他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的手指，将它们吮在嘴里，舌尖微咸。

他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转头。

我又游得近了些，脑袋从他双手围成的圈中钻了上来，他终于肯转过头，与我鼻尖对鼻尖。

他的眼睛忽明忽灭，我在那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又圆又滑的大脑袋，像是照镜子一般，我咧开嘴角，露出森森尖牙，模仿平时笑容荡漾在他脸上的样子。

又像是在看电影，主角却只有我自己。看着幕布上自己傻乎乎张着嘴的样子，瞬间觉得有些蠢。我明明是一头鲸，为什么要学人类的表情呢？这明明是我在攻击撕扯猎物时才会露出的样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为讨他欢心罢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真是蠢透了！

就在我快要把脑袋沉下去的时候，他伸手捧住了，掌心的热度烫穿我厚韧的皮肤，心脏微微刺痛。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浓黑的睫毛有些锐利地翘着，俊脸占据了我的整个瞳仁，慢慢模糊……

我呆呆地盯着他，就在我以为他会吻上来的时候，鼻尖感到有羽毛划落，转瞬即逝。

他只是亲了亲我的鼻头，而后拍拍我柔软的大脑袋，就像往常我完成一个漂亮的旋转而得到的鼓励一样。

哼！

我没来由地有些生气，打开气孔上的肌皮瓣膜，故意朝着他喷出一股水雾。

他冷不妨被我滋了一脸水，笑容却在他的脸上搁浅，

他终于笑了，弯弯的眉眼如科莫多粉色沙滩。

我的心脏蓦地柔软，我不生气了。

喜欢他对我笑眯眯的样子，直到这刻我才明白，沙巴的落日，地中海的浪花，库克山的星空，世界上那么多那么美的奇景，都不及他眼里的风光。

.

我发现，最近他来的次数少了，有时只是短暂地出现一下，有时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着重新训练，因为我知道，海洋馆不会因为这种不大不小的事而放弃大好的挣钱机会，他们只是在等，等风波平息，等人们失去记忆。

可是当我们在一起时，没有再进行过任何练习。他只是静静地和我待在一起，有时一起戏水，累了就趴在我的背上，仿佛在享受惬意的宁静，有时又紧紧抱着我，却什么话都不说，仿佛在恐惧时光的流淌。

我好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不安，因为我能看到，他的眼底流淌着浓浓的悲伤。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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