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非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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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哥的场子回来,许涟因为喝多了两杯,有些头疼,踉跄着脚步进了卧房,一头扎在床上,动也懒得动。安萍把枕头与毛毯抱到外间的沙发上,刚把自己安顿好,阖上眼皮,浴室里传来一声闷响,旋即又是“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安萍打着呵欠去浴室,却见许涟萎靡不振地歪在浴缸旁,一瓶乳液摔碎在地,玻璃碴子浸在乳白色的黏稠液体里。
“怎么了?”安萍试图去扶许涟,许涟却赖着不动身。
“我……想泡澡……”许涟翕动双唇,“摔了一跤……头疼……”
“你喝多了,”安萍又拽了一把许涟,“你先回房去,这里我来打扫。”
许涟扭了扭身子,转过身伏在浴缸的边缘:“不,我……泡澡……”
小孩子耍性子的口吻。
“你别乱动,地上全是碎玻璃……”安萍扶住许涟的肩膀。
许涟避开,越发烦躁地扭动着身子:“我不……我想泡澡……”
“好,好,泡澡。”安萍没辙,只能把龙头打开,调好水温,放上水,再去扶许涟,许涟又一次不耐烦地把安萍的手甩开,自己伸手到颈后去费力地扯着连衣裙的拉链。
安萍叹一口气:“别动,我来。”
“想……非礼我?”许涟斜睨着安萍。
“放心,没这个癖好,眼光也没这么差。”安萍没好气地驳回去,伸手把拉链拽下来,连衣裙褪下,内衣的扣子也松开,然后把许涟扶进浴缸。
权当是尸体。安萍自我催眠,但当许涟赤裸的肩膀凉润润地挨在她的胳膊上时,浑身上下还是密密仄仄地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涟把自己浸在泡沫里,惬意地闭上了眼。
“别泡太久,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也差不多了。”安萍四处找了找,没寻到扫帚之类的清洁工具,只能用地垫把地上的乳液与玻璃碴子裹了,移去一旁,“你一泡澡总是一两个钟头,水冷了,对身体也不好。”
“太脏了……”许涟咕哝了一句,吸一口气,身子下沉,没入绵密的泡沫中去。
“平时也没见你有洁癖。“安萍从橱柜里找出浴袍,放在浴缸旁。
许涟从泡沫里伸出头来,抬手拭了一下脸颊,却岔开话头:“知道……姓张的为什么对我……毕恭毕敬吗?”
“他从前是许云飞生意场上的伙伴,后来……前两年,他破产了,当时许云飞还活着,给他兜底,救了他一命,你知道……为什么许云飞会给他兜底吗?”
“因为我,我告诉许云飞,姓张的笨是笨,人靠得住,我用得着。”
许涟掬了一把泡沫,又抖落在浴缸里。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他讲话吗?”
“因为……很久以前,许云飞想把我送去给他耍的时候……他拒绝了……”许涟冷笑,“当然……不是因为他有良知,只是因为他当时太年轻,二十来岁……他不敢……唯一一个不敢的,唯一一个拒绝的……”
“我听杨淑俊讲曲婷利用自己的身体来与团长交易,与来自南江的老板交易,我一直在想,曲婷出卖肉体,我也是,我比曲婷还不如,曲婷好歹有目的……我呢?”
安萍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讲不出来,安慰是廉价的。每次许涟自揭伤疤的时候,安萍总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苍白又虚弱。
“曲婷在半山住过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我以为……”许涟轻嗤一声,“没想到,曲婷……喜欢的是杨淑俊,从头到尾,曲婷利用自己的身体,接近形形色色的人,接近我,讨好我,爬上我的床……视财如命……为的是杨淑俊……”
“安萍,曲婷是对的,杨淑俊比我干净……自食其力,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喜欢曲婷?”安萍迟疑着开口,不知为何,却有些害怕听到许涟的答复。
“我太脏了,所以得好好洗洗……”许涟没有回答,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声音悠悠忽忽,如同梦呓,“一两个钟头……没什么,从前去陪许云飞他们这些老头子时候……我洗得更久……”
许涟醒转过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卧房里冷气不知为何被关了,溽暑天气,燥热十分,一身的毛孔尽数张开,正往外分泌着黏湿的汗液。许涟半睁着眼,掀开被子,却见自己周身赤裸,不觉悚然,一时之间,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仿佛自己还是从前十来岁的小女孩子,被许云飞送上了又一个老头子的床,一夜梦魇。
外间传来一把熟悉的女声,是安萍,估计是在打电话。许涟定一定神,伸手取过叠放在床头的睡袍披上,昨夜支离破碎的记忆一一拼贴,拼贴到自己浸入浴缸之后,断了片。
许涟出了卧房,安萍刚好放下手机:“你怎么样?还头疼吗?”
“卧室里冷气坏了,”许涟在沙发上坐下来,“打给前台,叫他们来修理。”
“是我关的。你从浴室里出来,光着身子湿淋淋地径直往卧室去,好不容易才拦住你,帮你把身子擦干,再想给你换一身睡衣,你死活不答应,只能把冷气给你关了,免得受凉。”
“不记得。”许涟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掩饰自己的窘迫,“我还干什么了?”
“绊在浴缸边上,摔倒,碰碎了一瓶乳液。然后泡澡,泡了一个多钟头。”
“还有?”
“一直在讲话,讲了好些话,”安萍盯着许涟,“你……也不记得了?”
“我讲什么了?”许涟觑着安萍的面色,莫名地有些心虚,仿如在接受审判。
安萍望着许涟,许涟蹙着眉头,上下唇抿成一条直线,恰到好处地遮掩着内心的不安与惶恐。安萍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移开目光,换上轻松的语气:“你的银行账户密码。”
“神经,”许涟自然不相信,却松了一口气,“有什么吃的吗?”
“乔兰一会送来,你先去洗漱。”
许涟一怔:“乔兰?”
“关于曲婷,有一些新的线索,电话一时也讲不明白,我叫乔兰过来。”
“什么线索?”
“警方发现一具尸体,”安萍见许涟神色微变,补上一句,“不过,不是曲婷。是岳三,杨淑俊的丈夫,岳三。”
许涟舒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去浴室洗漱了。
“这些东西,有没放辣子的吗?”许涟皱着眉头。
红油抄手自不必言,羊肉米线也不能幸免,安萍把一杯豆浆与两根油条递过去,乔兰从打包袋里拣出个沾着褐色卤汁的茶叶蛋,歉然道:“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不能吃辣。”
许涟厌恶地瞥了一眼油条,接过乔兰递来的茶叶蛋。
“怎么发现的?”安萍挑了一筷米线送入口中,“尸体?”
“警方调查杨淑俊这几天的行踪,查到一个礼拜前,杨淑俊曾租了一辆货车用来运送二手家具,昨天一早刚还回去,他们找到这辆车,从行车记录仪里调出视频,发现杨淑俊曾在八月五日去过郊外一处废弃工地,是栋烂尾楼,因为后续资金没到位,迟迟没有继续动工,荒弃四五年了。警方在它附近发现一处地方,泥土有挖掘过的痕迹,于是试着掘开,往下挖,挖出了一个衣柜,柜门全被钉死了。”
“衣柜?”
“是的,柜门撬开之后,里面有一具尸体,是岳三。”
“岳三欠了老张二十万,失踪有好些日子了,没想到,居然是死了。”许涟插上一句。
“他是被用利器刺伤,腰腹上有五六处伤口,伤及脏器,失血过多而死,杨淑俊最有嫌疑,警方还在讯问,不过杨淑俊一口咬定自己与岳三很久没联络过了。”
“安希怎么样?”安萍忽然想到,“次人格一直没有切换过来吗?”
“没有,扣押已到二十四小时,警方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安希与曲婷的失踪有关,放回去了,只是不允许安希离开西关。”乔兰叹一口气,“安希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有些不放心,打算……”
“曲婷呢?杨淑俊有没有交代曲婷的下落?”许涟并不关心安希怎样,打断乔兰。
“曲婷失踪之前,曾与杨淑俊发生争执,一气之下,转身离开,杨淑俊追出去,追到旧货市场门口,见曲婷被一位陌生女子拦下,讲了两句话后,女子把曲婷拉上了车,之后,曲婷不知去向,手机也关机了。”乔兰说,“杨淑俊告诉警方,陌生女子大概三十四五岁,个头一米六五左右,右胳膊受了伤,打了石膏,吊着绷带,染了黄色的头发,头发不长,不到肩膀。”
“是不是唬弄条子的?”许涟冷哼一声,“诌得有鼻子有眼的,杨淑俊怎么没告诉我这些?”
“你又不是警察,杨淑俊凭什么告诉你。”安萍哂道,“杨淑俊为什么没及时报案?”
“杨淑俊也在犹豫,曲婷在南江的时候,惹上过一伙道上的人,被砍了一根尾指。杨淑俊担心这女的与他们是一伙的,贸然报案,不仅救不了曲婷,反倒连累了她。”
许涟眉心一跳,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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