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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星越发地睡不好,恐惧像一条长长的锁链,跟着他的脚步延伸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就连梦里也被它侵袭。而牵着锁链的人,就是江遂。
他终于明白了爸爸那句“以后不在家,让小猫陪你”是什么意思了。江遂现在回家的时间是真的越来越晚,好几次江晚星睡到半夜醒来,房间里都没有江遂的身影,过度的孤单和空虚马上就会侵袭了他,他难过地只能在床上哭,哭累了再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白天,这时候他终于能看到爸爸了,都不知道他是刚睡醒还是刚回来。然后就是吃早饭的这点相处时间,爸爸又不见了,再等到晚上,根本不知道他今天是几点回来。
他不止晚回来,身上还沾着奇奇怪怪的味道,江晚星确定他没有再闻错了,有时候很甜腻,有时候很冲鼻,而且都混杂着烟味和酒味。他终于能靠在爸爸的怀里,却不再只是单纯的属于爸爸的味道。他问爸爸,可爸爸只说这是在聚会的时候沾上的,那么多人,完全就是不经意间碰到了,也根本不记得到底是谁。
听起来好像是合理的解释,只是江晚星还是很不安,爸爸总是不在家,忙到连话也说不上几句,这真的跟回到以前有什么区别。区别是以前还有妈妈,可妈妈早就走了。
他的狸花猫再也没有回来,可能已经跑远,像江遂说的,野性难驯的动物,大概就跑到森林里去了,彻底离开人类的世界,不会记得他这个主人。江晚星又开始难受,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很难熬,他总是动不动就难过,再待一会就想哭。简直就像诗里写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他只想要人陪他,只有爸爸能陪他,可是爸爸一直不在。
他连属于自己的手机都没有,想要见爸爸还要找管家打电话。爸爸总是不准他乱跑,江晚星能猜出一点,就是怕妈妈给他打电话。可是根本没必要怕啊,他本来就是跟着爸爸的。然后现在,他就连一个亲人也见不到。
他已经放寒假了,老师说明年就要高考,会是一个很辛苦的阶段,家长一定要多陪着。明明当时爸爸也点头说好的,可一转眼就他就走了,连老师说的话也不记得。
他总是无处可去,江晚星越来越习惯在后花园呆坐,布偶猫偶尔也会静静地呆在他脚下,时不时一扫它的长尾巴,江晚星就跟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近布偶猫,抚摸它的猫毛,它不躲,就再小心地把猫抱到怀里。抚着抚着就又感伤起来,他想他的小猫,它是不是已经跑到森林去了,再也不记得有他这个人类伙伴。
不止是小猫,还有一件事,是更重要的,那些保姆闲言闲语时被他听到的。按照她们的说法,似乎是跟爸爸的晚归有关,又似乎是跟他这段时间这么忙碌有关。爸爸要把什么人带回来,那个人会威胁到他,会欺负他,他会变成这个家里最可怜的人。
江晚星不自觉地就把手臂拥紧,压迫到柔软的一团,直到听到怀里的小猫喵呜乱叫才终于回过神,他赶紧松开手,猫也吓得仓皇逃出他的怀抱,一落地猛地跑出去老远。江晚星心里一紧,来不及懊恼,真怕这次猫也跑掉,赶紧就站起来跟着它跑。看它好像是往客厅的方向跑了,江晚星忙忙追过去,才进客厅就听到一阵说话声,没有看到他的猫,但是看到好些人走进了他的家,有人在进出,还有几个人正站在一起说话。
是谁,这架势也不像是爸爸回来了?江晚星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看,他想找个人问一下,可是周围的保姆都在忙,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今天有客人来?
还是管家先看到了他,“小少爷,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让他们小声一点。”
“是谁来了?”
管家还没来得及回答,迎面就见一团花团锦簇。是有个人捧着一束花走了过来,那花好大一束,颜色搭配得很是好看,跟在后面的还有些捧着包装盒的人,外面一层看不出来,都是些包装精美的长盒,也不知道是给谁的礼物。而那些保姆都在挤眉弄眼,脸上全是暧昧的笑容。
等把那些东西都送到家,江晚星终于看清了,捧着花的是个好漂亮的女人,她穿的是一身职业套装,又干练又优雅,尤其显得她身段窈窕,她脸上挂着笑,见了江晚星也不过一点头,她简单拢了拢长发,看手势好像是在问保姆花要放在什么地方。
那保姆听着,然后就在前面带路,看样子竟好像是要把人往楼上引。江晚星的脑袋晕乎了,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分明从那女人身上闻到了似有似无的香水味,是熟悉的味道。还有那些礼物,那么鲜艳的包装,还贴上了“囍”字,大红的刺眼,爸爸根本就不喜欢这个颜色!
还有人在他耳边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小少爷别难过……先生晚上回来会亲自告诉你的……也是时候到了……就不办仪式了,该祝贺的还是要祝贺……”
一直悬在头顶的剑就那么掉下来了,江晚星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保姆们说的那个人要住进来了,原来是一个女人要住进来了。
多年前的记忆变成一团火一样的复苏,烧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那一年,他就是在后花园看到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他们拉拉扯扯,妈妈还哭了,然后没过多久,妈妈和爸爸就离婚了。又是那个男人找到学校去,还说他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差一点,他就真的和爸爸分开了。
现在这一幕,又是多似曾相识,正有个陌生女人走进了他的家,手上捧着花,带着一堆印着“囍”字的礼物,她一来就上楼,上楼去哪里?江晚星终于能转动已经僵硬的身体,仰起头往楼上看,看到她背影消失的地方,那是爸爸的书房。
为什么她能这么轻易的就走进爸爸的书房,明明他小时候都不让进,他是过了多久才能靠近爸爸的地盘,可这个第一次来他家的女人说进就进了。
不对,只是对江晚星来说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可是对爸爸来说,一定是天天见,天天说话,还买了花给她,还让她到自己家里来。
会不会再过几天,这个女人就要来跟他说了,其实我才是你的妈妈。就算不是亲生的妈妈,也是新妈妈。
江晚星脚步虚浮,他踉跄几步,看着那些面孔模糊的保姆,随便抓住一个就问了,“她是谁?”
“晚晚别急,她马上就走了,就是来送个东西。”
“结婚的东西吗?”
保姆们面露难色,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江晚星却更清晰地回忆起了那天的只言片语,他再怎么不敢想,终于也不得不想,伴随着此刻的现实,把他的心都击垮了。他张口就问:“我会变得多可怜?”
“她住进来了,就会再生一个儿子吗?”
“他们都会欺负我吗?”
保姆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管家赶紧上前抓住他,“小少爷,你在胡说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东西!”
他话里严厉,一个眼神扫过去,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偏偏这样,就更是让江晚星心惊肉跳,他们都不说,都不敢说,明明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在隐瞒。
爸爸也不告诉他,因为爸爸跟妈妈一样,都不要他了。
江晚星两腿一软,整个往地上跌去,马上有人惊叫着上来扶他,可他就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成一团的黏在了地上。他的嘴唇抖动,眼前蔓起一片片的水雾,一会是小猫留下的铃铛,一会是妈妈离开的背影,最后都变成爸爸冷漠的面孔。不停地有人在喊他,在拉他,嘈杂得脑子都疼,江晚星突然就哭了出来,眼泪汹涌地滚落,顺着脸成滴成串的全落到手上,衣服上,只沾到一点就觉得冰冷彻骨。他嚎啕地大哭,哭到跟散了架一样,身边那么多人在劝他,还有人正要把他抱起来。楼上的人也被这里的动静吓到了,都匆忙往这里跑来,那漂亮的女人也在,她的手上已经没有花了。
只是更加的悲从中来,江晚星匆乱地抓住拥着他的手臂,哭到险些背过气去。其实他嘴里有在胡乱地说话,可压根都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拥着他的也是一双有力的手,把他抱上了楼,抱到了床上,江晚星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抱着他不松手,哭到眼泪口水都沾到他的衣服上,无比狼狈,又实在可怜。
他都已经这样难过,再狠心也没办法把人推开,江晚星抱着他的肩膀,一边哭一边发抖,这回终于听清楚了,他嘴里呢呢喃喃,叫的都是爸爸。
不由的,连他的心也吊起来,一切都是按照江遂的吩咐做的,他只是履行了他的工作职责,可现在看到江晚星伤心欲绝至此,也生出了不忍的心思。被收养的孩子本来就心思敏感,生怕再被抛弃,甚至江遂收养他的真正目的都是那么不纯。要是一般的调皮捣蛋的孩子还可以给些恐吓,可江晚星已经这样乖巧,他懵懂无知,哪里还经得起吓。对待孩子的手段有很多,只是这种也太过了些。
心里一软,他也好像自发的会安慰起人,轻柔柔地拍起江晚星的肩膀,低声地安抚起来,“不哭了,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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