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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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门前抬起,空中停留几分钟后放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随之泄去。她们之间有了隔阂。
偶尔一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差不多都以“好巧”为开头,“我先走了”作为结束。这种猫抓般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想把话说开,可一想到冷战的起因,任凭再多话也讲不出了。
学校的麻烦和与白芦降至冰点的关系令她疲于应付妈妈的所有询问,每次的交谈几乎两三句话就能完事。她能看到妈妈的疑惑,心里清楚她好几次都想叫住自己好好谈下,只是她不想说,而她太忙。
妈妈不在家的周末她一整天躺在床上,三餐不规律,有上顿忘下顿,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想念白芦上,她真是病了,闭上眼也能看到白芦的脸,发了疯似的想拥抱她,一会儿不见便心急如焚,难以冷静。
她唾弃自己,讨厌死这个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的自己,恨不得丢进绞肉机绞碎冲进下水道,可真这样的话,她就不存在了。不存在也就意味着不能看到白芦,拥抱白芦,不能和她说话了。
她坐在沙发看喜剧,找星爷,找金凯瑞,找卓别林,盯着那些夸张的面孔、滑稽的动作、黑白的色彩,她只感到悲伤,缩在一角抱着枕头,嘴里死死咬着枕巾尽量无声哭泣。
换了频道,是舒缓的钢琴曲,她看着钢琴家笔挺的黑西装,试图使脑袋空下来,装点别的进去,偏偏一首曲子结束不到五秒钟,又响起陈奕迅的《孤独患者》。
哭到最后没有力气了,泪水干涸了,她拿过抽纸擤鼻涕,擤到大脑发懵,去卫生间洗脸,一照镜子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核。走出卫生间,电视里的星爷哈哈大笑,蹦出一句“你活该啊!”她听见,鼻子一酸差点出声。
门外是男人的呼噜声,她坐在床边一身JK裙子半湿,丝袜破了好几个道子她不在乎,只是翻出枕头里的荷包拿在手里端详。
看累了,侧身躺下去,躺在濡湿的腥臊的床上,高高举起荷包继续看。深绿的莲叶,包里的莲子,她仿佛回到了那天,带着那么多疑问,面对笑得很开心的田晴。
好久没有和她好好说一次话了。以前两人也有见不到面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是身体碰不到、眼睛看不到,现在是精神接触不到。
她一定不明白自己做了多少回被她抛弃的噩梦,半夜醒来抓着床单流泪,不敢惊动身后的禽兽。为什么一定要有喜欢的人呢?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离不开她的时候出现第三个人呢?
她把荷包放在胸前,盯着天花板回想夏季里和她相处的日子,她的笑多明媚,过去这么久在记忆里还不褪色。
那双手摸过自己送她的诗集扉页,摸过院中的鲜花、超市的冰柜、梧桐的落叶、自己的头发和侧脸。有时带着汗湿的黏热,有时是晚风的微凉,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惊慌,握紧拳头恨不得细细收藏,午夜在梦里复刻。
为什么要有喜欢的人呢?荷包重新放回枕头里,她坐在地上拿出柜子里的圣母像,手指摩挲过她的脸和头,一滴一滴水珠坠在玛利亚落泪的小脸上,像一颗陨石、一块石头。
如果这世界只剩下她们,田晴是不是就不会有第二个选择了?她这自私阴暗的想法啊……如果没有遇到她,自己便不会想这么多吧。
站在门旁她瞧着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地上沾染污渍的皮绳握在手里,她迈开腿往前,一步一步靠近他,手里的皮绳侵了汗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停在他面前,打量那三圈肥肉的脖子,圆滚的肚子和两条腿,她在想如果弄死男人的话,是选勒死还是捅死?
瞧瞧这身体、样貌,妈妈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呢?她忆起自己这屈辱的几年,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活成个老太太!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对着一个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孩子下手?他有老婆!有家庭!为什么要折磨一个孩子?……恨,好恨。
她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这个禽兽,她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焚毁得一干二净。她好恨!怎么能不恨?她扯开皮绳弯下身子,想着他死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那张嘴里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熏得人皱紧眉。
玄关那儿传来声响,她抬起头看时钟,是下午六点,妈妈回来了。她抹净脸上的泪抽回皮绳转身回了房间。
晚饭依旧是米饭和固定的四样小菜,丝瓜、茄子、鱼肉、鸡蛋,在锅里混成别的色盛出装进盘子里,她收完衣服洗了手坐在厨房隔门后的餐桌边,那个好吃懒做的男人坐在她右手边。
妈妈从卧室出来,坐在位子上端起碗,尝了口饭菜又抬眼瞧瞧男人,接着视线落在白芦身上。
“菜这么淡,是没给你钱买盐吗?”
她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咀嚼,摇了摇头说:“我尝着是正好的啊。对不起,下次我注意。”
妈妈没理她,反询问起男人来:“志雄,你说呢?”
“咱们家每天就是这些菜,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男人放下碗解开衬衫衣领处的两颗扣子,其中一颗因为线断了嗖的一下掉到地上,她为了躲避妈妈的视线马上弯下腰察看,扣子正好掉在男人脚边。
她才捡起,突然上面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按住她的头,仅差一点她的嘴唇就贴近腿间那块布料。
“……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你跟你那个服刑的爸爸真是一样恶心。”啪一声,妈妈把筷子拍在桌上,“我只是吃顿饭,你不是这个咸就是那个淡的,你不知道炒糊的菜吃了会致癌吗?你是想气死我吗?”
“对不起。”她放下筷子道歉。
眼睛盯着面前的白瓷碗,碗前的西红柿炒鸡蛋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过分鲜艳,炒成糊状的鸡蛋被一团红酱裹住,点滴汤汁溅在盘子边缘,和几块焦糊相互黏住。
“算了吧,大不了出去吃嘛。”
“她明明可以做好的。”
“小孩子嘛,慢慢练就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余光瞥她,她拿着筷子,一下把那只作乱的手从腿上打下去,没想男人动作挺快,一眨眼手就抽了回去。
三两句话说完,餐桌上安静下来了,除了偶尔的几道呸呸声。男人指使她去拿包烟来,她起身去找,打火机却一时找不见影儿,等她出来,厨房旁的饭厅也吵了起来。
“你脖子上的口红印是怎么回事?你又出去嫖了?是哪个小婊子弄上去的!是不是上次那个啊?”
“这是蚊子咬的,跟你说多少回了。”
“王志雄,你骗傻子呢?!你对天发誓说是蚊子咬的?我屮你八辈祖宗!你背着我偷人!你说,是哪个小贱皮子干的?”
“你别没事找事行吗?吃饭,吃饭!”
“我吃你爹了个巴子!我一天天在外面看人脸色,你不知道心疼我,还背着我偷人。我说你怎么不碰我了,敢情有年轻的了是吧?摸着舒服,看着养眼儿是吧!你跟我说,到底是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狐狸精!”
她把烟和火机往客厅桌上一扔,几步跑回房间锁起门,没几秒钟的时间,厨房那儿发出一阵响儿,盘子碗筷噼里啪啦甩出桌子在地砖上碎裂。那清响在她听来如同巴掌。
她坐在床边,心想只有楼下的田晴会担心她吧。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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