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做梦一般,看着宋柏把牢房碾成了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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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项链呢?”宋柏忽然感觉脖子上一阵空荡荡的,他戴了那么久的项链骤然离身,颇有些不适应。
“什么项链?”赵明川这才发现他颈间的钥匙不见了。
赵明川不知道,他没主动摘过,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赵明川开口打破沉默:“你知道私开城隍藏书阁是什么罪名吗?轻则囚禁,重则联合阎各地城隍庙审讯,堕入忘川河魂飞魄散。”
病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祝山乾刚刚得到消息赶过来,听到的就是这一段。
他提着一大篮笨重的水果,样子有些呆。
宋柏盯着输液瓶一言不发。
赵明川看不下去他这样子,起身道:“我去问问崇江那边,总之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
祝山乾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踌躇了一会儿道:“那什么……”
他纠结了半天:“那个,唐老板人其实挺好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是从来不让我加班,他那个什么,平常点外卖的时候也会帮我叫一份。
他有些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宋柏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柏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担心我去抓他,在为他说情吗?”
祝山乾有些窘迫。
宋柏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脖,摇了摇头道:“不,藏书阁开不开没什么关系,我是怕他出事儿。”
城隍庙哪里是那么好闯的。
“啊?”祝山乾愣了一下。
宋柏朝着他轻轻“嘘”了一声。
他说道:“别告诉赵明川,我会去跟城隍庙那边好好协商的。”
水域逐渐狭窄,两侧山林间全是高大的木制建筑,挂满了散发着幽幽红光的灯笼。
或许水面上格外冷,唐拾冻得有些难受,把围巾往上扯了扯。
船要走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少年似乎很忌惮那个引渡人,虽然一脸嫌弃地看着唐拾,还是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大约耐不住寂寞,少年人朝他努了努嘴:“喂,你叫什么名字?”
唐拾懒得说话,随口编道:“唐……临风。”
说完他回过神来,这是宋柏寻找许久的人,脱口而出的时候根本没有经过思考,不过看少年的神情似乎并不认识。
他随便一用,大约没什么问题。
少年道:“我叫方新。这船真挤死了——原先的引渡船能载十八个人,宽敞无比,被宋柏砸了之后就不知道再造一艘吗?”
唐拾被口水呛了一下:“被谁砸了?”
“宋柏啊,”方新说,“你不会见识浅薄到连他都不知道吧?”
唐拾:“……”
少年道:“喏,你看那头的祠堂,都是新建的,三年前宋柏提着伞劈开了黄泉河,把奈何桥也砸塌了。”
唐拾:“。”
唐拾:“——把河劈开了?
看不出来。
他知道小白伞威力不弱,但很难想象宋柏是这样的叛逆分子。
“他……为什么砸桥?”
“官方的原因,听说他师傅叛出城隍,宋柏质疑审讯不公,轰开了池子,提着那么长一把伞打进来,不愧是毕业考核历年最高分,”方新用手比划了一下,眼神发光,像是在讲偶像,骄傲的神色溢于言表,道,“干得好啊,我早就看那个祠堂不顺眼了。”
“你知道有多离谱吗,除夕前十天,斋戒!不能唱k不能蹦迪不能吃火锅和烧烤,只能吃素!”方新看起来怨气颇深,“本少爷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么久的草!”
“宋柏一把伞劈开了祠堂,把刻在门口的斋戒规章劈坏了,至今没修好。”
多少带点私心,唐拾想,围巾下的唇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
宋柏在城隍的小一辈里面地位似乎挺高,他终于反应过来少年这语气像什么了,大约是祝山乾曾经在店里充满仰慕地提及过,某位年级第一带领新闻媒体跟校长对峙要求延长睡眠时间的传奇壮举。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宋柏的过去,尽管是从陌生人口中得知,他还是觉得十分有趣。
“私人的原因,据说他女朋友得罪了上面的人,漓阳大地震之前刚好被派去那边,没能回来。”
? “可惜他这几年隐退了,不然我高考完肯定能在这见着人。”方新不无遗憾道。
船行渐缓。
没等唐拾细思八卦的真实性,方新忽然掏出了手机,递过来:“对了,你见过这人吗?”
唐拾有些疑惑地抬眼,下一秒再次被口水呛得死去活来。
手机屏幕上俨然是城隍论坛。
下面贴着一张他的大头照。
照片在去往大明山的飞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只拍到半张脸,他歪头靠在舷窗上,头发乱糟糟的,已经安静睡熟了,舷窗外蓝天一碧如洗,纤长的睫毛清晰可见。
文字很简单。
“找一个人。”
悬赏金额:三十万。备注:可能在城隍庙附近遇到。
发布人正是宋词三百首zdtszlp。
“最新发布的,还好我刚刚在刷论坛。”方新道,“你见过吗?”
他实在没想到宋柏找人方式如此清新脱俗。
唐拾把围巾继续往上拉了拉,缓了口气,惜字如命道:“没。”
小舟靠了港。
引渡人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城隍的建筑依山而建,木制建筑层层往上,次第错落,像一个古老的寨子,所有门口都燃着灯,幽红的光星星点点照亮了起伏的山。
岸上有人守着。
唐拾低下头,尾随方新上岸。
“城隍也是要形象的,下次别穿这么丑,委托人都不信你,”方新看着他一身廉价打折买的风衣,摆了摆手道,“算了,再见。”
与少年短暂相处驱除的阴霾再次笼上心头。
藏书阁在后山,戒备森严,所幸他手里有宋柏的钥匙。
这里外面冷了许多,单薄的衣衫根本抵御不了秋季深重的山雾。
大门将四五米高,漆成朱红色,整扇门被金色符纸包裹着,门把是个狰狞的黄铜兽首,凸出的眼球隐约间似乎在随着人转动。
唐拾搓了搓冰冷的手指,握住门把,把钥匙放了进去。
黄铜兽首咔一声吞了钥匙。
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漆黑一片,唐拾心跳得厉害。
黑暗深处有东西悉悉索索爬动的声音,犹如液体般沉窒的空气里有东西在缓慢地行动,发出诡异的粘腻声响,一会儿后又重归沉寂。
——不对劲。
他打开袖子里藏的手电,发现藏书阁里一片狼藉。
藏书阁呈八卦之势,层叠而上,城隍阁内有特殊的护阁阵法,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卦分别对应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各类法器根据属性分门别类安放,没有钥匙踏错一步都是死。入门是木,存放古籍,然而无数古籍散落在地上,柜子倒得横七竖八。
唐拾瞳孔微微缩紧。
——城隍阁的护阁阵法被破坏得一干二净,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毁坏了多少。
他抬起手电筒,光打到了一张人脸上。
“咔擦”
“咔擦”
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的眼瞳。
唐拾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近乎窒息,脸色苍白如纸。
本能的求生欲让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走!快走!
破坏殆尽的阁内全是人脸兽身的怪物——成千上万只魑魅朝着门的方向呼啸而来。
一张张模糊的人脸蹿进夜空,触发了城隍总部的警报,灯笼红光大盛,门口的符咒飘然坠落,形成一片金色的雾气,落了下来。
唐拾心道不妙,却为时已晚,在雾气弥漫过来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手电筒重重砸在地上。
朦胧间他似乎站在了黄泉水畔。
奈何桥下黑水汹涌,无数白骨和指爪从下面升上来,争相去抓他的脚踝。
河边远远站着一排观刑人,脸模糊不清,或者根本就没有脸。
他戴着沉重的镣铐,连走动都困难。
“时辰到了。”他听见身后有低沉动听的声音传来。
唐拾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宋柏的脸,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上路吧。”
“你……”
他猛地朝河里坠落去。
白骨和水流淹没了他的身体。
唐拾满身冷汗地惊醒。
发现手上的确绑着沉重的镣铐,整个人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据眼前几根粗壮的铁柱判断,他可能是在城隍庙底下的地牢里。
地牢里阴冷异常,寒意几乎要透入骨子里。
只有头顶有一盏飘忽不定的小灯。
满地符纸和红线,地面上透着浸染许久的血渍。
唐拾长长呼出一口气,兜兜转转,他倒是又回到了这里。
这地方他来过,或者说熟得不能再熟了。
刚从漓阳被捞出来之后,他一离开医院就被带到了这里,一关就是两个月,日复一日,那些人强迫他听漓阳城中死者的惨叫,以期唤醒一些记忆,血淋淋的画面和啃食生肉的冤魂几乎烙进了脑海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说不出任何话,也无法与人交流,每晚上都不停地做噩梦。
“唐先生,你这是何必呢?”
他才发现牢房外站了个人。
那人莫约中年,带着一副儒雅的眼镜,衣服上绣着一只精致的白虎,道语重心长:“潜入城隍庙,偷盗钥匙,毁坏法器,哪一样不是死罪?”
唐拾用沙哑的嗓音道:“我没有偷窃城隍阁内法器。”
他盯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想到到了邵舒闻腰牌上的鸟状纹路。
原来如此。
二十八星宿,四灵四相,青龙主生,雀主死,虎主杀伐,玄武镇守四方,古老的城隍家族想必是以此为灵。
那人道:“有没有偷盗等长老出来认定,你说了可不算。”
唐拾嗤之以鼻:“若你们早有定论,审我做什么?”
他记得这人,被带进城隍庙之后,就是这人提议用各种方式“唤醒”他的记忆,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企图查清楚漓阳聚魔地的真相,心怀苍生,唐拾一人的喜怒,不足为虑。
“冥顽不灵。”那人状似遗憾地摇了摇头,离开了。
唐拾独自一人缩在牢房的角落,蛊虫将他的身体蚀得气血两空,他身体本来就没好全,神智很快就模糊起来。
潮气侵透肺腑,他一直发着低烧,此时病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在这里过上一夜他怕是撑不到审讯,唐拾自嘲地想。
——或许城隍那边正希望如此呢。
死无对症,都不用审了。
身体越来越冷,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一瞬间,地牢忽然整个抖动起来。
唐拾骤然醒转,冻得麻木的手脚一时间作不出任何反应。
“轰”一声。
漫天尘土飞扬。
喊叫和混乱的脚步声遥遥传来。
周围坚硬的石砖寸寸粉碎,牢房边手腕粗的木杆被活生生抻开,断裂了几根。
唐拾做梦一般,看着宋柏从一片烟尘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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