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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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不速之客出现的时候,指针刚好走过晚上八点半。
月亮被乌云层层盖住,今晚的夜空显得十分阴沉。小雪是从傍晚开始零零星星散落而下的,到了这个时间,地面早已被濡出大片大片斑驳的湿痕。冽风裹挟着凛人的寒意卷过街道,仅仅是空气吸入鼻腔都会生出隐隐的刺痛感。东京正月的天气总是不那么友好。为了早点到家,他们出站后选择走了这条小路,原本顺利的话是可以在手被冻僵前回到温暖的室内的,却没想到意外就这样突然而至。
它挡在那里,目露凶光,来意不善。鲶尾看着眼前那团黑色的散发着强烈敌意的身影,问:“……你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
“我没……”药研缓缓回答,“老实说,这个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路灯兴许是有些旧了,电压不是特别稳定,时不时就会闪灭几秒,由此它横在路中央的模样便显得更为骇人。院长以前说过遇到这种事最好不要露出怯意,尤其是面对那种身形较大的,震慑不住就会被咬,于是他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死死盯住来者的眼睛。这条巷子偏僻,这会儿前后都没有行人经过,只有右墙边整齐立着的一排竹竿,不知道是不是哪户人家放在这里的建材。在短暂的迟疑过后,药研抬手示意了一下,最右边的骨喰马上心领神会——只见他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让包带在手里绕出一个合适的长度。
鲶尾余光注意到了旁边二楼有光的窗户,说,不会被抓吧。
药研宽慰道,不损坏的话……况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骨喰是他们间最平静的一个,他问,准备好了吗。
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瞬间,骨喰抡圆胳膊,用背包一击将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竿全部掀翻。凶狠的犬吠声和某处掀开窗户“你们在做什么啊”的怒吼被一起截在后面。其实院长也说过面对野狗最好不要背对着逃跑,但显然很少有人能遏制住这种冲动。
他们三个头也不回,拔腿跑了。
等一口气冲回到大路上,衣服外套早已在颠簸中变得十分凌乱,药研伸手把鲶尾窝进去的衣领翻出来,彼此都从喉咙间滚出沉沉的笑声。街上行人明显变得多了起来,两侧的街道灯火通明,路边的居酒屋里传出酒杯碰撞的声音,远处住户亮灯的房间可以看到窗帘上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倒影,目所能及之处满是俗世温馨的烟火气。这是正月二日,新年的第二天。骨喰今天出门前原本将头发抓了个小揪绑在后面,不料刚刚跑到半路皮筋松了,他索性也没再扎起来,半长的发尾此刻就盖在围巾上晃晃荡荡。鲶尾跑得比他慢一些,走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上次就讲你皮筋用久该换新的了。
骨喰就想起他们上次说到这个话题——他记得那天鲶尾是去参加了什么手工艺品交流会,他的艺术家兄弟稳定发挥,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溜那种有着花哨编法、五颜六色的发绳——根本就是平时戴不出去的款式。
于是他缓缓回头给了对方一个冷淡的眼神,没有接话。
距离住处还有一小段路。离开主街道,他们三个迈步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穿过两个街口右转,再经过一家便利店,平日里经常打照面的店员正在门口更换明日的特惠菜单。药研顺便进去买了一些晚餐用的半成品,店员随意地抬手一挥,算是和他打了招呼,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两张不太熟悉的脸上:“新年快乐,药研,今天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了吗?”
“新年快乐,”药研简短地介绍,“是我哥哥。”
上了大学后,药研顺理成章地开始了自己的独居生活。他租的是一对老夫妇闲置的二楼改出来的学生公寓——不大的面积硬是分成了三个房间,走到车站需要二十多分钟,到学校还要再坐一个小时的距离——不算什么很好的地段,但就是因此才胜在租金便宜,以及街口旁边就有一台卖罐装咖啡的自动贩卖机,在过去一年中曾拯救了他许多个被医用英语和药学概论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夜晚。
从屋前到通往二楼的户外楼梯还要再穿过一个小小的花园,屋主曾念叨了很久要把它拆了方便出进,但至今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出于落雪的缘故,花园的过道比平时湿滑不少,鲶尾踩上去时没有站稳,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骨喰,骨喰倒是没有选择再抓一个造成连锁反应,只是下意识抽了口冷气。是药研反应快一些,回过身至少堪堪拦住了后者没有摔倒——最终只有鲶尾孤独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搞得灰头土脸,满手脏泥,高马尾的绑带也被旁边的小树干挂松了,长发松松垮垮地坠下来——他轻轻痛呼了一声,对安然无事的其他两人露出一副十分不满的夸张的表情。
“什么啊,你们居然都不管我——”
药研和骨喰却显然都对这个指责不为所动。药研摸进包里,打算拿纸巾出来,却意外掏出两块昨天面包店赠送的小曲奇饼,于是顺手拆开包装分了一块给骨喰,又把纸巾的事抛在脑后了。骨喰则看着鲶尾一脸坏笑地把脏兮兮的手朝自己越伸越近,小小的叹了一声,把曲奇饼干掰下一半塞进对方嘴里。
鲶尾、骨喰和药研,其实并不是亲的兄弟。
药研的父母是在火灾中丧生的。他在八岁那年被送到福利院,因为双手在大火中留下了难看的疤痕,起初小一点的其他孩子总会有些怕他。又过了一年,他旁边的床铺来了一对双胞胎,据说是一场车祸中的幸存者,两个孩子都在撞击和爆炸中失去了记忆,连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都不太说得清——而对领养人来说,有缺陷的孩子和年纪偏大的孩子,总是不那么受待见的——最开始他们三个还会在有领养意向的夫妇来看的时候乖乖坐在人群里等着被注意到,到了后来,就干脆偷偷溜去院子打发时间了。
鲶尾是他们中最活泼的一个,善于找乐子,很会左拥右抱着和其他小孩子滚成一团,如果遇到有谁心情低落,还会就地取材,拿院里的泥巴沙子树枝草叶捏出各种形状哄人家开心,虽然最后总会因为玩得一身灰尘被院长妈妈教训;药研则不怎么折腾,因为在人前足够沉稳且很容易看开,十分令人省心,除了帮老师照顾年纪小的孩子以外,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和骨喰靠在一起看书,或是研究一下院子里花草树木的品种,最受其他小孩子崇拜的事迹就是有胆子徒手抓住壁虎尾巴扔到房间外面;骨喰和他们两个相比,就是最不常发表意见的一个了,总是一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样子——但在转移老师注意力、给兄弟的恶作剧打掩护、陪大家一起挨吵这些事情上,却从不缺席,就连有一年冬天打雪仗,鲶尾不小心用雪球砸碎了小花盆,他都一脸坦然地站出来说,雪球是他搓的,他应该跟鲶尾一起挨罚去收拾活动室的玩具。
院长妈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细细叮嘱了不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最后谁都没有真的挨罚。
倒也不是完全没被领养人注意过,曾经还是有过一个家庭打算领养鲶尾的。但在说到他的双胞胎兄弟的时候,男主人就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委婉地表示感觉另一个孩子不太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精神也出了问题,让人心里有些不安。鲶尾当时就在二楼,端了一大盆水从窗口往下泼,直接泼走了他重新得到一个“完整的家庭”的机会。院长去二楼抓他下来,很严厉地叫他道歉,说不可以做这么过分的恶作剧,他就很强硬地顶撞回去,说他不是在恶作剧。就这样对峙了十几分钟,他始终拒不道歉,死不悔改——那是他唯一一次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像一头愤怒发狂的野兽,随时都会冲上来撕咬扑杀——气得院长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把他关在院长办公室里思过,甚至错过了下午惯例的点心时间。
就是在那天傍晚,一向稳妥不生事的药研居然因为和其他人在走廊打闹而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等院长急急忙忙地去医务室查看情况,骨喰就趁机带着下午发的曲奇饼干溜进了办公室。
鲶尾当时低着头站在角落,手还因为水和灰尘没擦干净而显得脏兮兮的。他的鼻头和眼睛也很红,明显是哭过一场,看到骨喰溜进来,却像胜利者一样叉着腰说是我吵赢了,厉害吧!
骨喰没有多说话。他当时也只是小小的叹了一声,然后把饼干掰成两半,塞进兄弟的嘴里。
公寓外搭的楼梯是那种老旧的铁制品,历经岁月侵蚀,已经掉漆磨损,走上去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药研租的房间在最里面,上了二层,骨喰轻车熟路地摸出钥匙,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熟稔自然。进门的玄关很窄,最多只能容下两个人。药研最后一个进来,刚把鞋子摆好脱下外套,就被鲶尾箍住腰抱到旁边的体重计上。
“厚昨天发简讯说你看起来又瘦了,是没好好吃饭吗。”
体重计是乱以前用旧淘汰下来的,粉白相间的花纹早已有些褪色。药研看着显示屏上那个对成年男性来说明显偏轻的数字,面不改色地选择睁眼说瞎话道:“是吗,也就还好吧。可能是因为厚他自己太壮了。”
在昨天与厚一起吃晚饭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碰面。厚是在小学毕业前就被某个财阀家庭领养走的,今年按计划要考学,预计会去读管理之类的专业,现在正是压力大的时候。实际上在最近的小半年里,他们至多也就打过三次电话,第一次药研在打工没有接到,第二次是临近考试,他们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疲惫,没说几句就挂断了。
而第三次就是在昨天。药研在大晦日那天独自做了一天扫除,当晚又被同样在外租住的乱抓着讲电话讲到半夜,清晨起了大早去参拜,到了中午回家,就一直补觉补到厚的电话打来。即使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他们之间却也不需要过多寒暄。厚简单明了地说晚上就会过来,迟疑了一下,又问,你是在睡吗。
药研多花了几秒缓神,坐起来回答道,已经醒了,你晚上要吃什么。
听筒那头传来什么人喊厚名字的声音,然后是一阵低低的催促。厚在结束通话前补充说算了,我带给你吧,老样子。没给药研多留一句的时间。
当晚门铃在七点半准时响起。厚带来的果然是中规中矩的杂煮和两份荞麦面。装面的一次性碗在半路不小心挤裂了,他不得不再拿家用碗把它们盛出来。药研的碗橱里摆在最上面常用的是一只素底楝色苎环花样的陶瓷碗,碗身的图案下密上稀,排布得非常讲究,用了釉上彩,摸起来有些微凸起的手感。单拎出来看的话,的确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工艺品,但放在一排廉价纯白塑料碗里,就显得格外突兀。厚拿它出来时多看了两眼,说感觉好像在鲶尾的主页里见到过。
鲶尾在毕业后跑去了一家陶艺工作室打工,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玩土捏泥巴出来的经验,工作室的师傅觉得他很有悟性,于是他的兼职做着做着就变成了全职,还开始在业余时间里拿练习的功夫做各种东西寄给别的兄弟。他给退做了一个老虎摆件,给乱做了一串风铃,给厚的是一只三叶葵图案的挂饰,诸如此等,到了药研这里——药研一边帮厚把荞麦面倒进碗里,一边说,这个就是鲶尾做好拍了照片的那一只。
现在这只碗正在鲶尾本人手里。它的制作者用它喝了一口热汤。大概是看到自己做的东西有被人好好使用,他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
“对了,一期哥有让我们带礼物给你。”
房间里飘散着同样的洗发露清淡的味道,鲶尾最后一个洗漱出来,骨喰耐心地帮他把长发打结的地方理顺,吹风机嗡嗡的声音盖住了一半他说话的语调。药研正在把矮桌挪走,打算将三张褥子拼成一个通铺,就像他们小时候睡的一样。雪不知何时悄然停了,只剩下窗面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滚落,在玻璃的雾气里划出蜿蜒的痕迹。
药研的手没有停下,问,什么礼物?
那是一副棉质的厚手套,颜色朴素,没什么花纹,款式也毫无新意,仿佛十年前的老东西坐着时光机穿越而来,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了令和四年的冬夜里。如果是乱在这,或许还会评价它不够可爱,在药研看来,却很像他年前用旧报废的那一副——在他上大学前的每一个冬天,他一直都戴的是那副旧手套,一期哥曾经问过他要不要换一副新的,他说戴习惯了,觉得这样就很好。
此刻,崭新的它被装在一个水葱色的礼物盒里,一同装在里面的还有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异国他乡不知哪一处的海滩在夜晚燃放烟火的景象,反过来则是一句写得很端正漂亮的——新年快乐。
药研看着它,感觉仿佛能想象出那个文质优雅的青年是如何端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认真地写下了这句简短无奇的祝贺。
骨喰把一期的留言转述过来,大意是恭喜你能考进理想的学校,但医疗药学很辛苦,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勉强。
他应声表示知道了,说晚点会给一期哥发简讯道谢。然后将手套卡片连同盒子一起,收进衣柜角落最深处的收纳箱里。
一期哥是福利院里所有孩子们共同的哥哥。
他是院长妈妈的儿子,比药研大了七岁。在他们大部分人都还只是看童话绘本的小豆丁的时候,一期已经在重点高中当学生代表拿奖学金,放学后会到面包店里做兼职了。他那个时候时常会来福利院里帮忙,给小一点的孩子辅导作业,或是带店里没有卖完的小点心来给大家分享,然后以被孩子们围成一团作为一天忙碌的结尾。
药研起初却与这个哥哥并不亲近。毕竟在那样的场合里,他总是不爱往前凑堆的那一个,对于拿不拿得到点心更是不太在意了。他在福利院里生活太久,已经习惯于将仅有的东西都让给比他更小的孩子。一期也不是没有关照过这个总是站在人群后面默不作声护着其他人不要跌倒的少年,但即便他某次直接将装点心的盒子放在药研手里,药研的第一反应也是,“今天让我来发点心吗,没问题”。
一期那时看他的表情无奈又好笑,只能把他的头发揉乱聊以慰藉,私下里给他塞了些包装花里胡哨的零食。药研是发质柔软纤细的类型,摸起来的手感很舒服,令人安心。
而真正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是在药研刚进入高中的那年春假。福利院的孩子们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活动,有个很小的孩子因为帽子被风刮到树上取不下来急得掉眼泪,药研为了哄他,三两下爬上树干摘到帽子,下来的时候却因为没有抓稳而直接摔了下去。
那一下摔得很结实,剧烈的疼痛甚至导致他有几秒没能呼吸,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是一期抱起他一路冲进了医务室。他那次的运气真的很不好,右脚扭伤肿胀,踝关节的那部分皮肤变得看起来十分丑陋滑稽,像长歪的紫萝卜。按医生的叮嘱敷了药,保证过会好好卧床休息,旁边一期的表情仍然是平日里不得多见的严厉。直到药研说已经不疼了,一期哥,怎么了,你还好吗?
一期才恍过神一般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他缓缓地说没事,只是被吓到了。
然后他俯下身,以一个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有些亲昵的姿势抱了抱药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一年药研十五岁,正值抽条长个子的年纪,瘦削的肩骨有些硌人,摸起来单薄得像颗豆芽菜,面上却总是比其他同龄人显得更成熟懂事——他总是能非常熟练地帮院长妈妈照顾小孩,从不惹是生非,被交代什么事都能好好完成,甚至一期偶然一次把笔记本落在福利院的活动室里,都是药研先发现,帮忙送到学校去的。
一期那天说,下次再有这种事,药研就叫我来吧。
可他们都没能等到那个“下次”。一期的成绩很好,学士毕业后仍有继续进修的打算,也成功得到了去海外更好的学校发展的机会。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都由衷的为他高兴,有些被领养走的甚至抽出时间从领养家庭跑回来,和大家一起为他办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当时药研就站在最前面负责举那个裱花裱得有些失败的蛋糕,对他说恭喜你了啊,一期哥。
一期走之前将自己常用的那只钢笔留给了药研。然后在之后的很多年间,他们虽然仍旧偶尔通信寒暄、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在特殊的节日里漂洋过海寄送礼物,却再没见过面。
而那颗幼小的不知名的的种子,就这样在药研朦胧的、混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年纪里,被悄悄掩藏埋葬,从此再没得到破土而出的机会。
如今十九岁的药研窝在被子里,已经学会了更顽强的生存方式。一期留下的那只钢笔他从未用过,而是和其他礼物一起,都被完好的保存在衣柜角落的收纳箱里。他的思路一向简单直白,想不明白和没有结果的那些事,干脆不想就好了。他无坚不摧,百毒不侵。
时钟指针走过凌晨四点。他今晚也许睡不好觉了。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期哥为什么知道我在读医疗药学。
斑驳的光点浮浮沉沉,无数只看不清的手拉扯着他的意志,如同沉没进窒密的深海,他昏沉、虚无、捕捉不到重心,逐渐开始有些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福利院那棵巨大的树下,他一个人躺在草地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窥见一望无际的天空,耳边是小孩子们热闹雀跃的欢呼声,他无意去分东西,却突然有一包软糖被拎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恍惚间又好像自己坐在一艘轮渡上,海鸟呼扇着翅膀从甲板前掠过,天空那温柔明媚的湛蓝色美得如同名家手下最富胜名的画作,他沉沉地注视着,只觉得脚下虚浮,身体随着海浪的节拍来回摇晃。
——可我从来没坐过船。他想。
“药研。”
冰凉的指尖被谁干燥温热的掌心握住,汩汩暖流顺着血液汇到胸口,让他焦躁沉闷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窗外已天光大亮,药研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一边。
“……骨喰哥。”
是骨喰。骨喰握着他的手,一边帮他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像他们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在每一个药研在睡梦中惶惶不安、摇摇欲坠的夜晚,骨喰都会从旁边的床铺过来像这样握着他的手,将他带离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骨喰稍微俯下头,问他:“还好吗?再睡一下。”
鲶尾也卷着被子贴过来:“好冷啊,要是可以再睡一下就……”
“兄弟不可以,”骨喰打断他,“得负责做早饭,说好了的。”
“好——冷——啊——“
鲶尾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蜷到药研身边,不动了,似乎是想靠装睡逃过做早餐的任务,然而他们三个里就属他睡觉睡得最不老实,这么一点小伎俩显然完全无法让骨喰上套。就在骨喰盘算着,怎么把自家兄弟从被窝里捞起来的时候——
药研突然挣扎了起来。只见他用力回握住骨喰的手,靠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起自己困倦的身躯:“鲶尾他……”
“什么?”
“——他去年打碎了两个盘子。”
“……”
“我知道。”骨喰回答,“所以主要的我来做。”
“……你们好过分啊!”鲶尾忍不住了,一个激灵坐起来,隔着被褥一把搂住药研的腰就要挠他肚子,“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把洗洁精洒到地上,我为了躲开……”
“怪我?”
“骨喰!你来评理!”
“是兄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跳的从厨房出来。”
鲶尾:“……”
鲶尾似乎还心有不忿,嘴里嘟嘟囔囔,被骨喰拖着先去洗漱了。从窗外落进来的光线投射在地面,干净温暖,明亮柔和,看起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唯一有着睡懒觉特权的药研在浴室鸡飞狗跳的声音里重新闭上了眼睛。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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