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要等到变成一身机油味的老头子才能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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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你到了没有啊！”手机上白珩催命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到了。”

应星绷着一张脸回了消息，总觉得白珩又搞出了什么乌龙，还不等他继续发消息表达自己的疑问，就只觉得自己背后被拍得“咚”的一声，紧接着还顶着个机车头盔的白珩从他边上冒了出来。

“到了怎么不进去，还要我领着你过马路吗？”白珩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应星，发现对方竟然穿了一身无论款式还是面料都称得上是文物的西服，领口还露出半截标签，写着需要在周五之前归还。

白珩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次相亲应该是没戏了。

但她面上不显，也只是笑嘻嘻的借着拍肩把露出来的标签彻底塞进应星的领子里，并又推了小青年一把说：

“赶紧去，快迟到了，让人家等久了不好！”

应星虽然上半身被推得倾了一下，下盘却是稳如泰山，可见白珩经常把他推来推去，已经十分习惯。青年人皱眉看着这座园林一般建筑，以及穿着古色古香的顾客们，决定最后再向白珩确认一次：

“那个十大杰出青年表彰大会……真的会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办吗？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但回答他的只有尾气，白珩早就趁他发呆，一脚油门窜得连影子都不见，只有一条早就编辑好的消息此时发到了应星的手机上：

“我跟你镜流姐约好了去看车展，你已经成年了，去不去自己看着办吧！”

应星表情复杂，看了看自己租来的西服，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亭台楼阁，最后想了想表彰大会承诺的机甲项目交流研学机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这家高级到连招牌都找不到在哪的餐馆门口。

“您……您好？”

先生可以报一下名字吗？我帮您查看下预约记录。”迎宾员倒是见多识广，看到应星这身打扮也只是震撼了短短一秒钟就进入角色。

应星颇有些忐忑的报了名字，没想到对方只在终端上看了一眼就展开了营业笑容道：“先生请跟我这边来，您的包厢在最里面。”

路上应星留意了一下，发现在这层叠人造园林景观里，大部分空间被分隔成了幽静的小间，隐约透过雕花窗能看到九成以上都是两个人在用餐。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在给送餐机器人让路的间隙里，应星仗着自己个子高，便越过屏风多看了一桌客人两眼。

下一秒，屏风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只愤怒的枭，正狠狠地盯着应星。

应星心想糟了，他根本还没适应首都星上到处都是哨兵的事实，他甚至还没适应自己也已经是个哨兵了的事实。只得尴尬地移开了目光，索性对面的哨兵也没有计较，避免了一番拉扯。

“先生，先生，我们这边走！”带路的侍者心里慌得要死，生怕两个人形兵器在店里打起来，为了保险起见，侍者边走边多嘱咐了一句：

“先生，我们这里都是来相亲的，可不好乱看人家的向导啊。”

应星闻言如遭雷击，当场石化在原地，半晌才缓过来，僵着脸对侍者说道：“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来参加十大杰出青年表彰……”他越说声音越小，之前白珩种种古怪问题在此时都有了答案——

“应星老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向导？大的，小的还是中不溜的？”

“哎你脸红什么啊，我说的是年龄！”

“要我说，还是像我一样做个普通人的好，起码恋爱自由。”

“你看，像你镜流姐，从成年就开始申请匹配了，到现在还没匹配上哈哈哈哈哈，你可能也要等到变成一身机油味的老头子才能结婚了！”

应星脑内跑过无数走马灯，然而他发现自己最后悔的居然是当时在服装租赁店里没有听老板的，去租一件显腿长的款式，而不是这件更便宜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先人的古老智慧“来都来了”，抱着一副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亲的心态，走到了侍者为他指明的那扇包厢门前。

而今天早些时候，白塔核心区域。

办公室的门没关，但月宴还是敲了敲边框，得到允许之后方才走了进去。

丹枫正对着窗外发呆，虚拟的红枫林衬得他神色恹恹，他手边还摊着一沓刚看完的文件，月宴知道这上面就是自己上司今晚要见的哨兵，便忍不住好奇心用余光撇了一眼那叠档案。

好年轻，才刚刚成年……

“太年轻了，对吧？”丹枫察觉了女孩的想法，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浅笑，接着说道：“他是镜流硬塞进候选人的，不过倒是比其他四个人要正常的多。”

“只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对向导们产生什么误解吧。”

这是丹枫对于此次相亲唯一的想法。

是夜，丹枫掐着时间进了包厢，按照他的习惯，这场无果的晚餐一般会在70分钟左右结束，然后他会回到住所，填一份评价报告，结果写否，并再次等待塔的下一次匹配流程。

匹配流程自丹枫“成年”以来，月月如此从不间断，就连人在前线的时候，也不忘发邮件来提醒他。向导管理协会似乎也不是非要逼迫丹枫跟哨兵结合，而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提醒着这名向导，有些规则你始终要遵守。

面对这些，丹枫虽然从未表现出厌烦，但每次坐在这个包厢里，向导内心多少还是会有些负面情绪，精神体动物敏锐地察觉到主人微弱的情感波动，立刻便从精神图景里钻了出来，用冰凉的鼻尖拱了拱丹枫的掌心。

四下无人，包厢的隐秘性也极佳，丹枫索性便没有阻止自己的精神体动物。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事，又以指尖逗了逗难得出来放风的小青龙，任由对方从自己宽大的袖口一路攀到肩膀，最后停留在丹枫头顶，好像一顶通体流翠的龙形玉冠。

不待小青龙再度舒展身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丹枫心念一动，小青龙便重新隐匿回了精神图景，若大个包厢由重新归于静默，只有侍者提前点好的线香缓缓上升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客人，就是这里了，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

闷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丹枫的五感虽然不如哨兵，但仍然要比普通人要灵敏上许多。他鼻尖微微翕动，嗅到一丝机油混合着硝烟的气味，他想这大概是那个叫应星的哨兵带来的。

丹枫想起资料上写着应星目前在军工部门担任导弹工程师，刚刚成年就已经是工程师，想必也是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

而门外的应星却全无自己做研究时那份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那天才的大脑现在连用左手还是右手开门这件事都无法正常决断，最后大脑索性远快于双手做出了行动——

应星一头撞在了门上。

这还不算完，门还真被这他一头给撞开了一条缝。

“快做点什么救场，拜托了！”应星在心里大喊道，幸好哨兵异于常人的反射神经在此刻发挥作用，在一秒钟内将他那相位猛冲大头朝前的姿势扭转成了高大男子不得不低头躲开门楣，单手开门的绅士体态。

至于一头撞在门上那轻微的一声“咚”，只能祈祷屋里的人没听到了。

可就在应星推门而入的那一刹，视线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一双略带担忧的翡翠色眼睛。

“撞得严重吗？”那眼睛的主人神情十分真诚，询问道：“哨兵的痛觉很敏锐，如果你要止痛药，我现在叫人送来。”

应星人生中第一次没有经过任何论证，直接给出了结论——

我完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刚经历了社会性死亡，更多的是因为这场乌龙相亲事故另一位主角的长相。

虽然应星前十几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科研，但青春期少年谁没幻象过自己的另一半呢，尤其是在觉醒成为哨兵之后，择偶方向里又多了一条叫做“向导”的方向，即使在家乡偏远的矿星上几乎没有向导存在，应星却依然凭借着白珩平时通讯里的只言片语，构想过一位自己理想型的向导……

如果非要具体点说，那就是眼前这位了。

可惜丹枫并不知道应星脑子里的走马灯，他并没有移开对视的目光，而是用一种认真却不冒犯的眼神，观察着这位年轻的哨兵。

此时对方光洁的额角上还留着一点薄红，想必是刚才在门上撞得不轻，但这点鲁莽的印记并不折损青年特有的气质。丹枫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是一种明亮但不突兀的琥珀金色，在室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通透，很像哨兵的名字，应星。

只是这些想法，丹枫都没表现在脸上，他仍旧保持着一种客气且疏离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身，略一点头就当打过了招呼。

“不要紧的……我，我没事，做实验的时候经常磕碰，我习惯的。”应星在回答一进门时丹枫的关照，却忘了正经打个招呼，急忙又补救道：“失礼了，我叫应星。”

“丹枫。”黑发向导示意应星落座，直到二人都重新坐稳，丹枫才再度开口缓解气氛：

“不必觉得尴尬，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镜流每年都要这样折腾几次。”

应星现在却不像刚知道自己是被骗来相亲时那样，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走，在他心底似乎有无数个小小的泡泡不断上升，最后悄无声息地破开，如同夏日里冰汽水发出的声音，让人欲罢不能。

年轻的哨兵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但想要在丹枫这样的向导面前隐藏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丹枫几乎是本能地发现对面哨兵情绪有比较大的波动，精神触手悄无声息地在应星额头轻轻一拍，对方原本有些躁动的精神图景立刻归于平静。

“不过吃顿饭总没什么坏处，我很喜欢这家的菜色，不妨一起尝尝。”

丹枫适时开口，见对方原本绷着的肩背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便唤来侍者开始上菜。

只能说不愧是一看就很贵的馆子，从确定开始上菜到菜上齐，应星觉得也就约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面前这荤素冷热统共六七个菜，摆盘精致，色泽鲜妍，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应星只要看一眼碟子里的菜，就能直接联想到它们长在地里的模样。

也许只是烹饪方式不同，但味道应该是没的说的……

应星看丹枫已经率先夹起一片青笋，优雅地放进嘴里，然后开始咀嚼——了足足有三十下，这才咽下去，又夹了一枚河虾仁继续细嚼慢咽，可那虾仁看上去比606RS型号的迷你轴承还要小一圈，应星很难想象它可以经受住臼齿这么大的考验。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震撼，丹枫把目光从那盘他自觉很美味的河虾上移了回来，虽然他严格奉行食不言的信条，但他可以选择用眼神询问对方。

在接收到一个“怎么了？”的眼神之后，应星终于发觉自己有点失态，连忙用夹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也没来得及细看，直接夹了一枚右手边那隐约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放进嘴里。

丹枫见应星开始吃了，就又收回目光，以自己的节奏缓慢地吃着晚餐。却没发现应星自从吃了一枚小笼包之后就再没动过别的菜，只是逮着面前那一盘看着比较安全的五香蚕豆细嚼慢咽了起来。

直到时钟又划过一截，丹枫算着晚饭的量，非常克制地放下了筷子示意自己吃完了，此时他才发现应星面前那一盘蚕豆几乎已经空了，别的菜纹丝未动。

其实丹枫每次出来“相亲”吃的菜色基本都固定，他自己口味清淡，且安排这桌菜总有三分叛逆的心思，因此从前来的哨兵们对这桌菜满意与否，丹枫也从未留意过。

而这次他之所以发现菜色安排得有些欠妥，是因为坐在对面的应星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简直把“我吃不惯”四个加粗大字写在了脸上。

丹枫那句“吃不惯的话可以加点菜”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应星那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也就不再好多事。心想反正只是一顿饭而已，以后又不会再见面，也许用不着吃得多么愉快。

他很快便说服了自己，没有去做多余的决策。

眼见应星已经吃光了碟子里所有的蚕豆，可能下一步就要去吃边上摆盘用的叶子，他见丹枫终于放下筷子，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很喜欢这家的菜色……”应星回想着丹枫的话，真不知道他的喜欢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能把一顿饭吃得这么严肃的人。这顿饭应星实打实吃的只有这一肚子蚕豆，青年人饭量大，此时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由得有些想念自己宿舍里那罐辣椒酱。

在他脑中小剧场乱飞的同时，侍者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麻利收拾了残局。很快桌子上就重新摆好了成套的茶具跟点心盒，伴着窗外人工模拟的窣窣虫鸣，茶的清苦气味与线香混在一起，多少安抚了应星因为饿肚子突突直跳的神经。

很显然比起吃饭，丹枫似乎更享受喝茶吃点心这件事。

应星感觉也就是三五分钟的时间，丹枫已经就着一小杯热气氤氲的茶汤，慢条斯理但毫不犹豫地解决掉了一碟点心。

借着给自己添茶的功夫，丹枫略一抬眼，发现应星面前的点心碟子还纹丝未动，最终还是颇有些遗憾地问出了那句话：

“是不是不合你胃口？”

“不、不是的，我……我看你好像没吃饱，想把这份也给你吃。”

应星连忙摇头否认，象牙色的蓬松额发被甩得一颠一颠的，像是大型犬的耳朵。他说完还不算，干脆将点心碟子直接推到了丹枫那边。

丹枫神情微微一诧，继而露出今晚第一个没有掩饰的表情，一个很浅的笑容，如果不是拥有敏锐五感的哨兵可能都无法捕捉那个微小的表情。

但应星看到了。

“实在是却之不恭。”丹枫没再推辞，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突然融洽了不少，向导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块点心，抿了口茶解释道：

“我很喜欢这里的点心，只可惜不能常来，外卖又会损失风味。”

丹枫的精神触手捕捉到一丝来自应星疑问，想必是对方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这也正常。毕竟他自己这复杂的情况，就算是镜流本人来了也只能说清楚三分，更何况一个半路被塞进来相亲的小哨兵呢。

此时墙上的挂钟也才将将停在八上，虽然时间还算早，但丹枫的外出时间已经要结束了。

“抱歉，我要先告辞了，向导委员会那边还有事务要处理。”丹枫随便扯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准备离席。

可他心底却有那么一丝没来由的遗憾，往常他也并不会如此流连塔外面的世界，可也许是因为今天多吃了一碟喜欢的点心，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这样莫名的情绪催促着丹枫，想让他再做出点什么，如同在郁郁沉寂的海面上落下一滴水，等待在某一天变成滔天巨浪。

但丹枫几次开口想说什么，却都没能再讲出只言片语。

“很高兴你能选择我。”应星最终打断了这段沉默。

“应该是我说这句话才对。”丹枫的心绪一下就被疏通了，他发现应星真的有种神奇的赤诚，是一种他从不曾接触过的人类，也建立关系也并不是一件坏事，想及此丹枫又补充道：“”那么，再会。”

而直到丹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应星才勉强安抚下自己精神图景里那只尾巴都快要摇断了的西北狼。

应星愣是在包厢里又坐了十几分钟，似乎还在回忆刚刚对面向导的模样，却发现自己面前那碟点心，不知为何还剩下最后一块没被丹枫吃掉。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块点心小心翼翼地捏在指间，像装备精密零件一般搁在了自己嘴里……

这！也！太！甜！了！吧！

而且丹枫还吃了那么多……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吃甜食，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

他们两个，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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