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苏在碰到那杯水时想到了他和一个朋友打的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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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苏在碰到那杯水时想到了他和一个朋友打的赌。那是一杯苏打水,冒着气泡,冰块在水底逡巡两次,暂时停下了。他用余光看到倚在靠垫上的潜行者,如果他想,可以让这杯水沸腾起来,烧得滚开似的喷溅而出,也许晃荡着飞到其他客人的衣领上。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一切自有秩序。服务员走来走去地添水,招呼客人坐下,给他们端上意大利面,而安娜苏只是静静地看。
安娜苏在中学时就是一个奇怪的小孩,但他从来没有受过欺负,因为大家知道安娜苏独来独往,却不是好惹的。安娜苏也有一两个朋友,和所有青春期男生一样,除了不飞叶子,他们什么都干。有一次有人问他,安娜苏,你对事事都不上心,我赌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别人做点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他问。
那个人的相貌和口吻已经无关紧要,安娜苏只记得他的眼睛,有点戏谑但是十足平静,一个自以为很成熟的小孩,他说:“这取决于你自己。”
服务员把餐前甜品放在他面前时,警察冲了进来,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好像煮沸的水开始一圈圈地冲刷锅沿。服务生是个有焦黄色头发的女孩,她看着安娜苏,惊慌失措地抓着餐盘却没有尖叫出来,安娜苏也看着她,他记得自己说:“别害怕,我要走了。”然后警察来把他拷住,手铐撞在背上能听到肉体的响声。他们在说趴下,趴下。安娜苏就任由他们这样做,抬起头来能看到桌上的红丝绒蛋糕,切得有些歪了。
安娜苏没花多少时间就让他们知道了自己是个硬茬,代价是在洗衣房劳动三天,但是对方掉了两颗牙。安娜苏知道也许出狱后他还会装上金牙,但看到自己的第一眼还将是惊恐的。对于安娜苏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有时他半夜醒来还能梦见自己曾做的工作,把那些复杂的东西分开来,好像拼装恐龙骨架前把它们按大小排列,他享受它们变成庞然大物的前夕,那是一个巨大的东西,超乎他的想象与掌控,但是在前夜,这些骨肉还是属于他的,他掌握着内里的东西,而正是这个东西在支撑所有人向前走。那一次安娜苏想,也许是人的脊椎,至少不该是它们交合着的部位,不管是陌生男人还是苏西,都在不停嚎叫,好像拆解收音机时里面扩散的余音,苏西说求求你原谅我,但安娜苏觉得这不是原谅的事情,他没有带着愤怒去工作。更多的,他对于苏西所掌控着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然后随着他们不再抽搐,交由苏西保管的他的那部分东西也找到了归属,回到了安娜苏的身上。
安娜苏看见徐伦时,感觉自己还坐在那张桌子上,太阳晒得他暖烘烘的,他刚刚在苏西的公寓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那个陌生的男人用了他的剃须泡沫,却没有动香波,于是安娜苏好好地洗了个澡,把身上粘着的血块都洗去,甚至在用沐浴刷扫过小臂时扯下了几根汗毛,这种痛感令他有点烦躁。但换洗一新后坐在餐厅里能让他的阴霾散去不少。徐伦这时出现在餐厅里,却理他很远,好像是在餐厅外面逡巡,安娜苏想,她是个站在外面的女孩,透过一面玻璃,她没有看到我。天气预报沉默地坐在钢琴边上,却不弹奏,离他最近的是安波里欧,那还是个半大孩子,就是他邀请安娜苏到这里来的,每当他来,总能感觉自己踏进了这间餐厅,即使服务生的面容已经模糊,可还是有着焦黄色的头发,而苏西也在这里,和她的陌生男人说话。
安波里欧把门打开了,他在对着徐伦说话,那个绿色头发的女孩子,但她仍然在餐厅之外,好像只是一个过路人。天气预报也走了出去,他贴近来回答安娜苏的话,说他要出去找一个答案。而外面的阳光正好,安娜苏知道,这是他已然自首的时间,警察和媒体都会涌向苏西的小公寓,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臭气熏天,他的活儿干得很好,也干得很快,只是没有收拾自己的工作服,以至于挑选了仍然留在那里的衣服穿上。但这个时候并不影响什么,这是他的时间。
安娜苏再次见到徐伦时,徐伦仍然在玻璃幕墙外,安娜苏只是转过头看她,却不会出手半步,如果天气预报就要死了,他会出手吗?安娜苏告诉自己,到了那时候,他会出手拉这个人一把,这个人在他的餐厅里,为他弹钢琴,这是他的朋友。但他仍然想看看,徐伦会怎么做。安波里欧说,徐伦是为了她的爸爸才这样做的。而安娜苏看到,徐伦是一团绿色的线,从骨架上开始绽开,好像倒放的胶卷,回到最初的样子。安娜苏想起了他约一个女孩跳舞的场景,也许是在更早,她的面容已经模糊破败,其余一切都难以回忆,但她的绿裙子还依然闪着光。安娜苏能嗅到她的香水,那是一种凋敝的味道,好像只是冰块。
安娜苏碰到了自己的杯子,里面是苏打水,他把小臂露了出来,袖子卷起卡在肘上。天气预报伤的很重,但当他回归,仍然靠在这架钢琴上。安娜苏没有转头地问他,“你说的关于徐伦的事情,是真的吗?”天气预报会告诉他,这是真的,徐伦如他所见,愿意为了她的胜利献上任何的东西。
而安娜苏看着餐厅的门口,那里不会再有警察来把他带走了,在外面下着倾盆大雨,下着数千数万只青蛙的那天,他就已经能看见空条徐伦走进来。
空条徐伦走进这家餐厅,门上的铃铛响了,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径直走向安娜苏,她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柔和,里面却有安娜苏永远无法掌控的东西。有人在说,安娜苏,我们打个赌。
而安娜苏在想,总有一天,我会为空条徐伦而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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