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波特,我来带你春风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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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个夜晚与清晨交汇时分,德拉科起身的时刻,山谷晨钟刚刚敲响六下,天色还未破晓,麻瓜城镇还沉浸在仍未脱身走远的夜梦里,远在高地上的马尔福庄园也听从日升月沉地安静。德拉科尽量小心翼翼地走过马尔福庄园长长的回廊,以求不要惊醒回廊上闭着眼休息的祖先画像们,但他溜进厨房里偷面包的响动还是惊醒了其中一幅。那是一个优雅娴静的马尔福女儿,她身着白裙在画像上滑行的步态总让德拉科回想起简·奥斯汀小说里的仕女。那是本麻瓜小说,是他从波特家书房顺手牵出,至今忘了归还——不过他敢打赌,哈利和他那不靠谱的父亲詹姆都忘了这件事,波特唯一有可能记得这回事的只有波特家的画像,还有波特夫人,红宝石头发的莉莉,但月光一样的德拉科会使他们原谅他的——
“小马尔福,”画像上的女人眨着她银灰色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他,“你要去找波特了吗?”
“叫我德拉科。”德拉科嘟哝着,急忙竖起手指封在嘴边,他仔细地听着整座马尔福庄园的动静。一点也没有。宁静在庄园里盘旋不去,月光慢慢从长廊外蔓延过来,像潮汐一样漫过德拉科的脚踝,接着是他的身子和眼睛,他在月光里急匆匆地示意画像噤声。
“这已经是我这个星期第三次早出了,今天才星期四。”他压低声音央求女人,“答应我,不要告诉妈妈,我还想能邀请哈利来玩呢。”
“好吧。”女人笑意温柔地合上折扇,坐回她那张软凳上,“十三岁的小孩。”
德拉科挥了挥手,快速跑过庄园修剪优美的庭院,差点被白孔雀长长的翎羽绊住脚,但反正,他顺利地出了庄园的大门,从高地上跑下来,跑过静谧的山谷,当然不是去麻瓜城镇,不是今天,他在某一块巨大的史前石头面前拐了个弯,跑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片茂密的森林。是的,深绿色的,四处是蝉鸣,地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脚下都是落叶的森林。他像头年轻的独角兽似的,以急速的跑动跨越过小半片树林,一切突然豁然开朗。一道悬崖以不容忽视,沉默嶙峋的姿态横在他眼前,阻断了他前进的步伐。但这不要紧,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地。他微微喘息着停下来,目光搜寻着四周。
“哇,你好慢。”哈利懒洋洋地从一块石头后面伸出来一只手,张开五指晃了晃,示意他在这里。
“又没有迟到。”德拉科不高兴地走上前来,把他的小包掏出来,里面被他妈妈施展了无痕伸缩咒,他拿出面包和热玉米汁,“我甚至还没吃早饭。”
“我也没有。”哈利示意他自己的小包,德拉科毫不客气地从里边掏出好几个巧克力蛙,“喂,你省着点吃,离我下次去对角巷补货还有很久。”
德拉科眨了眨眼,其中一只巧克力蛙抓住机会,从他手里立定起跳,哈利连忙一倾身抓住它,把挣扎不已的巧克力蛙塞回德拉科手里。德拉科趁机发出邀请:“你可以来我家里。”
“或者你也可以来我家里。”哈利说。
他们同时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暂时是不可能的。
波特和马尔福,这两个家族就像他们的姓氏首字母一样,“M”(Malfoy)和“P”(Potter)之间隔着一个大大的“NO”。从梅林可以历数的年代,早在神圣二十八家成书那一刻之前,就充满着死磕到底的气氛。即使在战争年代,马尔福与波特难得站在同一阵线,两家家主也时刻没有停止用伶牙俐齿气死对方的幼稚行为。
当然,在一些静悄悄的场合里,马尔福会回答他的家人:“我保守地认为,也许波特没有先祖们所说的那么糟糕。”波特也会说:“马尔福如果闭上嘴,那还称得上不错。”他们一起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沉默。
但等到他们变成画像,年轻的波特与马尔福分别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又改变主意,异口同声,惊人一致:“不许与波特/马尔福家的傻小子/小孔雀来往!”
这一切口是心非,心照不宣的把戏被这一代的波特与马尔福冒冒失失地冲破,他们站在先祖画像前,看在梅林份上,简直像在照镜子。他们一开始懵懂地秉承祖先的旨意,在霍格沃茨里即使坐在同一间教室也不互相理睬,偷偷跟朋友们抱怨为什么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有那么多重合在一起的课程和教室,一学期结束后再狼狈地回去面对各自的父母。“亲爱的德拉科,以我们对你的悉心教导,你不应该在黑魔法防御术和飞行课上输给波特才是。”和“哈利!你看看马尔福家的小子!那个老孔雀今天来傲罗司跟我炫耀了半天他儿子魔药课拿了O!”
就这样,未见其面、未识其人的两人被彼此先闻其名地折磨得苦不堪言,一年级的暑假里,德拉科被迫补课黑魔法防御术,莉莉被迫重操旧业教哈利熬魔药(很难说清他和莉莉谁更痛苦)。但总之,二年级到来时,他们都下定决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巫师小子们,是时候成立了,马尔福——波特继承人信条。不,想都别想,是波特——马尔福统一战线联盟。
随便吧,管他的。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是一个与开头如出一辙的夜晚。哈利披着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隐形衣,溜进厨房里给全宿舍的人带夜宵。热牛奶,约克郡布丁,鸡腿和草莓慕斯,火腿三明治,啊,慕斯还要一份芒果的。他非常熟练地点单,仿佛自己坐在破釜酒吧的吧台里,然后他目光捕捉到一条银绿色的领带,接着他发现德拉科·马尔福尴尬地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
说出来可能会让全霍格沃茨的人爆笑的程度,但是哈利·波特愿意勇敢地承认,在看到马尔福的一瞬间,他由衷地想要鞠一把热泪。他把这解释为看到“亲爱的敌人”的冲动,毕竟从詹姆在餐桌上透露的来看,小马尔福暑假里跟他惨得同病相怜。这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句话可以多少解释他这股冲动。——“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其中意蕴不足为人道,置换成眼下的场景,可能要修改一下。——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马尔福年纪比他大一点,他知道。
不说什么多少有点不合适。在这个只有他们的,外面星垂平野,厨房里时刻飘荡着甜点屋一样甜美气息的夜晚。哈利试探地开了口:“晚上好?我是哈利·波特。”
“德拉科·马尔福。”
出于哈利意料的,德拉科没有犹豫多久,就直截了当地冲他点了点头,接着他抱着一大桶烤鸡翅的右手晃了晃,示意自己没法伸出来跟他握手。哈利完全不介意这个,良好的开端是成功之父,他眼睛晶亮,认为他的波特——马尔福统一战线联盟(不,德拉科插嘴,是马尔福——波特继承人信条)至少成功了一半。无巧不成书的是,马尔福也这样认为。
那天他们各自抱着一大堆零食返回自己的宿舍,之后隔几天,他们各自心怀鬼胎地假装在厨房里又一次偶遇。
“不给其他狮子们带吃的了,波特?”德拉科假笑道,“你知道吗?我们经常担惊受怕,怕什么时候你们会把猎食的目标转向其他学生,毕竟狮子的食量有目共睹。”
哈利摸了摸鼻子,反唇相讥:“我还以为马尔福是斯莱特林的领袖,你不也亲自出马来拿吃的?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德拉科一下子有点尴尬。没办法,这全赖他一年级狐假虎威的口头禅。“My father will know this!”连罗恩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了。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但有些历史是不会被人忘记的。他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地昂起头颅:“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斯莱特林的领袖,波特。那么谁在被发现后不会受到处罚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斯莱特林永远善于作出最佳选择。”
这点醒了哈利,把他从马尔福波特之间经典永流传的吵嘴旋涡里拉了出来,他碧绿色的眼睛一下子清醒了。“哦,说到选择,马尔福,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事实证明,马尔福们银灰色的身影永远游离在波特意料的领域之外。因为德拉科·马尔福马上接口:“巧极了,波特,我也是。”
“说实在的。”德拉科说,“我觉得可以一试。”
又一天清晨,他们吃完了带出来的早餐,此刻正舒服地躺在草地上,德拉科执意在上面铺了一块野餐用的餐布,哈利起得太早,此刻变得有些困倦,他朦胧地看着眼前一根狗尾巴草,眼中的泪水给狗尾巴草模糊了又一层,天空是一种暧昧不清的柔软颜色,就好像哈利一抬手,就能把天空团起来拢进怀里。山下的晨钟敲了六下,他在回荡的钟声中转头看向德拉科,似乎没有听明白刚才他在说什么。
于是德拉科耐心地解释道:“来我家。你看,我爸爸白天要上班,我妈妈其实挺喜欢你的,所以,没准。我是说,你在我家里会玩得很开心。”
“哦。”哈利睡眼朦胧地嘟哝,“其实我爸妈也没有那么讨厌你……好吧,我会找个机会去你家玩的,但不是今天。”
德拉科翻了个身。他看着躺在另一侧的哈利,那双璀璨的绿眼睛此刻半闭不闭,光华从长长的睫毛间流转而出,令人想起草药课本上的珍稀燕尾蝶,大洋上的西南季风和春天的雨水。哈利形状优美的五官笼罩在山石的巨大阴影下,他躺在初夏的空气里,但春天在他身上彻头彻尾、永不结束。德拉科轻柔地问:“为什么?”
哈利真的快睡着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今天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都要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从悬崖的那端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像是被缩小在水晶球里的雷鸣。德拉科还没来得及震惊,对面云层突然冲出了一辆巨大的黑色的坐骑,德拉科只来得及辨认出那有两个轮胎的玩意儿是麻瓜们称之为“摩托”的东西,就看见那辆车加足马力,咆哮着冲出了对面的悬崖,像一头振翅起飞的鹰头马身有翼兽一样,身后裹挟着气势汹汹的风尘,悍然冲向这边的高空!他们身边的青草都在一瞬间被摧低了腰,在大风里德拉科快速把身子伏低避过势头,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骑在摩托车上的两个黑发男人。坐在前面的男人英俊无比,开怀大笑——小天狼星·布莱克!
雷古勒斯坦然镇定地坐在他身后,紧紧抱着哥哥的腰。一头柔顺的黑长发被狂风吹乱,他黑色的眼睛只来得及在一瞬间掠过崖边的男孩们,惊讶之余甚至来不及点头打招呼,就被摩托车一阵旋风似的载着远去了。
留下德拉科·马尔福在悬崖上震惊地上蹿下跳。他险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激动什么,究竟是那辆线条流畅威风凛凛的坐骑,还是上面坐着的两个人,他去摇已经陷入睡眠的哈利,等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他又马上说服自己换了一套说辞:“哈利,哈利醒醒!他们看到我了!他们看到我了!该死的,我会被舅舅谋杀的!”
哈利不情愿地醒了过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摩托车轰鸣而过的汽油味和鳞云一样的轨迹,他依然困倦,以至于尽管分辨出了德拉科的紧张不安,他还是选择继续闭上眼睛,不过他伸出手臂去,像一个拥抱一样把德拉科按回自己身边。德拉科一下子就安静了,他低垂着眼睫,注视着被压低了的草苗在微风中轻轻曳动着晃直了身子,布莱克带来的粗颗粒在空气中消散殆尽,属于崖边男孩们的低柔微风、湿润水汽,还有蝴蝶微微颤动的翅膀,又停在德拉科搭在悬崖边缘的手指上了。
哈利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德拉科,低语依然如梦中呢喃:“轻松些,德拉科。他们早就知道了。”
和哈利一起躺在阴影下的德拉科呼吸平缓地静默下来,在哈利睡着的时间里,他只是微笑着,长久注视着自己悬空的手指,和停留在手指上暖融融的日光。偶尔蝴蝶会来,偶尔蝴蝶不会。
月亮悬在窗外的枝杈间,当静谧一如往常的月光落进棉窗帘,顺着垂落到木地板的床单,慢慢攀爬到人脸庞的时候,哈利床头的猫头鹰木雕突然清清嗓子站了起来,无师自通地轻声念了一句咒语,“荧光闪烁”。然后,就像打开了解除静令的一个开关,哈利房间的空气像魔药教室里氤氲的蒸汽一样扭曲了一下,啪嗒一声,温暖的灯光降临在这一片平方几米的小小宇宙里,宇宙里多了风吹云动,床头缠绕的小彩灯随之一盏盏亮起、悬在吊灯上的金色飞贼们开始扇动翅膀上下扑腾飞舞,小茶几上的热水壶跳开壶嘴,呼地喷出一口热气,衣柜上贴的查德里火炮队又开始致力于跟书架上一动不动的英超海报打招呼。
哈利打着哈欠洗漱和换衣服的身影都很像麻瓜的青春电影,镜头里,他探手到书桌上拉过小包,开始往里面装前一天夜晚收好的东西。薄餐布、一壶南瓜汁、一大块海盐面包,莉莉昨晚做的蓝莓蛋糕、还有,他嘟囔着,恩,一块黄油和一把小刀。
一切准备就绪了,他把小包挎在身上,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运动鞋踩上窗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黑夜里的一切,起伏的山峦说不上高,有柔和的线条,远处是墨色的,近处浅一些,更远处成千上万吨的森林像有呼吸一样起伏,那是他的目的地。在他的视线中心,一轮巨大的月亮停在天空中央,它的光亮温柔动人,臂膀似乎能拥抱世间的一切。
就在哈利准备跳下去之前,他突然注意到,月亮中间的云雾散开,从里面冲出了一个小点。他回头看了看时间,难道是德拉科的猫头鹰?接着他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在月亮的清辉下,来者淡金色的头发闪闪发光,像哈利在魁地奇球场上梦寐以求的金色飞贼。
随着德拉科越来越接近波特家,哈利碧绿色的眼睛越睁越大,德拉科骑着小天狼星的摩托车,在高空中无声轰鸣着从天际与山脉那一边疾驰过来。他甚至还给他自己和摩托车下了无声咒和一个不熟练的幻身咒,这让德拉科和摩托车都变得剔透虚幻起来,他和摩托车全身都流淌着流转不止的月光,像月夜下冲出悬崖水珠坠落向草地的瀑布,德拉科的身影在逐渐降低的过程中若隐若现,喜悦却溢于言表。
最后他控制着摩托车停在哈利窗口,尾风卷起草屑和碎花瓣,在他身后飞舞成一串。哈利坐在窗台上,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那双明亮的绿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
“你看起来像一个骑龙的勇士了。”他说。
“多谢夸奖。”德拉科愉悦地说,装模作样地捏了捏面前不存在的缰绳,好像他绑缚着一头巨龙一样,“小天狼星的摩托车,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借出来的。”
哈利疑问道:“你是指,你说服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去说服我教父?”
“对!”德拉科在风里大笑,他的无声咒逐渐失去效力,笑声畅快地从他嘴里飞出来。接着他抽出魔杖,在哈利额上点了一下,施了一个幻身咒,哈利立刻感觉到有一股冰凉从他头顶流下来,淌遍全身。德拉科把摩托车旋转着往下降,盘旋在哈利窗下。
他抬起头来看向哈利,淡金的额发在空中飞散,银灰的眼底生光。像巫师童话里驯服巨龙的少年兴高采烈地跑去高塔找他的心上人,他向哈利高高地伸出手,月光泼在他手上。他轻快地说:“来吧波特,我来带你春风一渡。”
为什么不呢?
哈利大笑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时间和空间仿佛都有一瞬间的震颤,他向月亮那边滑落,知道月亮会接住他。短暂的失重后,他不偏不倚地落在盘旋的摩托车上,德拉科说,坐好了——然后他一踩油门,月亮摩托裹挟着草屑和碎花,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绕了一圈,接着像它也下定了决心,绝不回头似的,发出兴奋的轰鸣,一路惊醒了无数飞鸟,载着男孩们向着沉默的森林,漆黑的悬崖,向着无边无际的月亮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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