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

-----正文-----

圣诞前夜的早晨，黎簇的脱单计划彻底宣布告吹。

他满心苦涩地对苏万说：“万啊，平安夜——”

苏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黎簇说：“咱俩凑合着过呗，今晚我都订好了餐厅......”

苏万假装很惊讶地说：“啊？今晚平安夜啊？”又假笑着解释道，“对不起啊，我以为明天呢。你看我，沉迷搞音乐，都忘了这茬儿，今晚我和我师父要写继续写谱子，没功夫伺候您。”

“你就编吧！”黎簇一眼看穿他的敷衍，拍了下他的脑袋，又揉着他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坦白，你师父究竟是不是个大美女吧，胸很大那种——不然你怎么一天天的跟被狐狸精勾引了一样往他那儿跑！搞什么音乐，搞什么音乐，搞音乐有搞对象重要吗！”

苏万一缩脖子闪开，递给黎簇一个自以为高贵冷艳的眼神。他心说你乱摸什么，摸乱了自己今晚怎么帅瞎黑眼镜。

师父不是大美女，不过是个大帅哥，胸肌还没摸过，摸完了再说大不大，他又想，自己搞音乐和搞对象不就是一回事儿么，一箭双雕、一举两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黎簇看着苏万眯着眼睛，嘴角又跟抽了似地半笑不笑，恨得牙痒痒，心里已经认定苏万的师父乃是个风韵犹存的不正经坏女人，天天凭借美色和音乐“‌‌‍色‎‎‌‍诱‌‍‎‍”单纯的朋友。但想想搞对象，苏万一个男的，能吃什么亏，于是他只说道：“你别搞音乐，搞着搞着，把自己搞丢了！”

苏万“哼”了一声，搞丢到黑眼镜那儿？他简直求之不得。

还有这种好事？

如此也不用费尽心思想什么告白计划了。

闲着也是闲着，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苏万正要出门，黎簇表示自己要跟着他。

”我不能眼看着你霍霍人家。“黎簇下楼时一脸沉痛地说，大苏万那么多的老女人能有多少青春岁月可以肆意挥霍呢？

苏万借着手机屏幕检查自己的发型，说：”......你真的想多了。“

他也没心思去解释，现在自己都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腔，把满心来不及说的心思都暴露在众人面前。

手心里也全是冷汗，虚扶了一把楼梯栏杆，肌肤的温度烫得惊人。

要么自己就是发烧了，要么自己就是提前陷入热恋。

苏万想了想，觉得还是相信第二种情况；但说到底，热恋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发高烧。

”我是关心你。“黎簇说。

他们走向宿舍门口，苏万就听见戏谑的口哨声：

”来这儿。“黑眼镜挥挥手，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风衣，动作带起风衣下摆的弧度利落又好看。

苏万一颗悬着乱撞的心忽然就落下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一声“师父好”。旁边的黎簇拽拽他的袖子狐疑地问：“你师父？”

不是个女的么？

苏万看黑眼镜侧头看过来，解释说道：“这我同学，师父你别理他，他智障三高毕业的，有病。”

黎簇说：“老子和你一个高中。”

“幸会幸会。”黑眼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说：“没关系，师父的朋友你都认识了，换我来认认你的朋友也不错。”

苏万心说这句话怎么讲得好像是在见家长，但也大差不差了，反正自己很快就要表白。

差不多就是一家人了。

“写歌去呗。”苏万说，他怕黎簇待久了要黏上他们。

黑眼镜点点头，双手插兜先往外走。

苏万看着他胳膊与身体间的缝隙，有种想向前挽住的冲动。

黎簇在他们身后看了看，跟了几步，在苏万耳边问道：“你真的没有师娘吗？”

搞师娘比搞师父更恶劣啊。他不想自己的朋友成为欺师灭祖的混蛋。

苏万小声说“你有病吗”，心想自己的师娘正站在面前呢，看不见的是瞎子吗。

他又想到身为一个半瞎，黑眼镜其实大概能察觉发现，于是认定黎簇是个傻逼。

甩开黎簇，上车时苏万和黑眼镜异口同声地互相问道：“你不冷吗？”

苏万看看黑眼镜的长风衣，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呢料大衣，首先承认道：“其实有点，但咱今天不是不到外面乱逛么。”

黑眼镜没有接他的话，自己低声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哪儿去了？

苏万在心里问，没敢说出来。他心里怀着百分之一的侥幸，觉得和自己的表白计划有关。同时又忍不住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总是个不太自信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但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藏起来。

体测的时候他可以藏在杨好身后，老师点名也总有黎簇顶在在前面，但这次不一样。当他坐上黑眼镜的悍马，或者在他答应黑眼镜平安夜的邀约，甚至更早前：当他遇见黑眼镜，冲动而缤纷的世界就向他发出无法拒绝的邀请，只不过掀开一层层的礼物盒，最后的礼物是一段避之不及的感情。

车上很沉默，黑眼镜也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放歌，苏万于是把脑子放空，他在副驾驶上剖白自己：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的，也就会无法控制地爱上他人。爱人并没有错，但心碎有罪，为了避免长期的心碎，他决定做一回欺师灭祖的事儿：

他要先向黑眼镜表白。

一下车就表白。

除了暗恋外，人很难用一种体面的方式痛苦。

苏万对自己说。

关上车门的瞬间他还是怂了，觉得万一把黑眼镜吓跑了，自己就只能在零下八度的冷风里穿着件单薄的大衣，抖着腿捂着手想办法回去。

在黑眼镜家的沙发上坐下后，他被暖气熏得脸红，心想挨冻算什么。

有什么事情能比在心里憋了一段忍着不说的感情更难受？

也许是不仅憋了一段表白的话，暗恋对象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吧。

黑眼镜刚进门就脱了风衣，甩在沙发上。苏万观察他好久，发现可能年纪大些但身材保持得不错的男人，就喜欢穿衬衫、羊毛衫之类贴身的衣服，可能在倾销储备量告急的荷尔蒙。

但苏万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快过了保质期的老男人，从干劲性感的腰线中流泻出的性吸引力还是钓他上钩了；他脸红有一半是因为暖气，另一半就是因为美色。

人不好色那还叫人吗？

他理直气壮地想，在黑眼镜递给他用高脚杯盛的葡萄汁后，借着“我以为是红酒呢”这句半埋怨的话抬头，正大光明地用眼睛吃豆腐。

不是红酒，谁再给他勇气表白？

黑眼镜忙着勾芡，厨房里灯光昏暗，也不知道他能看清多少，应付着苏万说：“酒都拿去烧牛肉了，喏，旁边高压锅炖着呢，你要不嫌弃可以喝点汤。”

苏万趿着拖鞋磨蹭进厨房，又磨蹭到黑眼镜身边，眼珠子在锅里和黑眼镜腰间忙着跑往返赛；黑眼镜在炒青椒肉丝，味道闻着实在太香，但被围裙的系带束着的腰更有‎‌‍‍‌诱‍‎‎惑‍‎‌力，在吃货和色魔间左右摇摆，让他难以决择。

围裙的系带还被打成了一个端正的蝴蝶结。

黑眼镜说：“凑那么近干嘛？小心火撩着你。”

“哦。”苏万听话地后退两步，忽然手痒又手贱，顺势拉住蝴蝶结的下摆，往下一扯。

围裙受力往前一靠，被火撩黑了一片。黑眼镜举着锅铲回头说：“爱捣乱啊？”

苏万心说你是要抽我么，刚解个围裙你就受不了了，我要坦白我想解你裤子你是不是得死这儿，心一横，闭着眼就说道：“也爱你啊。”

黑眼镜本来只想吓唬下小孩，没想到反而把他自己吓唬住了。

他和苏万沉默着把菜都端上桌，开了两听零度可乐，分好筷子，终于忍不住说：“你刚刚说——”

苏万经历过脸爆红的沉默后，已经悟出“自己连师父都不要了还要脸干嘛”的真理，不就是在不恰当的时间表了个不恰当的白后还没获得回应么？大不了再重说一遍。

于是他眼睛都没抬，说：“哦，师父你还想听吗，就是我说我也爱你啊。”

只要自己假装若无其事假装得够真，下不来台的就是黑眼镜。温水煮青蛙罢了，多说几次，就算黑眼镜没那个意思，也会被催眠成爱自己的。

黑眼镜顿住了，似乎真的被苏万的态度震慑到。他给苏万盛了碗饭，说：“我好像迟了。”

你就是说你好像被吓死了都没关系——“迟了？”苏万心里吐槽完才想起来不对劲，他说：“什么迟了？”

告诉自己其实早就有师娘迟了？

他紧张得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蜷缩起来，就像刚刚被火撩了的是自己一样。他已经做好不要脸才能拿下黑眼镜的心理准备，可也不是这种不要脸啊。

他几乎都要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人在受到伤害后痛感要走过漫长的神经才能到达负责分析感官信息的大脑，而心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连作为连接桥梁的神经都没有，只能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通往感官的路。往往在很久以后，人才会意识到：原来那段时间还挺难过的，但再往深处去探究，曾经刺痛过自己的事情都消失了，只留下丑陋的疤。

苏万不想黑眼镜成为一道丑陋的、最后被忘记的疤，他总觉得要为这位从沙漠中走出的人做些什么。于是他和表白失败的心碎在躲猫猫，但刚刚他几乎要听到如冰山崩塌一样的声音。

直到黑眼镜将他抱紧。

黑眼镜郑重地放下筷子，走到他背后，俯身抱住他，说：“对不起啊，爱你说晚了。”

“但爱你是真的。”

苏万的耳朵从开饭前一直红到他们把碗洗完。

“你要对我负责，”苏万忧心忡忡地说：“万一它红一辈子怎么办。”

话说完他就觉得常言道“恋爱使人降智”这句话果然没错。隔着一层自恋滤镜他都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学三年级。

但黑眼镜对他的滤镜显然更厚。

“我给你摸摸。”黑眼镜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稿子。他把稿子卷起来扇了两阵风过去，苏万作被吹倒的样子，歪歪扭扭了半天又朝着黑眼镜靠过去。

正常人确定关系之后好像都应该亲一下，或者牵个手什么的。

可现在他们收拾完居然先开始写歌词了。

但这样似乎也不错。

黑眼镜非常顺手地揽过苏万的肩膀，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压。苏万本来想扭捏一下，欲迎还拒，说“你毛衣好扎人”之类的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么好骗，但最终还是乖乖地靠过去了。

被抱在怀里才是真的，其他都去他妈的吧。

苏万安安稳稳地靠好，把自己翘起的头发糊了黑眼镜一脸，就着姿势看黑眼镜手里的稿子。

是歌词稿，只写了半张纸。

前面几行都写得端端正正，看起来也很自然。

黑眼镜写：

“别和下班后的地铁分享灵魂

那些夜照亮孤单剩下多一点醉 少几扇开的门

孤陋寡闻碰见闻所未闻

于是你知道那是你的爱人

把自己都禁锢即使要走一万步

用尽了浑身解数只想把人留住 想要自己记住

爱是你赐予的完美礼物

我也永远不想见到它谢幕”

往下划掉了好几行，接着是潦草得龙飞凤舞的字迹。

“爱的喉舌说它要离开了

它要去寻找一场不会犹豫的爱情

或许那个人不喜欢吃青椒炒肉丝

我说如此也罢

大不了从此后装聋作哑”

“......这后面写得是什么？”苏万憋着笑，问道。

黑眼镜难得不好意思，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笑了下，说：“我不太有信心......嗯，难得不太有信心，我在想如果我被拒绝了怎么办。”

“所以你其实也打算跟我......？”

“是，”黑眼镜承认得大大方方，说：“我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本来我的计划是吃完饭之后，去楼上——我在楼上的天台布置了一个挺好看的小露台，有秋千、毛毯、抱枕和暖炉。吴邪建议我一边唱歌一边表白，但是胖爷说跑调的歌可能会把你吓到跳楼。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你想上去看看吗？”

苏万只笑，说：“我猜去天台之后，你的下一句台词就是‘太晚了要不你别回去了吧宝贝’，这种渣男台词。”

黑眼镜摸摸鼻子，说：“这个我倒是还没想到，我其实一直在犹豫来着。但是你如果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送你。”

“不行，夜太黑了，我怕你看不清路。”苏万说，突然坐直，又扭身搂住黑眼镜的脖子，心说而且我想拥抱你。

我愿意拥抱你——因为爱是世界上最轻的物质，只立足于人的心尖，它大概可以覆盖过所有丑陋的伤疤。

“是，你还觉得师父脆弱点。你对师父的力量一无所知。”黑眼镜说，语气也温柔：“我可能是那种愤青，说操你妈的这个倒血霉的世界，你来搞死我，要么我搞死你。”

“听起来好像很暴力的样子，我们还是不要再深入交流了，我们继续写歌——”

“我是深海里从没妥协过的那条鱼，也是沙漠里永远不放弃寻找的旅人，所以连神也屈服，赠我被赐福的完美礼物。”黑眼镜打断苏万，说：“歌词已经写完了。”

“哎呀，好像无事可做了。”苏万开玩笑说：“没想到平安夜也这么难熬。我本来以为快乐的时间在生命中都很短暂。”

“小朋友还是太年轻了。”

“那你怎么说？”

苏万问道，看着黑眼镜挑眉，又摘下墨镜。

他的眼睛适应不了强光，只闭着，但向他吻过来，笑着说：“我说生命短暂，爱我赶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