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乞酒答他:“我心已动,既在忧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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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春秋是来保护何乞酒的,他当然要追着他走。二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了何乞酒的下榻处,晏春秋不愿再往里走,一把拽住了何乞酒的手腕。
何乞酒回过头来看他。
晏春秋的眼睛里,似乎有恳求神色。
“为什么非要是情爱呢?”他向何乞酒问道,何乞酒没有答他。
他一顿,继续劝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何乞酒答他:“我心已动,既在忧怖之中。”
晏春秋松开了手,看着何乞酒走进房中,关上了门。时光仿佛在某一刻重合了,他做了不好的事,只能站在门外,看着何乞酒关上门,只是当年他能毫无挂碍地离去,如今呢?
他谁也不曾告诉过,他回魔教的祭坛去看过,他看过倾塌后的山石,翻找过那些肿胀青紫的尸体。他一边翻,一边害怕,他不怕死人,却怕这些死人里有何乞酒。那些尸体都被毒虫啃过,又有些泡在水中,俱是形容可怖,气味也十分难闻。
何乞酒,何乞酒……虽然他没说过。可是晏春秋知道,他是最爱漂亮干净不过的。
如果他死在这里,怎么会愿意自己变成这种样子?
他不爱他,可是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让你希望他永远骄傲肆意地活着,不受任何苦难磋磨。
何乞酒,就是这种人。
晏春秋就住在何乞酒的隔壁,他在床上打坐了一晚上,终于决定了第二天要如何做。
次日,晏春秋要带何乞酒出门。
“此次你是客,我是主,应当我来招待你。”他这样对何乞酒说。
何乞酒只回了他一个字:“哦?”
“我带你去湖心雪。”晏春秋道。
金陵最大也最出名的画舫。
何乞酒一向性格孤僻,罕有交际,并未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他问:“那是哪里?”
“是画舫。”晏春秋答他。
何乞酒怔了一下,并未发火,沉静答了好。
晚上出门时,何乞酒换了一身素净衣裳,他似是有意减去自己颜色,眉目低敛,头上未佩冠钗,而是戴了璞头。晏春秋仍是常日装扮,只是何乞酒打扮得太素,和他站在一起,便让他无端引人瞩目。
“怎么如此装扮?”晏春秋低声问他。
何乞酒轻笑了一声,答道:“当然是为了显出你的光彩。”
晏春秋明白何乞酒已经明白自己今晚的目的,遂闭唇不语。
何乞酒不通透吗?
他若是不通透,当初也不会出言诀别,又率先离去。
他只是看得清,却看不破。
晏春秋今夜想要做的事,就是强行打破这片执念。这与他从前的拒绝是不同的,从前他只是挡着何乞酒,不让他靠近,可是何乞酒吻了他,以致如今,他要把这颗执意粘附在他衣角上的心,亲手摔碎了。
晏春秋曾经是湖心雪的常客,他漂泊四海,来的次数其实并不多,可这样英俊又出手大方的客人,姑娘们总是会记他记得久一些的,次次都能认出他,一来二去,也就成了常客。只是他两年未回金陵,自然也就两年未曾来过湖心雪。
姑娘们仍然记得他。
雪肤花貌的女人掩着唇娇笑,怨怪他两年未来的薄情,扭过脸作势要走,却又回过头斜睨了他一眼。
晏春秋向她赔情,只换来了一个白眼,那女人用手帕轻轻柔柔地打了他一下,并未痴缠,只道:“我去找了凝光来治你!”
晏春秋苦笑。
何乞酒也是客人,身边自然也有人,那姑娘要引了他与晏春秋分开,他却道:“我们是一块儿来的。”
姑娘为难道:“可晏爷要去见凝光姐姐……”她看上去年纪尚小,性子还不够圆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晏春秋道:“我们确实是一起来的,我要招待他,今夜不入寒露间,随便给我们找个房间吧。”他向那小姑娘的怀里丢了块碎银。
姑娘应了是,领着二人上了画舫二楼,走进一间空房。
这间房内只有桌椅和茶酒点心,未见床铺。姑娘在何乞酒身边坐下,询问他们是否要玩骰子,或者听曲。
何乞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见他肯接过话头,隐隐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笑,轻快答道:“妾身名叫碧水。”
何乞酒领着这小姑娘说了会儿话,晏春秋一个人坐在他们旁边,手里拈着块儿点心,没插话。他心想:何乞酒变了许多。若是两年前,何乞酒绝不会这样自然地与他人说话。他样貌生得那样好,酒也不错,当初店里的冷清,十分里有九分要怪罪他的孤僻,剩下一分,才能怨到地点上。
人总是会变的。
有人推开了这间房的房门。
何乞酒停下了与碧水说话,先看向了晏春秋,晏春秋在看向门口,他顺着晏春秋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这位女客。女客的眼中,却只有晏春秋。
何乞酒心中微微一动,心知这位就是凝光了。
她的眼睛中,藏着何乞酒不知道的故事,只属于她与晏春秋的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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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佛说鹿母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说妙色王因缘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