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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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得行进在路上,唐一云本就没睡着,闭眼凝神假寐。他对陆昙是有戒心的,杀手的本能,不曾为陆昙断下那一击而消减,但他还是同陆昙说,此下是要前往成都,做了这桩事引来追杀或是通缉都是可能的唐门上头打点好了,成都便能躲藏一时,俗话说得好,小隐于林,大隐于市。陆昙便一口应下,说他早年来中原做生意,大城市也摸了个半熟,自是能独自驾车前往,让他放心养伤。
养什么伤,唐一云好笑,不过是些擦伤,行走江湖磕磕碰碰不打紧,但陆昙坚持让他呆在后头,他也乐得清闲,假寐起来。一路上陆昙也不说话,许是马车晃得,又许是透过帘子的日头晃得,唐一云就这么睡了过去。
“啊暖。”唐一云喊道。“诶。等你明年回来我们去问道坡看蒲公英。”眼前的蓝衣女子笑脸莹莹,“你不是喜欢滚滚么,等我回来给你抓一只去。”他宠溺得伸手摸了摸女子的头,却觉得不真切,“可是,我已经不在了呀。”女子笑着“那个世界也有滚滚么?”
猛地一惊清醒过来,自责居然睡了过去,这时才察觉惊出一身冷汗。外头天色暗了许多,估摸着应是快进成都了。
掀了帘子往外头看,“醒了?”声音有些疲倦,陆昙清了嗓子又放低声音问“方才入了梦魇?”唐一云也不答,只是侧身坐在了陆昙一边,“离成都还有多少里。”“方才听你喊啊暖啊暖,似是个姑娘家姓名。”唐一云看了他一眼,陆昙便不再问了,“离成都不到两里地了。”
话音刚落,只听马儿一声嘶叫,一下跪摔下去,天色暗恐是绊倒了,唐一云运着轻功一下退出几尺,见陆昙也靠了过来,还呸呸两声,许是不防备摔了一跤吃了些土。抬眼越过马车望去,是些蒙着脸着布衣的人。天色更暗了。 那些人也不多话,操着刀便杀了上来。
天色昏暗,只觉得刀异常晃眼,白亮亮的刀刃照着脸招呼,力道似是要劈开什么硬的山石。有时候唐一云会想,若自己哪天死在刀刃下,也是自己作的孽,怨不得别人,做这一行手上沾的血,刀下亡的魂,谁说的清是好是坏,不过是为钱卖命。“还能走神?”有人说话惊醒了他,天光下除了明晃晃的刀,还有明晃晃的金饰。唐一云看看陆昙身上的金饰,暗骂了句这不招人眼么,手上也不觉送了送力,掀翻了靠近的一人。还不是死在这里的时候。眼前就是广都镇,似能看到谢些许灯火,唐一云暗暗使着拦鹤向着广都镇退出十几尺,那边人马嗖得又胶着上来,一来一往,离广都镇越近了。他也不恋战,丢下一枚暗藏杀机,引爆时将对面推出几尺,乘着这空隙反身一个聂云冲向了广都镇。距离刚刚好,轻燕一般蹭着守卫的身嗖地窜进了城。
当真是好身手,这时候陆昙也不恋战,欲随着唐一云入城,奈何那些人瞅着是追不上唐一云,便说好似得转身冲着陆昙去了。糟糕!双拳难敌四掌,就陆昙那三脚猫功夫,被纠缠得紧了,脱不开身急出一身冷汗。恐怕今天要交代在这儿,陆昙这么想着,突觉腰间一紧。眼前一晃,嗖得就退出几十尺,直直撞在身后人怀里。“跑。”声音有些急,喘出的热气呼在耳廓上,陆昙也顾不得什么,带起兜帽像要掩盖什么似得使了暗尘弥散隐了身形,唐一云也就浮光掠影藏到墙后。那些人在城门口朝里望,见二人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便撤了。
“一云,身手不错啊。”唐一云觉得肩膀沉了沉,听这一声,想必是陆昙,身手不咋的,逃命的本事倒是不错,这样想着心理就多了点疑问,连他的浮光掠影都能看穿,是不是瞒了他什么。唐一云冷哼一声,千机匣别在腰后,一挪步子便现了身形,往城内走去。陆昙不明所以地诶了声也现了身跟上了,心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唐一云就在身边,这一拍幸好是肩,要是拍到别处去可就尴尬大发了。
唐门人做事细心,连住宿也是安排好的,可如今却显失算,只有一间屋子意味着俩大老爷们儿要挤一张床铺。陆昙见唐一云将藏在房内的衣物取出时,窘迫地摸摸鼻子,“我先下去喊些吃食?”说完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走时便如亡命之徒,身上并无分文。唐一云自觉背后兀自散发尴尬气氛的某人,不由好笑,“银两在那头案台上,你取了去花吧。”听身后窸窸窣窣又吱呀关门声,这才取了笔墨写了任务完成约莫两日后便可回唐门,唤了信鸽传了信,这才换下一身血衣,简单处理了伤口下了楼。
待他下楼,饭菜已在桌上摆好,店小二与他说那位爷让他顺着川地的口味来。银针试毒并没有试出什么,饭菜比以往的合胃口些,然而他却吃了几口便觉得吃不下了,便想等陆昙回来一同吃。坐了会儿,外头天色更暗了,陆昙却没了踪影。莫不是让仇家抓了去,他想了想,大概不会,那些人不敢轻易进城,或者说那陆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抽了这空去通风报信,对了,定是这样的,不然为何这般随他奔波。这么一想,饭菜便凉了,如同他的脸色一般。唐一云急忙抄了千机匣出了门。
纵了轻功没多久便在高树上头看到了陆昙。一头银发还能有谁,唐一云摸着坐到陆昙旁边,陆昙也并不吃惊,侧脸瞧了一眼,眼角有些红,大概是有些醉了。唐一云看他那样就知道独自喝了小一会儿酒了,想了想又瞪了陆昙一眼,陆昙被瞪得莫名其妙,有些愣愣得回望过去。“衣服哪儿来得?”唐一云问。陆昙想了想“方才城门口抢的。”什么不会打劫倒是一套,一番打斗他那门派衣服也穿不得了,现下着的是粗布短衣,唐一云想了想又问“那你在这儿做甚。”“看星星。”湛蓝眸子看不出半点儿作假。“真的,不信你问店小二,我可是一直在这儿。”唐一云确实没问过店小二,想了想夺了陆昙手中那坛酒,仰头灌了两口,呛出了些泪水。
“这儿的酒比我们那儿的辛辣,大漠的葡萄酒更好入口些,就是晚上风沙大,不好见天。”蓝眸子迷迷蒙蒙不知在看什么。“诶,你口中那啊暖是何许人。”听陆昙这么一说,唐一云不由握了握酒坛沿,仰头呛了自己一口。“我这酒可不经你这么喝。”陆昙将酒坛子夺下来置在一边,“定是个漂亮的人儿。”看了看唐一云脸色,陆昙决定还是不打趣人家了,定是什么伤心事,许是吃了酒又吹风,觉得头疼心凉的,想要回去奈何旁边的人不动作,就也这么坐着。也不知多久,唐一云才开口“顶漂亮,人也好,出任务时候没的。”陆昙不知该如何说,只得拍拍肩“节哀。”
唐一云也不说什么,拍拍衣摆,跃下树,“去去就回。”便一下没了踪影。回来时候抱了几坛子酒,拍了封泥递了陆昙“喝。”都说借酒消愁,陆昙却从酒里喝出了愁滋味儿,空酒坛就哐当砸在树下碎了。陆昙喝上脸了话就多了,大漠的月亮星星,寒夜的篝火,身材好的姑娘,一样一样讲给唐一云听。唐一云也醉了,安安静静就这么听着,陆昙喝大了官话也说不利索了,有时蹦出些听不懂的方言,听不听得懂唐一云不甚在意,就这么看着他,脑袋时不时断片儿一下,就觉得那蓝眸子晕了醉意成了幽蓝,好看得很。
这儿的酒很是醉人,这些年难得喝醉几次,唐一云看着陆昙迷迷糊糊想,眼皮越来越重,一瞌一瞌糊里糊涂就睡着了。陆昙见人没了声,一瞧已经睡着了,也就伸手拢了拢,让他靠在身上,免得滑下树。凑着月光瞧,唐一云冷硬的线条睡着的时候软了下来,呼吸绵长。
白天总是冷着张脸,表情掩在独当一面下看不真切,陆昙瞧了瞧,突然想卸下那覆面瞧瞧底下那张脸。这样想着就便伸手去摘覆面,却又回想起白日里唐一云冷着脸拒绝的神态,若乘着人家不备擅自动手,第二天怕是要看脸色,哀叹了口气,认命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向了别处。
醉酒的人如同烂泥,最不好扶,况且陆昙也醉了,混混沌沌想等着下半夜唐一云醒来好一块儿回去,又糊里糊涂想到了方才他夸啊暖的话,生出一阵懊恼,那阿暖定是个绝顶的人儿,让唐一云兄弟牵挂至此。
看着唐一云的侧脸,有些闷,覆面下的心或许并不是看到的这般冰冷吧,陆昙这样想着又狠狠赞许了一下自己长进的中原话,稀里糊涂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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