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

-----正文-----

那弩是有了年头的样子，看起来还需要修理。

“唐青风！”唐一云端了碗汤水，揣着两个饼回来了。

“哥，弩给你拿来了，那个，我先走了啊。”唐青风像见了鬼一样，匆匆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那个，阿公让你，唉，算了。”话说一半就溜了。

“吃点吧，昨天也没吃上饭。”

“这次不会下药了吧？”

“不会。”怕陆昙不信，唐一云又自己掰了点饼吃了口。

“我都没穿着明教的衣服，怎么就认定我是明教中人了。”陆昙有些愤愤，他的官话是他们那儿顶好的，连阿妈都说他像个中原野小子，不像兄弟姐妹那样，那样，那样看着像贵族。一想到阿妈，陆昙有些蔫，顺带着手里的饼也生出一股子愁的味道。

“你面相像中原的？还是觉得人辨不出你头发颜色？”

“啊！”陆昙摸摸头，是了，一股子大漠味儿。

“明天腿脚利索了，青风，就是方才的唐门会带你去集市上逛逛，阿公说过不动你，后头就不会对你动手脚了。”

“那你呢？我跟那个，那个青风不熟。”陆昙解释。

“我不常去集市。”想了想，唐一云又补了句“还要修修弩，下次活儿指不准什么时候来。”

陆昙想说行，但是一想绑了阿妈的人让他跟着小唐门，万一是指定眼前的小唐门呢，又万一小唐门出了什么事情，那都是自己害的，这样一想左右为难。在唐一云目光询问三次饼不好吃吗后，陆昙支支吾吾憋出句“我还是想你陪我逛逛。”说完只觉怪不好意思的，对方一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姑娘吗？但是唐一云依旧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说了句行。

洗了久违的热水澡，陆昙觉得自己又活了。穿了不合身的衣服大喇喇往床上一躺，满足地唉了一声。

“一云哥！我来了！”这个脆生生的女娃子声音很耳熟。不带敲门哐地一把推开了门，四目相对，女娃子一愣，一云哥房里有人？还是男人？还衣衫不整？！

“这么晚不睡，来我这儿作甚，仔细你阿妈收拾。”唐一云接着陆昙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他用下巴点点男人“陆昙”，又点点女娃儿“唐心，就那会儿在西市和我一块儿的。”

“原来是你！你们孤男寡......寡男，共处一室。”唐心又想，抓奸两次。

“女娃子少看些有的没的。”“皮痒了？”两人异口同声。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听说前几日伤了手。”

“不打紧。”

“别说不打紧，那会儿你也说不打紧。”

“那会儿？”陆昙问，没人回答他。

“行了，真不打紧。”唐一云语气有些警告的意味。

“好了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回了。”女娃儿来也风风火火，走也风风火火。

“我去外头放水。”陆昙从床上跳下来，他方才看见唐心朝他挤了挤眼睛，定是有话要说。

出了门，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唐心。

“慢死了，还算聪明。”唐心抱怨。明明年纪小，却老气横秋的，不讨人喜欢，陆昙评价。“什么事，不屋里说。”

“一云哥，他有旧伤，你看着点儿。”唐心看着屋里泛出的暖‍‌‎‎‌黄‎‍‍色‍‎‌‍的光，“以前从鬼门关走一圈，也是和大伙儿说不打紧，结果差点命也丢了。他这不打紧跨度可真大。”唐门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要叮嘱我，陆昙想问，但还是嗯了一声。唐心笑了，她说怎么偏偏一云哥就对你特放心。

“放水这么久？”“啊......是啊。”陆昙还在想唐心的话，可能是自己长得太人畜无害了，想着就问唐一云“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说完就想把舌头咬下来。唐一云奇奇怪怪地看了两眼，嗯了一声，说了句还行，心想也不是还行吧，不同于中原人的样貌，有一些大漠的粗犷，还有些异域的妖艳，虽然用妖艳形容一个男人并不合适，估摸着很多女娃子就吃这长相。

陆昙当然不知道唐一云在想什么，见他没后续了又摸了摸脸，心想我这皮囊半点吸引力都没？愣了一下，别扭地对自己说果然干这行的定力好，我这皮囊应是有点自信的。

睡一屋床是挤不下的，为了照顾陆昙，唐一云打了地铺。

入夜，陆昙惊醒，接着就闻到了一阵奇香，手脚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朦胧中有人往他手中塞了纸团。

翌日，唐一云醒来察觉一阵头疼，一瞧陆昙已不在床上了，顿时大觉不妙，一转身又见陆昙推门进来，“醒了？看你还在睡没喊你。”唐一云看了他几眼才点点头洗漱去了。

昨夜的事儿唐一云似乎没有察觉，陆昙想，那纸条上说不久后唐门会得到一块玄晶，相传是仙界落下的宝贝，是做武器的好料子，务必得手。什么时候得，怎么得都没说，陆昙犯难。

两人到了集市，南来北往的货物令人应接不暇，只是这目光，陆昙啧了一声，总觉得有人在打量他们，更多的是在打量身边的人，令人不适，唐一云应该也感觉到了，却似乎习以为常。

“你还有脸来！”商贩见唐一云站定在摊前，粗鲁地收了摊子，唐一云不说话，放下两块金砖，“阿暖没了，你还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商贩低吼，憋红了眼睛，“你滚”抓起金砖丢在路上。

周围的人声渐渐低下去，又不知谁起的头，吆喝声又响起盖过了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旁边铺子里快步走出一人，正是唐青风。唐青风看了看，拉着商贩“算了二叔，都这么多年了，哥也不容易。”

唐一云接着喊了声二叔，那商贩又像被戳到了痛处“别叫我二叔，你滚！”

唐青风赶忙把两人拉开。

“你也看见了，就是这样。”唐青风偷偷对陆昙说“二叔一直认为阿暖是被我哥害死的”，“你哥也这么觉得？”陆昙问，“这我不知道，他从不和别人说。不过唐门这儿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哥害死了阿暖。”难怪他不愿来集市。

“那会儿很多人恨我哥，差点把他废了，他也不躲，估摸心里也不好受。”顿了顿，唐青风又说“一开始我也恨他，后来想开了，干这行说不准，是阿暖命不好。”

唐一云那时候还不叫唐一云，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唐暖唐青风父母是干脏活儿的，没了之后两人就投奔了行商的二叔，机缘下二叔捡到了无依无靠的唐一云，四个人成了一家。

兴许是出生以来头一次被人关怀，唐一云对所有的好都全盘接受，又加倍还回去，二叔给买新衣裳，他就偷偷攒钱还了两坛酒。

很懂事，也不太近人情。

唐青风说，二叔觉得他以后定会吃亏，不懂拒绝又很逞强，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事，暗地里让我和阿暖多看着。

这一看就出事了。

不是血亲，阿暖喜欢上了唐一云，小女孩的心思藏不住，唐一云大抵是知道的，但又装作不知道。

未成年的唐一云入了唐门，阿暖要追着去，被二叔抓住了，一抓就是好几年，女娃子也是倔，憋到成年留了信跑了，等二叔赶到唐门，就听到了噩耗。

比起这些事儿，陆昙更担心唐一云，集市回来已经有几个时辰了，他一句话也没说。

天阴沉下来，恐是要下雨了。

嗒

滴答

雨落下来了，

屋里闷得慌。

唐一云叹了口气，开了口“今天的事，见笑了。”

“我听你弟说了。”陆昙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唐一云点点头，外头隐约传来了雷声“也是这样的天，她什么也不会，我以为我能保她就随她跟着，结果”唐一云张了张嘴，声音干哑。

“我是个烂人，我跟她不可能但又不敢说，我以为我可以接受的。”多年的积压随着雨在这个沉闷的夜晚找到了宣泄口，带着恶意的，自嘲的，一些不懂的情绪，“其实我喜-”

咔嚓！

雷光闪过，屋里亮得似是白昼，映衬得唐一云脸色惨白，又似乎有一些病态的好看，轰隆雷声盖住了后半句话。

“什么？”陆昙眯了眯眼，不戴覆面的唐一云确实是自己想的那般好看的。

唐一云盯了他一下“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