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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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日头却还在头顶,晒着沙子腾起热浪,也不知是熏得还是金灿灿的反光,叫唐一云睁不开眼,索性闭上眼。失了视线,连着方向也辨不出了,唐一云又睁开眼眯着,环顾四周,目及之处尽是绵延的沙丘。陆昙在他身后松松捏着缰绳,大有随骆驼随意走,自个儿打盹的意味。
忽地眼前一暗,眼睛被轻轻盖住了,原来陆昙并未睡着。
“看多了眼睛发酸。”陆昙说,说着又低了低头,将脸埋在唐一云肩上,“它自个儿会走,不会迷路。”
果不其然,在天未黑前,四只蹄子终于离开了黄沙,踏上了小路。
陆昙动了动,“到了。”
眼前有块巨石立着,上头刻着“明教”二字,是到了明教的地界。
二人舍了骆驼又走了片刻,到了间石屋子前,陆昙推了门,屋里头的人听到响动探出了头,见是陆昙又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擦了擦手迎上来。
陆昙快步走了过去,拥着妇人说了些话,妇人又捧着陆昙的脸亲了亲额头。
唐一云还站在门外头,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
陆昙先回过头,朝他招了招手,又对着妇人说了些什么,妇人笑着迎出来握起唐一云的手拍了拍,拉他进屋。
“这是我阿妈。”陆昙对唐一云说。
阿妈对唐一云说了一通,唐一云一字未懂,只得抱歉地笑了笑,又看向陆昙。
“阿妈说从外头来的都是贵客,要请你吃顿饭。”
阿妈又忙活起来,陆昙便带着唐一云走走看看。
石屋很小,一下就穿了过去到了后头,推开门竟能看到些许绿色,陆昙说是阿妈种的,费水但也就一直种着。石屋楼上只有两间,一间阿妈住,一间陆昙住。唐一云想起那会儿陆昙说家中兄弟姐妹四人,他最小,又问:“你哥哥姐姐呢?”
“大哥经商外头去了,二姐远嫁了,三哥在这里酿酒,年年叫大哥运到外头去卖。”
想了想,陆昙又说:“他们都成了亲,搬到外头去住了,就我还住在这儿,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好叫我也搬到外头去住。”
又在说胡话,唐一云斜了他一眼:“令堂听得懂官话吗?”
“听不懂。”
“难怪你口无遮拦,仔细晓得了打断你的腿。”
陆昙笑笑不说话。
天暗下来,饭也上了桌,阿妈在下头喊两人吃饭。
“怎么你来了就有这待遇。”陆昙嘀咕,又传话道“阿妈说都是家常菜,别客气。”
唐一云笑着点点头。
阿妈热情好客,虽唐一云不懂胡语,但她说个不停。陆昙乐了,又与她说了几句,“她给你说大漠哪头好呢,还要我传话,我与她说明日带你出去走走,还要住些时日呢,不急这一时。”
舟车劳顿,吃了饭唐一云睡意便上来了,陆昙叫人睡了他屋子,自个儿打地铺睡到了楼下。
夜里头的大漠凉的很,与白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唐一云睡着打了个冷战,又醒了。
躺了会儿又迷糊入梦时听到啪嗒轻微脚步声,坐起来一瞧是陆昙光着脚上来了。
“不冷?”唐一云皱眉,将人拉到床上。
“怕吵着阿妈。”陆昙搓了搓脚,挤进被窝,带了一身凉意。
说好了睡楼下的人又偷偷跑上来了,唐一云小声说:“快睡吧,早些起来下楼,别叫人看见了。”
陆昙嗯了声,搂着唐一云躺了下去。
说着早起,却因为陆昙来了暖和得很,一觉睡得晚了,唐一云醒来时陆昙已不在了。
下了楼阿妈在,比划着招呼唐一云洗漱吃饭,一会儿陆昙也回来了。
“我三哥晓得我回来了,大清早喊我去帮忙,一来这儿就给逮了个准。”
“你今日要忙?”唐一云吃饱了,见陆昙还在吃。
“今日事儿我推了,明日再去。”陆昙咽了饼,“不是说好今日陪你走走嘛。”
陆昙帮他阿妈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唐一云出了门。
“白天还是热的,到了晚上又凉了。”陆昙说,“大漠就这脾气。你看往前头走有胡杨林,往后头走有映月湖,去哪儿?”
“你做主吧。”唐一云人生地不熟,全权交给了陆昙。
陆昙寻了两骆驼,一人一匹骑着走,唐一云问他哪来的钱,陆昙笑说是经商攒的老婆本。
有了骆驼脚程就快了,半天就将周围逛了个遍。
“晒得很。”陆昙抱怨,“平日里我也不乐意出来,要等日头下山了才出来,诶,前头是映月湖,你去看看那湖。”
唐一云到了岸边,这是一个小湖,中间有片陆地,上头还有棵歪脖子树。
“去上头瞧。”陆昙指了指湖中“小岛”,两人纵身越过水面,到了对岸。
掠过湖面时,唐一云便注意到了,水中似乎有些什么,细细小小的。到了对岸回望水面,那些细小聚得更是多,“这是什么?”他问。
“或许是某种小虫子吧。”陆昙答,“也没见过,到晚上会发光。”
“发光?”唐一云好奇。
“你等晚一些再瞧,还有萤火。”陆昙说着爬上了那歪脖子树,“上来,承得住。”
陆昙搭了把手,唐一云也踩着树干坐到了上头。
湖面上还有些风,树叶阴蔽,叫人凉快不少。
周围未有人来,唐一云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样安静坐着,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
忽得眼前亮了亮,唐一云才发现,他们已坐了好久,天边泛着红,已是傍晚了。
“回去吗?”唐一云问,陆昙也是坐得住,未提醒他时间。
“你看。”陆昙指了指。
顺着方向看去,草丛间又闪了闪,是一点萤火。
唐一云发现了那一点,紧接着又发现了两点三点,不一会儿这岛上就闪闪烁烁都亮了起来。
“你再看水里。”陆昙说。
唐一云往湖面一瞧,湖中聚了星点,在水下荡漾,似乎湖也活了过来。
“天黑了。”陆昙提醒,又下了树,“天黑了这儿好看,今日没人真是幸运。”
唐一云也下了树,伸手去捞湖里的,那些星点却避开了他的手,叫他捞了个空,待手收回又聚到了一块儿。
“捞不着的。”陆昙说,“你可以试试捞个萤火。”
唐一云当是好身手,一下便捉了,可那萤火到了手中却又不亮了,唐一云不死心,又连着抓了几只,都是不会亮了。
陆昙憋笑,唐一云瞧见了又皱了眉,脸上写着你是在捉弄我?
“不管我的事儿。”陆昙举起手,“我可没本事叫他不亮。”
唐一云不再管陆昙,坐在了地上。
“见过萤火吗?”陆昙问。
“唐门问道坡就有许多。”唐一云点点头,“只是未曾捉过。”今日信了陆昙的邪,捉什劳子萤火。
两人不动,方才暗了的萤火又忽闪起来。
“原是我不动他才会亮。”唐一云又说。
陆昙唉呀叹了声也坐下来,胳膊挂在唐一云肩上,“不管这了,你看天上。”说着一用劲儿带着唐一云一起躺在了地上。
大漠少有云,夜里头的天格外清澈,中间碎了一道星辰。
“这一道是天河,就是那个隔着织女牛郎的,每年七夕叫喜鹊来搭个桥,两人才能见上一面。”
唐一云未搭话,陆昙又说:“七夕还早着呢,这两人见不上面也忒可怜了。”
接着陆昙又讲了些有的没的。
听完这人胡扯,唐一云坐了起来,“一年我等不了,要我就游过去。”
“啊?”陆昙愣了下。
“天河,若我是那牛郎的话。”
陆昙当然知唐一云在说什么,这不是牛不牛游不游的问题,唐一云对他已算是话多的了,却也只是直白表达,今日这说辞,倒像是他会说的那些胡言乱语。这样想着,陆昙偷偷开心,不论唐一云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打算戳穿。
“凉了,你还躺着?”唐一云站起来。
入了夜冷得快,陆昙带着人就往回走。
与中原河川相比,大漠荒芜,夜晚却有种奇异的平静感,风推着沙粒发出细微声响,在月下一切都泛着银白色。
“是旅人。”远处有一人一步一跪向着大殿朝圣,陆昙说:“有些信明教的,会从下头这样走到上头,去见明尊。”
那人顺着灯火小径,缓慢移动,神态宁静又虔诚。
“走吧。”陆昙又拉了拉缰绳。
一会儿,唐一云又小声赞叹“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样的大漠,胡人与旅人都淳朴、赤诚,他心中陆昙也是如此,干净得如同这银月白沙,猛地又意识到自个儿露了心思,不再说话。
陆昙听出了那意思,笑起来:“那你喜欢吗?”
喜欢大漠还是喜欢他,陆昙是明知故问,哄他说“喜欢”呢。
唐一云不做声。
陆昙又拉着缰绳叫自个儿的骆驼去蹭唐一云的,“说呀。”
两人并在一块儿,腿挨着腿,叫骆驼不好走路停了下来。
“喜欢。”唐一云见逃不过,索性坦然看着他,见陆昙笑盈盈又生出些逗弄心思,补充道“更喜欢你。”
这回答叫陆昙心漏跳一拍,叫他一下子手足无措,叫他要飞到天上去。陆昙眨了眨猫儿眼,微微压着扬起的嘴角,抑制着心中悸动,佯装咳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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