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多么毫无意义、愚蠢的轮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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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立着一只让人头皮发麻的怪物。枝条将她四肢摔碎了,无法再站立,那些不化骨似是蜘蛛黑色的肢节,两分并列将那具支离破碎的身体撑在中间,向着明堂和棠仰爬来。结珠咧开嘴含笑,双腿与两臂都向外扭曲,快速地向着二人爬,明堂长剑引雷,金色电光顺着他肩膀缠绕着臂与腕延伸向剑,跃动击向结珠!
棠仰同他十指交叠,枝条从后赶上再度缠住结珠支撑而起的不化骨,同时瞥见了那些将方春雪吊起来的根须竟然也缠绕着雷火电光,疯狂地扭动着,春雪倒是没被那金光所伤,只是眼看就要摔下来了!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耳边充斥着棠止的痛叫,棠止同结珠共生,又在汲取着棠仰的妖力,此时棠仰与明堂同源用法,棠止陡然受了两厢打击。
碧绿枝条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方春雪,与此同时雷光落在结珠身上。明堂猛地想起什么,大喊道:“檀郎和梅利呢!”
棠仰眼胡乱扫了圈,发现两人好巧落进了池塘中并无大碍。两人近乎贴在一起,他却还是大声回道:“无事!”
无事的还有结珠,她不用不化骨接下,竟将身体直接凑了过去!顿时,腐肉与焦糊味四溢,金光大作间又夹杂着一个女声尖叫!棠仰心中猛地一抽,不由自主喊说:“喜子——”
明堂同时收了金光,结珠脸上的肉不受控地抽搐着,笑道:“她还有一丝残魂在呢,棠仰……”
话音未了,棠止又是一声尖叫,不管不顾将根须尽数摔向了结珠。带着雷火电光的根须触到结珠,立刻又是痛呼,明堂和棠仰对视刹那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根须上金光消散,但两人这一动作仿佛又刺激到了棠止,她胡乱厉声嚎叫着将所有根须缠住结珠、把她不停地摔在地上,又疯狂地刺去。
伴随着她发狂进攻,棠仰险些站不住歪倒在地,明堂手疾眼快地掺住,低声道:“这样不行……”
根须引起脚下阵阵晃动,扬尘漫天。明堂扫了一圈,低声对棠仰道:“还能站起来吗?”
棠仰闭眼运气,站稳了点头。明堂虚指了下,“掉在桌下了,能行吗?”
“知道了。”棠仰说着,和明堂对视,“小仙君,拜托了。”
在棠止野兽般的嚎叫中,结珠左右闪躲,不化骨与根须相撞相缠。结珠始终惦记着二者双生,不敢贸然攻击棠止,棠止却毫不犹豫,两人动作仿佛同时慢了一星半点。
尘埃里,明堂和棠仰分开,各自闪身——
棠仰灵巧地抄起桌下那些散落的黄符咒,反手甩向根须,黄符咒立起粘在了那些树根上,棠止被定在了原地,她不可置信,仿佛也忘记了言语,胡乱嘶吼着,另一面明堂握剑,劲风中雷光破开尘土,他一手点向结珠眉心,正碰到那颗小痣。结珠与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对视,天地甚远,万物无声,明堂一顿,结珠仿佛嗤笑了下,背后快似闪电,瞬间生出了一双细细的不化骨手,拥抱般搂向明堂——
碧绿的根须灵敏穿过不化骨之间绕向那双手腕!明堂从容提剑,两手持住剑柄刺向结珠胸膛!
金光从结珠胸膛与剑尖大绽,伴随着的还有棠止不甘地嘶喊,结珠的身躯从不化骨到中间那具变幻莫测的人身像碎片般开裂、风化扬起,明堂眉眼不动,却好似看见,碎屑与金光中,有个多臂而悲悯的、仿佛透出了背后根根手臂连着蛛腿的神。他冲明堂缓缓露出了慈爱而诡秘的笑容,随之无影无踪。
黄符咒自燃化成黑灰,棠止挣脱了束缚,立在半空的那些根须摔在地上。她像是濒死的蛇在灰土间不停地扭动游走着,混沌模糊的声音质问着棠仰,“哥哥,为什么?我们才是兄妹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人不喜欢我,为什么我杀了那些人你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把你绑在宪城,你还是想离开呢?”
棠仰站在树根中间,那些碧绿的枝条亦落在地上。他有一瞬间想对着她破口大骂,烧光那些缠绕着他半生的根。他看着明堂,明堂长发有些乱,虎口也不知何时被震裂了,血顺着剑往下流,有些可怜兮兮的。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远处是自己的爱人,中有终究消散无踪的曾经的亲人,而地下那些丑陋地扭动着的根须竟是自己同根而生的,妹妹。他缓缓跪在地上,贴近了那些根须,疲惫不堪、他们终于像是同根同源的兄妹般说了一次话,很近,但永远隔着天堑。
“你口吐人言,你说你我亲缘,你学着像人一样,却唯独不愿了然于人,承认于人。你还不明白吗?”
“哥哥,是因为那年我让结珠寄生后引来天雷,害你我都险些死了,你才不愿理我了,是吧?”无数根须盘踞在一起,聚合在棠仰身前。那些根须移动地愈发缓慢,远处还未来得及靠近的化作黑灰或是消散于风,或是重新融汇进土地。棠止迫切地问道,“是吧?”
他知道说什么也是徒劳,却还是轻轻地念出了自己的答案。棠仰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棠止,你若寂寞,应向外求。”
随着话音将落,那些构成棠止,或棠止构成的根须随风而去。
不知过去多久,绚丽的日光穿破云层落在了棠仰脸上,有点热、刺刺的烫。他见有双修长的手伸向自己,抬眼,明堂逆着光微微含笑。棠仰把手伸过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他被从地上拉起来。
明堂微微眯着眼睛笑,笑罢了似乎觉得有点累,揉着眉心又不笑了。他拍散了棠仰衣服上的褶皱,两人一起回头,见方春雪坐在一堆碧绿的树藤里怔怔地看过来,那边池塘里梅利和檀郎干脆就没爬上来。两人都是头破血流的,也瞪着眼睛看站在一起的他们。
四人不知为何,看着彼此同时傻笑了一下。然后,春雪放声大哭了起来。
晌午没找到的猫自己跑来了,进门就看见一院子伤员。有包着手的有包着腿的,还有包着脑袋的,只有棠仰还算齐整。老猫大吃一惊,跳起来说:“棠仰你打他们了?”
可惜这档子没啥人有精力同它调笑。明堂手被包得严严实实,明明脑袋没受伤,他硬要病怏怏地把脑袋枕在棠仰肩上,棠仰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说:“这会儿你倒来了。”
猫来之前是大段大段的沉默,它一来勉强打破了些众人莫名其妙的呆滞。梅利脑袋上包着的布和她的脸一样白,她俩手拖着头叉腿坐在台阶上,愣愣地说:“我追求了半生的东西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怪物。”
完了,梅利基本上是在指着这个真相过活,如今岂不是算失去目标了?方春雪和檀郎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对望了眼,都有点怕她会突然寻死。两人颇有默契,刚准备偷偷伸手抓住她衣袖,梅利眼里神采恢复,拍着膝盖大叫道:“她怎么可能是神呢,这不对!”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明堂瞥了眼那边,他不着痕迹地犹豫了须臾,坐直身子说:“不一定。我们见到的,可能根本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什么,”梅利立刻来了精神,头重脚轻地弹起来,“什么意思?”
明堂抿嘴,眼前再度现出剑穿透结珠胸膛时那副好像只有自己看见了的幻影——同卢家那木像很像,却又微妙的不尽相同。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似乎对这东西有着丝丝缕缕的印象。
棠仰也看向自己,明堂顿了下,还是冲梅利道:“我要去核对一下。等有了结果,兴许会告诉你。”
梅利坐了回去,此时就是个傻子也能意识到适才发生大事了,老猫乖了,挪到棠仰脚边蹭了蹭他的腿,不吭声了。
见大家再次发言,檀郎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说:“师兄,你觉得白露师兄……”
“放心吧,”棠仰低声道,“只要结珠来前没先把人弄死,他和安圆应该都不会有事了。”
他一说话,众人又闭嘴了。其他人更多的像是被搅合进了这滩浑水,只有棠仰才真的在浑水中又一次失去了什么。他扫了眼都在看过来的众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道:“我好像明白了。结珠……应该只是在施愿,他虽在符咒上下了封口咒,但后来所致的结果,似乎并不是他有意而为之。”
方春雪接道:“说来,人是不是不受制于封口咒?之前似乎都是棠——”她蓦地收了声,棠仰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大抵是。”说着,他目色沉下来,“向人施愿是件很危险的事,正神真仙香火不必,可不代表一些小神小仙不必。这可是在同有仙籍的抢香火了……”
他这样说,明堂想了片刻,开口道:“结珠施愿应该是有分别的。近有知女此类,远则张妈、顾鸿……他一直是在广撒网,我想那些可能只是随手施出去的愿。还有些,类似小鹳村的小丫——”
“强烈的怨与执,”梅利插话、又改口说,“不,强烈的愿力会更吸引结珠。或许小丫才是结珠真正对人施予的愿,所以只有她吞了符咒。”
这样一说,魃与鬼胎夜袭荒客栈也蒙上了些许是“结珠授意”的猜疑。可惜结珠和棠止都已死了,终究只能猜测。说来说去,倒不如说众人其实是在借此找回掌控,尽管他们心里皆五味杂陈。
明堂和棠仰在幻影里见闻了结珠诞生于世的瞬间——那像,那蜘蛛,那庙祝。三者究竟如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不得而知,只知,生起他们的竟是“自己”的愿。
是人,是妖,是鬼是每个自己。是我们在瞬间的诅咒、恶意的祈求。罪恶的祈愿竟成了千手诸相的“佛”,我们生起了他,他再来灭我们。
只是一个多么毫无意义、愚蠢的轮回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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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2
结珠大士不太能打一是因为显而易见他就不是战斗类型,二是因为他在隔壁被师徒组暴捶过了千年还没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