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根本不应该,不会,也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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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这么叫他,“鹤鹤。”或者“鹤儿。”把三个字的名字念的黏糊糊,像是裹了一层蜂蜜糖。这算是他在文中的小小设定吧,可真到了现实,听着那人从背后报上来,嘴唇贴着耳朵,小声的喊他的名字。高天鹤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如此湿润满含情爱。
热气喷洒在耳朵上,更近一些几乎要把耳垂都含进去。那些字眼几乎是顺着耳朵钻进脑子里,把一切理智的线团,折腾成恢复不成的毛线团。他们总是亲密的很,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在热恋期,那么疯狂,疯狂又炙热的爱恋,却只被允许发生在短短的那一个黄昏。
高天鹤是通过那一个断电了的电子闹钟知道,那些不是梦境而是现实的。
那闹钟摆着,好久了,其实也不用它的,只是偶尔看眼时间的时候,才能想起它来。现在电池没电了,不知道被放了多久的电池,被拿出来,扔进有害垃圾桶。可偏就忘了,要捎带手,去隔壁的超市,再带一份替换的电池上来,两节五号电池,并不是什么稀奇难找的东西。放在润喉糖的架子中间一层,可他怎么就忘记了呢。
于是,那个可怜的,见证了一切的闹钟被迫封口,成了一个摆件。依然沉默的凝视这一切,记录疯狂的爱情,和可悲的神明。
高天鹤最近在学吉他,他有一位不错的老师,以至于进度很快。一对一教学,教学时间不准,但总是在黄昏。简弘亦依旧尽职尽责的扮演他书中的形象,一位,不得志的不太红火的小歌手,但实际上,他又似乎不只是这些,他好像真的从书中走了出来。回看有过去,而展望的,有未来。
换个说法吧。还是那个我们熟悉的故事,雕塑家请求爱神,将他的“爱人”变成他的爱人,爱神怜悯,降临福泽与他。于是那石头做的美人,当真就走下了底座,冰凉的石头化成了他柔软的面容,坚硬的大理石变成了他随风而动的衣服头发。
他的爱人成了他的爱人。
可这一切还不足够,从底座走下来并不是他的爱人,虽然那面容分毫不差。可雕塑家是多么贪心的人类,他想要的是他完整的爱人,连同肉体,连同灵魂。他宁愿自己爱人是用自己肋骨雕刻而成的,他献上自己的灵魂,却希望自己的爱人可以拥有灵魂。使其完整,使其完美。
他祈求爱神赋予他爱人灵魂,石头垒成的人儿,就算是成了人,也不过是牵线的木偶。雕塑家太爱他了,这是他这一生里最完美的作品,几乎要等同于他的生命。爱神偏爱他,只是取走了那供奉在金托盘上的灵魂,又随手扯来大半朵染了黄昏的云,重新揉搓组合,于是这世上多了两个分外相像,但又完全不同的灵魂。
但他们却亲密的仿佛是同一个人,默契的仿佛已经互相陪伴着走过了十余载光阴。
于是那木偶从此鲜活起来,他不但有了个柔软的皮囊,就连那石刻的心都柔软起来。爱神最后还是偏爱这创造艺术的人,在这雕塑上,轻柔一吻,于是,那石头人儿,便学会了爱的真谛。
雕刻家同他的爱人,他的孩子,他的艺术,永恒在天地之间。
简弘亦鲜活起来,就像是得到了灵魂,而不再是薄薄的书页,那么轻的生命。可高天鹤不知道这一切,他还没能听到那些澎湃的心跳,简弘亦愿意等他,等他靠过来,靠进自己的胸膛。他爱他,在活着的每一刻里,在未来终将会消失的夜晚和白天里。他知道他爱他,但他尚不能确定的,只有他爱的人。
在黄昏,高天鹤抱起了那把吉他,如今那吉他总是被擦拭的干净。在等待黄昏降临的时候,高天鹤抱着吉他轻轻的哼简弘亦唱起过的歌谣,那是一些陌生的旋律,他从未听过,从未在黄昏以外听过。那些歌倒是合适他的嗓子,怎么唱都能把人眼泪水唱下来,换到高天鹤嘴里,就唱不出那独一家的风味来了。
手机开着录音塞在枕头下面,而简弘亦也踏着黄昏来到屋内,在高天鹤抱着吉他恍惚的空档,突然出现的。他从背后抱上去,像一只懒洋洋的熊。高天鹤在文里写,如果他能稍微多一些好胜心,不这么腼腆,凭证才华,他早该火了才是。可没办法,有些人生来就是一盏茶,再怎么激烈的沸水,冲下去,只能是茶香,而绝不会是什么硝烟。
吉他声虽说不太流畅,但好多了,也不知道是和哪一次的比。高天鹤抱着吉他走神,他们曾一起照过自拍,算是高天鹤强行要求的,而他也是“鹤鹤”那样稍微的叹了口气就答应了,稍微用手抓了抓头发,靠到高天鹤边上,从屏幕里露出个头来。
那张照片照的是,他们在黄昏里笑的灿烂。
高天鹤的手机里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图,比如构图不太对劲的外卖盒,躺在床上的吉他等等等等。只有他知道,这里面都缺少了这唯一的主角,主角从画面中蒸发,再在黄昏时,伴着同他一起归来。
“明天见。”高天鹤听见他说,他走到了高天鹤的面前,捉住面前人的下巴,叫人稍稍仰起头来,捉住那双微张的唇,给自己讨了一份不太贵的课时费。简弘亦又举起手点了点枕头,要没电了,他声音已经减弱下去,一切重新回归黑暗了。
明天见。他嘟囔着去翻手机,手机被闷在那里,已经烫成了一个暖手宝,还有一丝的电量隐约的坚持着。先保存录音,然后关机,等待手机脱离爆炸温度边缘后,再怼上充电插头。开机,录音文件被导入到音乐播放软件。
在一大段听不清的电流音里,混杂着练琴的声音,高天鹤说话的声音,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电流音听着人烦躁的很。高天鹤干脆拖了进度条,在末尾的一小段里,电流音小了许多,但房间也逐渐安静下来,什么都不会发生吗?就像从未留下过的照片,高天鹤因此而沮丧着。
“明天见,鹤鹤。”
这是一句,根本不应该,不会,也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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