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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

-----正文-----

何砚偶尔问起程玉青,初次见到自己,心里什么感觉。

程玉青面颊微红,支支吾吾不说。

何砚愈发好奇。他料想,程玉青定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拜倒在他的白大褂下,不好意思讲。

威逼利诱,程玉青终于吐露。

「又上当了。」

何砚愣住,「上当?」

还又?

口都开了,程玉青干脆一吐为快,「是啊。说好的知名专家主刀呢,怎么就变成个小白脸了?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他现在想起来还伤心。陈主任收治他时,笑容是那么和蔼,语气是那么稳重,结果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男人最忌讳被质疑行不行。

何砚气结,决定晚上让程玉青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3号病房,除了程玉青,另外两名患者都是女性。虽然中间有隔帘,程玉青还是觉得尴尬。临近过年,床位紧张,只好将就了。

26号床位于中间。左手边的病友是个小女孩,七岁左右,腭裂。右手边的病友是位中年女性,底下医院转过来的,情况较复杂。嘴唇细菌感染,已经做过手术,部分切除,但切口缝合糟糕,导致嘴唇歪斜,过来是打算整形。

程玉青和陌生人没什么话讲。妈妈喜欢聊天,这些情况是他旁听得知。

入院当天下午照了CT。图像清晰立体,连他这个门外汉也看出了问题。

他的左下颌骨有好多窟窿。这些窟窿间相互连通,从耳根蔓延到下巴,像是蚁穴。骨质最薄处,感觉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窟窿里不是别的,就是「长的东西」。

陈主任过目后交代,近期改用右边咀嚼,千万不能吃硬质食物,骨头、坚果都不行,以防骨折。万一骨折了,神仙都救不回来,只能换下巴。还列举了反面教材。某患者术后,磕了几颗瓜子,下巴磕掉了,立马二进宫。

他讲的好夸张。程玉青心里犯疑,但宁可信其有,讲话、打哈欠都小心翼翼起来。

住院部气氛压抑。颌面外科,大部分患者都是门面问题。

站在走廊,放眼望去,脸歪口斜的,脑袋打着绷带的,下巴贴着补丁的……像是穿越到了战争片。程玉青心里涌起无限怜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更是凄凉。

他无意中听到管床医生和护士交流。说他病灶面积太大,很可能要在口外动刀。很长的一刀,从耳际划拉到下巴,把皮肤翻起来做手术。

护士说,「可惜,这么帅的小伙。以后留了疤,怎么处对象?」

管床医生说,「用美容线,过几年应该就淡了。男生还好点。」

程玉青走过去,他们停止讨论,冲他笑笑。

程玉青也笑笑,心里却想哭。

处对象。

是啊,还有处对象的问题。

他明白管床医生说的,男生还好点什么意思。可是对于他来说这条准则并不适用。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他所在的圈子更加看脸。他是同性恋。

大概是他太傻太天真,程玉青不喜欢乱搞,他相信真爱,所以至今,他还是处。他以前觉得自己年纪小,不着急,可他现在有点急了。

找到真爱,首先得两个人看对眼,顶着条蜈蚣疤,人家避之不及,谁还跟你进一步发展?

晚餐吃得味同嚼蜡。微信也懒得回,干脆关了手机,躺在床上半心半意的看电视。病房里的电视就一个频道,HBO,反复播着蝎子王。

快九点时,护士过来量了体温和血压,交代程玉青明日抽血前保持空腹。

妈妈要了张陪床,睡在他身边。

熄灯了,片刻就听见小女孩的父亲呼噜震天。程玉青内心烦乱,躺在黑暗中,熟悉的麻痒刺痛灼烧着下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何砚周一坐诊。今天是周五,八点整,带队查房。昨天陈主任交给他一个病人。二十一岁,性别男,初步诊断为左下颌骨牙源性角化囊肿。

晚上他抽空浏览了下对方的片子。

好犀利,牙床真叫窄,上下四颗智齿阻生,一颗都长不出来。囊肿是多腔室型,从左下颌蔓延到颞颌关节处。左下智齿含在囊肿内部,第二磨牙牙根遭到破坏,没用了。

剩余骨质太薄,刮骨风险大,怕骨折,手术估计要分期做。

程玉青。

何砚今日主要想跟他碰个面。

年前病人爆满,查到3号房已快九点。何砚在大堆医师和实习生的簇拥下走进病房。

最里头的女人,他记得是叫吴丽华,住了近一周,莫名其妙的持续低烧,没法做手术,今天还在吊水。靠门的小女孩叫胡紫玲,昨天刚来,手术排在周一第一台。何砚专攻颌面部肿瘤,整形这块不是他负责,只简单的问了下情况,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的往26号床瞟。

昨天何砚看片子的时候就发现了。程玉青虽然四颗智齿阻生,但其他的牙齿排列整齐,大小适中,还有两颗可爱的兔牙。他向来认为,牙齿好看的人,相貌也不会差到哪去。程玉青果然没让他失望。

长身玉立,干净清秀,身上有种书卷气,白衬衫搭配牛仔裤,猜就是大学在读。

何砚既然是医生,便会对每个患者负责,但他并非机器,碰见喜欢的类型,难免给予特别关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他心里始终有条界线,越界之事坚决不做。

肯定是护士交代过今天查房,要把床上收拾干净。程玉青的被子叠的四四方方。他本来坐在床沿,看何砚进来,忽然起立,军训似的,站得笔直。

何砚最后才走到他身边。

「程玉青?」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还是假装读了下挂在床尾的病人资料。

小青年啊了声,呆愣愣的。何砚差点笑场,抿了下嘴唇掩饰过去。

同事在旁介绍,「这是何教授,患者的主治医师。」

程玉青身边的中年女性热情招呼,「何教授好,我是他妈妈。」

何砚回礼,「你好。」目光却落在程玉青身上。

对方也望着他,不知怎的,眼神有片刻的动摇。

最终,他低下头,「何教授好。您好年轻。」

何砚是留美博士,今年刚满三十,名下两项科研成果,年轻有为这类话他早已听到耳木,但从程玉青口中说出来却别有番滋味。

程玉青说这话时,带着无奈和妥协,似乎并不是为了恭维他,而是对此感到不甘心。

何砚好奇他为什么这种口气。

「谢谢。」何砚说,「抽过血了?」他看程玉青胳膊弯内侧有个新鲜的针眼。

「是。」小青年点头。

何砚指了指床,「不要拘束,坐。」

「好。」程玉青服从指挥。

何砚问清楚来龙去脉。几时出现症状,病情如何发展,曾在何处就诊……程玉青一五一十的回答,程母偶尔补充两句。

角化囊肿发展缓慢,平时不疼不痒,没有任何异常,若非触及神经,难以察觉。何砚推测,他的病程已有六年左右。

何砚戴上塑胶手套,摁亮电筒,「你张嘴,我摸一下。」

当对方的手指探进口腔时,程玉青不由自主的转移了视线,心里轻微的翻腾。

昨天陈主任也摸过他的牙槽骨,但「何教授」的触摸却与他有微妙的差异。动作更轻,少了些按压,多了些抚触,从前至后,一寸寸细致的摸索过去。

在对方探索下颚内缘时,他的舌头简直无处安放,总是难以避免的与对方的手指纠缠不清。

是错觉吗?气氛忽然暧昧起来。

程玉青偷看自己的主治医师。

何教授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削,但肩膀宽阔,男子气概十足,挺拔的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目光锐利,像X光机,可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刚才程玉青听说陈主任把自己转交给别人了,颇为不快,没在意何教授的长相,现在看看,还挺帅的。

两人离得这么近,他还含着对方的手指,程玉青想歪了,呼吸不稳,心里骂自己不争气。

做个检查发什么花痴,以为是拍‌‍‍黄‎‍色‌‍‌‎小电影?周围还那么多双专业的眼睛。

他当然不知道,何砚其实也有点心猿意马,特别是看见他闪躲的舌尖。

他收回手指,直起身体,「好了。」

桃色气氛瞬间瓦解。

程玉青暗自松了口气。

何砚对着CT影像与其他医师讨论,说得都是专业术语,程玉青只捕捉到几个词,什么内含牙、颌骨膨隆、乒乓样感……

末了,他叮嘱,「今天晚上不要乱跑,准备签手术协议书。」

程母问要交多少钱。

何砚想了想,「先押两千,其他方案出来再说。」

程玉青还端坐床沿,迷茫的望着他,等老师发糖果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何砚于心不忍,安慰他,「不要惊慌,这种小手术,我们院随便抓个医生都能做。」把CT图还给他,转身离开。

有位黑人留学生落在最后,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询问,「朋友,我可以摸下你吗?」他举起手。

还摸?程玉青瞪大眼睛。

何砚回过头,「David,走,十点还有手术,来不及了。」

对不起,他说这话带了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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