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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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姬歧又低下了脑袋。
奚荣昇手肘撑着椅把,靠在椅背上,注视着他,道:“你嫁给孤有多少年了?”
姬歧手指紧紧捏住了衣袖,回答道:“回陛下,已有九十三年。”
“九十三年啊。”奚荣昇道,“这么多年,你都一直以为孤喜欢的是危其靳——孤的兄长?”
在昨天以前,姬歧不知道危其靳和奚荣昇的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想要为自己辩驳。
“是。”
“为什么?”奚荣昇发出了真心的疑问。
姬歧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
奚荣昇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回答孤。”
“陛下……每日都贴身携带他的玉佩。”哪怕是失忆后也是。他每日替奚荣昇更衣,这种事自然不会忽略去了。
奚荣昇有些懵逼,想了许久,从袖中掏了那块写了“靳”字的玉佩出来,问道:“你说的是这个?”
“是。”姬歧颇是艰难地应道。
奚荣昇:“……”这块玉佩是当年奚守微送给他的,这段记忆他已经恢复了。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的这块多了个“靳”字。
他猜测,这是自己亲手雕刻的,为的是提醒自己。
至于他现在也随身携带的原因……
“这是灵矿心,随身带着有益于修行与孤的伤势恢复。”
姬歧陷入了沉默。
奚荣昇:“……”姬歧居然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带着那玉佩的事。他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还有呢?”他继续问道。
“还有……”姬歧的声音像是被梗了一下。奚荣昇注意到他的衣服被他自己抓皱了,而且他的身躯僵硬得非常不正常。
许久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姬歧声音微颤地道:“婚宴前夕……臣问了一句危其靳,陛下就打算取消婚宴。”
现在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
那段记忆,奚荣昇也恢复了。
他更加懵逼。
他什么时候打算取消婚宴了?
他只得从源头开始解释,“孤是想要请危其靳作为宾客来参宴,因为你对他有敌意,孤以为你是歧视他蚩族人的身份,不想要他来参加,所以才生气——孤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取消婚宴的意思。”
他突然想到那时姬歧突兀的一句“婚宴都快布置好了”。感情他那时是以为他想要取消婚宴,所以才试图以这种话来打消他的念头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那么,你为什么之前都以为孤不喜欢你?”
“陛下……从一开始就说,对臣没有意思。与臣成亲,是看中臣的才能,以及身份适合您的改革……”
奚荣昇:“……”他没有这段记忆。但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他绝对相信,自己当时是在别扭。没想到姬歧心眼太实,坚信不疑自己的说法。
“你觉得孤是利用你,才和你成亲。但你还是接受了。”成亲当天,姬歧面上的喜悦与羞赧仿佛仍是历历在目。
——对姬歧而言,自己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只要他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伴侣,就足以让他满足了吗?
“恩。”姬歧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无法捕捉到。
奚荣昇闭眼长叹了一声,“你就不觉得不甘心?”
姬歧没说话。
人非草木,他又怎会甘心?所以从很早就派人潜伏在蚩族。所以才会策划杀危其靳。所以每日都恨不得将喜欢自己的陛下霸占得越久越好。
奚荣昇心中已有了答案,又问道:“你说任由孤来处置,孤就算要你给危其靳偿命,你也愿意?”
“是。”姬歧回答得很快。
“你为什么会喜欢孤?”喜欢到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喜欢到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这次,姬歧再次沉默了。半晌后,他只道出了五个字,“臣不记得了。”
陛下的好太多,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陛下。
大抵是重逢的金殿上,又或者更早,是在漫漫的黑暗时期,对方的存在犹如一盏明灯,是在陛下巡游时,自己挤在人群中,仰视着那如太阳般耀眼高大的男人,幻想着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生意义就是那个人。
将他的那句“你以后来帮我”,作为前进的动力,期盼对方笑着对他说一句“你果然成为了一名栋梁之才呢”。
从小见惯了世间炎凉的他,对治国没有兴趣,对权利也没有奢望,更对别人的疾苦漠不关心。
无论是会考为官也好,成为陛下的皇后也好,只是因为陛下需要他。
若是陛下不再需要了他,他真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死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但饶是犯下了大罪的他,仍是恬不知耻地心底希望陛下对他还有感情,自己尚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你过来。”
这时,他听到奚荣昇道。
终于要来了吗?
他捏紧了手,深吸了气,以平息自己狂跳的心脏,慢慢地走到了奚荣昇身边。然后他觉得身子一轻。
他被横抱了起来。他陡然愣住了。
奚荣昇将他放在了床上,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了床上,道:“孤上次说过,你再犯错,就打十下屁股。”说罢,他就动了手。
力道不重,姬歧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奚荣昇就已经打完了。
“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陛下……我……”姬歧转过了头,对上了他柔和的眼眸,身躯微微一震。
“危其靳没有死。”奚荣昇直截了当地道,并拿出了那块留影石,将里面的留影放了出来,给姬歧看,解释道,“这是‘危其靳的尸体’,但这个人不是他。孤认为他大概是早有准备。孤之前没有和你说清和他的关系,是因为怕你接受不了。造成这件事,主要错在孤。孤会妥善处理好这桩事,并求得危其靳的原谅。”
说着,他将姬歧抱了起来,亲吻他的额头,低声道:“孤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抱歉,吓到你了。”
这无异于从地狱到天堂的落差。
姬歧呆住了,之后他的眼睛就红了,泪水决了堤似的往下流,他扑到了奚荣昇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似乎是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身体颤抖不止,哽咽道:“陛下……陛下……”
他本不是爱哭的人,早就习惯了将所有伤痛都咽下肚子去。
但狂风骤雨后的温柔抚慰却比伤痛更要来得致命。
直令他无法招架,顿时溃不成兵。
尤其是那双熟悉又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细碎的吻落在了他的发顶。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哭得最凶的一次。
心中有未消的恐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则是感动。
耳边传来了奚荣昇柔和的声音,“孤一直都不知道你介意孤随身带着那玉佩的事,你可从来没有同孤说过。还有婚宴……孤好不容易才让你答应了和孤成亲,又怎会想取消呢?你不将心事告诉孤,孤怎么能替你解决呢?”
“孤知道你习惯了一切事都往肚里咽,但现在不是以前了。你是有夫君的人了,孤认为你可以将苦恼的事告诉孤,由孤来替你分忧。你看你介怀的事,可都是误会,若是你早点同孤说,也不至于成天日思夜想,积忧于心——还觉得孤不喜欢你。”
“孤刚失忆时,一见到你,就觉得心头欢喜,想要与你亲近。这是刻在了灵魂的感情,是记忆也带不走的。这样,你还觉得孤不喜欢你?”
“孤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孤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姬歧带着哭腔,哑着嗓子开了口,“你……您还送了我危其靳的东西,非要我用上。”
这个,奚荣昇是真没记忆,但他可以解释,“那肯定是我觉得那东西适合你。对不起,我有时太激动,可能没有顾上你的想法。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同我说。”
他捧起了姬歧的面颊,擦拭了他面上的泪水,低声道:“在我面前,你大可任性些。我们之间,没有君臣之别,有的只有奚荣昇与姬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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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概率不更,要参加学校的圣诞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