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并蒂双兰3

热门小说推荐

而今少时的畅想都已实现,锦绣窗下,只留了一双掩面痛哭的姐妹。

-----正文-----

“这便是我与你爹,你姨与你姨夫认识的经过。”大桥放下手中的刺绣,朝伏在自己膝上的孙绍说道,“你爹是个极好的夫君,同我在闺阁时想的一样,温柔体贴,疼爱妻子……”

“只可惜,你外祖说得对,马上征战的人,总有一日也会死在马上……”提到此处,大桥忍不住哽咽起来。

孙策虽性格活泼爱玩爱闹,娶亲之后也未能沉稳下性子,待大桥却是极好,大桥的衣食住行皆是他亲自安排,即便是军务繁忙也会按时归家,与大桥共进晚膳。

成亲后不久他们就有了孩子,是两个双生的女儿。孩子们出生那日孙策高兴坏了,拉着周瑜喝酒,胡闹了一整宿才算罢休。

次日小桥寻不见夫君,跑到将军府里前来兴师问罪,但见到了两个外甥女气也消了,连来的目的也给忘了,只抱着两个孩子不愿意撒手,最后是周瑜硬拉着自家媳妇儿回的家。

不久后小桥跟着周瑜去了丹阳,大桥和孙策则留在了丹徒。

那日午后,大桥带了点心去书房送给孙策,隔窗听到了孙策与虞翻的争吵。

“主公可知高祖斩白蛇的典故?当年白蛇不听手下劝谏执意出游,最终惨死在了高祖剑下。”虞翻是孙策患难之交,当年两人打仗,虞翻曾单枪匹马护送孙策日行三百里脱困,同孙策情谊不比少时相识的周瑜来得浅薄。

接着孙策爽朗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你说得极好。”

“那主公便该听一听。”虞翻气恼道。可见两人此番谈话已不是初次。

“行了仲翔,差不多得了。”孙策说,“好容易阿瑜去了丹阳,没人管着我,我能松快几天,你就别总扫我的兴致了……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出猎多带些人就是。”

话已至此,虞翻自知多说无益,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在门外遇见了大桥。

“夫人也该多劝劝才是。”虞翻说。

大桥眉头轻蹙,摇了摇头:“孙郎的性子大人应该知道,您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我一个妇人,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能怎么样呢?”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大桥有时会想,若自己能像妹妹那样性子里带上些强硬,即便是以命相逼也要劝着孙策不要出行,那么或许会有不同的结局。

大桥仍旧记得,那是建安五年的盛夏,孙策带着一队护卫再次去丹徒的渡口打猎,临走时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说今天要猎来一头鹿,用鹿皮给她做一件新的冬衣。

大桥当时尚未到二十岁,年轻得过了头,不知生死难料祸福相依的道理,她守在将军府的梧桐树下,绣着凤穿牡丹的纹样,等着自己的夫君策马归来。

却未想最终策马归来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将兵赴丧的周瑜。

她跪在孙策的灵前哭肿了眼,再度起身时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她本想跟着孙郎一同去了,却没有想到自己又怀了孩子,不得不一个人留了下来。

小桥跟着周瑜回来,将大桥搂在怀中安慰。

大桥靠在妹妹的怀里,眼里已经流不出泪来,只是茫然地看着夜空。

从前孙郎喜欢夜里陪她看星星,冬日里两个人靠在一处,大桥抱着暖炉,孙策指着天上的星河,朝她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志怪奇谈。

今夜的天空中挂着一轮蛾眉似的残月,大桥想起来孙策曾朝自己说过,吴夫人怀胎时曾梦见过月亮入怀,不久后就生下了孙策。

孙郎是跌入人间的月亮,只因被繁华世间迷了眼,便下来走上一遭,来去匆匆,终究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那是孙郎吗?”大桥伸出手,透过五指的缝隙,看着漏出来的月光,“我觉得孙郎没有走,他舍不得走,他就在那儿……照耀着整个江东。”

听了大桥的故事,孙绍抬起头,跑到窗边,朝夜空里看去。

“那么说,那便是爹爹了?”孙绍尚且不满十岁,说话的嗓子里还带着奶音,他指着窗外的圆月,“爹爹一直都在看着我、姐姐们还有娘亲呀。”

大桥的眼泪再止不住,雨水似的落了下来。

这时,有人趋庭叩门,大桥擦干了眼泪喊人开门,进来的是一个送信的小厮,脸上也同样带着眼泪。

“主公让我给夫人带个消息。”小厮口中的主公指的是孙权,孙策的二弟,也是大桥看着长大的孩子。

“周……周将军他,殁了。”

“你说什么?怎么会?”大桥猛地一愣。

当初孙策骤然薨逝,江东根基不稳,整个孙家唯一能挑得起担子的人是尚且稚嫩的孙权。孙权不能服众,一时之间内忧外患悉数涌来,是周瑜匆匆从丹阳赶来,孙策的灵堂尚未来得及进,就直接跪在了孙权面前,率先认下了主公,这才让江东基业有惊无险地交接到了孙权手中。

那以后的十年光阴,周瑜训水师、造楼船,攻江陵、打寻阳,之后屯兵赤壁断了曹贼一统天下的大梦,把孙策心中未能完成的抱负一一实现。如今他挥师南下,亲自规定巴蜀局势,却未料想此去再没了归期。

大桥听着送信小厮的话语,喃喃问道:“那小桥呢?”她本以为只有自己命苦,年纪轻轻没了丈夫,要守着三个孩子过上一辈子,却从没想过自己的胞妹也会同她走上相似的路。

“周夫人今日得了信便快马兼程赶过来,明日便会到了。”小厮说。

大桥让下人带走了孙绍,自己则一夜未眠。

那年曹操向他们讨要质子,朝臣纷纷进言把孙绍送去。只有周瑜一个跪在了孙权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孙权,为自己留下了绍儿。她记得周瑜的这份情义,所以更加希望他能一生顺遂。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句话竟不是假的。

--

次日清晨小桥就赶了过来,见到大桥只是哭,亦如十年前孙策离世的时候,只不过姐妹二人的位置反了过来。

小桥哭起来同大桥不一样,大桥性格柔弱,哭的时候只是哭,啜泣声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句的吴侬软语,轻轻缓缓,却让人感到肝肠寸断。小桥哭的时候却是带着话的,边哭边讲,声泪俱下。

“他走前给权儿留了信,权儿拿给我看了。”小桥伏在大桥膝上,全身都在颤抖着,“好长一封信笺,字字带血,写了他与孙郎旧时的情谊,写了他和鲁肃多年的交情,写了当今天下的局势,写了对以后的忧心忡忡,他替权儿每一步都考虑好了……写了这么多的话,却没有一句是留给我和孩子们的。”

“我不是在怨他,我早都说过,想着日后的夫君可以为国为民,可是,姐姐,我……”

我也想被他放在首位,哪怕只有一次……

两年前赤壁之战,张昭等人顾念妻儿,劝说孙权投降,只有周瑜和鲁肃两人主张迎战。

小桥在营地看着周瑜穿上铠甲,带着水军远去,突然很想让他回头看看自己,问一问自己担不担心他,问一问自己是不是愿意他去打这一仗。

她一边哂笑着张昭他们的怯懦,一边又无比羡慕着他们的妻子,可以被丈夫惦念,被时时记挂在心头。

成亲十年,她与周瑜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却每逢战事都只能目送着夫君与自己相隔一方。

小桥有时会难过,希望自己是男儿身,可以上战杀敌,与周瑜比肩而立,可这不过也只是幻想罢了,她终究被困在闺阁,舞文弄墨已是极限,征战天下不过是妄想罢了。

去巴蜀的时候周瑜还带着江陵之战时留下的伤,小桥为他整理行装,看着缠着伤口的白绫不由地敛起了蛾眉:“周郎,真的要去吗?”

“周夫人不舍得?”周瑜拉住她的手,短暂地愣了愣。

小桥很想点头,但她清楚,舍或不舍改变不了任何的事,明天日升,他依旧要走,临行前甚至不会叫醒自己,让自己再送他一程。

于是小桥只说:“我会照顾好循儿和胤儿,你放心去吧。”

周瑜笑了,摸了摸她的脸:“我去去就回,兴许还能回家过年,你本着脸干什么,多笑笑。”

“如果我说你的伤还没好,别去,你会去吗?”这句话小桥本不会多说,但那日不知怎的,偏是多问了一句。

周瑜没有立刻回答她,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才开口:“没关系的,别想太多。刘备寄寓终究有如养虎,不在他成了气候前解决掉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心腹大患。”

“哪怕是用你的命?”小桥问。

周瑜又笑了,他和孙策一样喜欢笑,但笑起来的时候又与孙策不同,孙策总是在大笑,笑声爽朗,像邻家的兄长,但周瑜总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让人如沐春风。

小桥一直很喜欢他这样的笑,但今日却再喜欢不起来。

“我的命哪里还属于自己啊?”周瑜坐在床榻边,始终笑着,“我十六岁的时候,接伯符住到我家,那时在舒城的山上,就将自己的命给了他……给了孙家。为了江东,死算什么?”

相伴十多年,小桥从未听过周瑜说这样的话,听了既心酸又难过。她知晓周瑜在坚持什么,也能理解,却难以接受,难以坦然面对。

总有一天周瑜会一去不归,如他自己所言,为了江东赴死。

这一天也确实没有来得很晚。

“姐姐,我很想问问他,在他心里,我和孩子到底摆在什么位置?若是江东和妻儿只能选一个,他到底会选哪个?”小桥流泪问着大桥。

大桥的眼泪是被小桥带出来的,小桥的问题她没有遇到过,但并非她与孙郎比他们和睦美满,而是孙郎走得太早,早到他们尚未来得及产生这样的矛盾。

“妹妹,你还记得吗?那年在宛城,你偷看话本……”

纸窗下,温婉的姐姐掩嘴轻笑,说的是我的夫君定要对我宠爱体贴,活泼的妹妹则指点江山,非要嫁个胸怀天下的男儿。

而今少时的畅想都已实现,锦绣窗下,只留了一双掩面痛哭的姐妹。

若是早知是如此结局,倒不如嫁予寻常匹夫,男耕女织,虽是草草一生,却到底也是相伴到了白头。

--

附:

我高中时写过首词,前段时间自学了一些诗词格律,虽然依旧拙劣稚嫩,但放在这里未尝不算合适。

虞‎‌‍‌‎美‌‎‌‍人‎‌·记江东二郎

舳舻万里云烟漫,可记经年叹。舒城又至满霜天,火战阿瞒横槊、未携肩。

闻琴顾曲君何在?薄幸当年恺。故人兵列御城前,散若金簪残草、尽前缘。(金簪残草指金簪草,即蒲公英)

-----

这篇讲的是大桥和小桥的故事。后人有诗言:“小弟坐分三足鼎,大乔方称并头花”,“并蒂”便取自此处。双兰指的是玉兰花,有一种粉色的玉兰品种,叫二乔玉兰,所以这里用玉兰比两姐妹。

这个故事讲的大概是人生苦短,与其得到又失去,倒不如从来没有得到。

小桥和阿瑜的故事,我用了一个新的思路,因为某天读《疾困与吴主笺》,里面提及了挚友、主公、敌人,却一句都没有提到妻儿,突然开始觉得作为阿瑜的亲眷大概很可怜,所以这里用了小桥的嘴把这些话说出来。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