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就像逃窜的小孩儿，跨着轻松的步伐，毫无芥蒂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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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吴珲从考场里出来，走廊外烘烤着的太阳几乎点燃了他的发梢。也不知老师怎么想的，空调的温度调得极低，而吴珲的座位又刚好对准空调，呼呼的风直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拉开外套的拉链，此时此刻非常想拥抱炽热的阳光。

当然，他不会这么做。所以他拎着书包，沿着一路灿烂的校道向校门的方向荡去。度过了煎熬的期中考，他总算能在家好好地睡上一个周末。

吴珲骑车回家的时候，把自己的周末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正当他躺在床上舒适地叹了口气，他枕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见是陈于帆的来电提示，毫不犹豫地按下免提。

“阿珲，”陈于帆的声音听上去空空旷旷，“我来跟你说件事的。”

“你说。”

“我明天就去德国了，早上十点的飞机。”

吴珲愣了愣，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伸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度。

“这么快？上次见面你不还说还有点时间。”他尽量平静地回应。

陈于帆安静了片刻，说道：“本来是半个月后，不过我改主意了。”

“你决定的？”

“嗯，我决定的。”

吴珲盘起腿坐着，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脚趾。他没说话，手机也没再传来声音。他的沉默不代表他一无所知，十多年的深厚友谊让他几乎摸透陈于帆的心思。

“你见过吴冶了？”吴珲问。

陈于帆短促地笑了声：“前天见的。吴珲，你他妈早知道了吧。”

“他是我堂弟，他喊我哥。”吴珲看不见陈于帆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对方有多恼怒，“陈于帆，你生气也没用，我不比你早多少知道。”

“你怎么不拦住他？！”陈于帆压着声音，嘶嘶哑哑地传过来。

吴珲觉得好笑极了，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参与到这件狗屁烂事里。

“我怎么拦？我跟吴冶说同性恋很恶心，不能喜欢你——是吗？”他用力地抓了下头发，硬生生地停了声音。

男生对男生的喜欢，女生对女生的喜欢，听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吴珲在最初的时候找过吴冶，他当然希望堂弟能让他省心。不过当他看见吴冶当时的神情，千言万语都凝在喉咙里，苦涩得让他露出难得的不堪。

那样的神情他见过很多次，每当小时候的吴冶从高烧里醒过来，只需要一碗普普通通的甜粥，他的眼睛里就好像盛满了星辰。医院洁白的颜色浸染了吴冶童年大多数的时光，只是一碗施舍般的甜粥都能让他觉得幸福。

所以吴珲最后选择了袖手旁观。

“我没觉得恶心……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于帆嗫喏道，“阿珲，那天我慌了，我对吴冶说了很过分的话。”

“我能猜到你说了什么。”

吴珲拉开窗帘看向窗外，路灯一闪一烁地点燃漆黑的夜晚，嗜光的白蚁聚成堆，在路灯的光圈下翩翩飞舞。快要下雨了，他想。

“所以你是打算在德国躲几年？”他问。

陈于帆说：“我不知道，等读完大学就回来了吧……送机你不要告诉他，你来就行。”

吴珲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专心致志地把窗帘的一角折成平整的三角形。在与陈于帆的交谈中，他已经沉默了许多次。

“我会告诉吴冶的，他来不来就他的事了。”很久，他悠悠地戳穿发小的真实想法，“你不就是想我帮你做决定吗？怂蛋。”

也不知哪句话引得陈于帆发笑，断断续续的笑声割裂了原本压抑的氛围。吴珲眉头一皱，把手机再次换成免提模式，扔到桌子上。

“阿珲，你就是我的好兄弟。”陈于帆说。

“滚吧，我要睡了。”

须臾，卧室只剩下空调呼呼的风声，床边的台灯在墙上画了一个橘色的圆。吴珲捞过被子裹住自己，越打量着那坨圆形，越发觉得像个月饼。现在是七月，离中秋节还有两个多月，到那个时候，或许会比往年更加冷清。

第二天吴珲去到机场，他远远地看见陈于帆坐在行李箱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中，他单独的影子被踩得零碎。他走了过去，伸手抓了一把陈于帆的寸头，头发一根根扎在掌心里。

“怎么剪了个寸头？”吴珲问道。

陈于帆拍开他的手，目光往他的背后看了眼，他眼睛的颜色好似变得黯淡。过了会儿，他双肩抻了抻起了皱褶的牛仔裤，无声地松了口气。

“本来没想这么短，可那发型师手一抖……”陈于帆往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一下，“所以干脆铲个寸头算了。”

陈于帆的五官本就深邃，如今少了头发的修饰，使他更添了几分锐利。吴珲忍不住再伸手擦了下他的后脑勺，越发觉得像个刺猬。

“吴冶没来。”吴珲说。

陈于帆撇撇嘴，声音听不出其他情绪：“我知道。”

“九点了十五分了，你是不是该进去了。”

“对。”

陈于帆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盯着吴珲，笑容从他的眼睛开始一路蔓延。他张开手臂，见吴珲没有反对的意见，便一把揽住吴珲的肩膀。他抱得很用力，吴珲好像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在发出细微的抗议。

“行了，多联系。”吴珲轻轻拍陈于帆的后背，笑道。

陈于帆退开了一步，转过脸，手臂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随即，他轻轻捶了下吴珲的肩膀，笑声里面含着浑浊的喑哑。

“我走了。”

“嗯，再见。”

“再见。”

吴珲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陈于帆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影子和来时一样，从脚跟开始生长，当融入更多的脚印后，成长为一棵细细条条的树苗。吴珲想起来，他最后没能好好地看一眼陈于帆的脸，不过红眼睛红鼻子的难堪模样也不值得惦记。

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绕去了不远处的星巴克。他在玻璃窗边拉了张椅子，坐在了吴冶的旁边。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看见安检入口。

“哥，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吴冶咬住吸管，含糊不清地说。

吴珲支着下巴，沉默地看手机收到的微信消息。自从钟渊明加了他的微信号，每天都会向他发送几条无关紧要的信息，有时候是当日的晚餐，有时候是那条名为“火火”的龙睛金鱼，还有的时候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而吴珲因为弄不清其中的意味，所以大多数时候不会做多余的回复。

过了好会儿，吴冶再次开口：“哥，给我陈于帆的line号吧。”

吴珲还是没接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捣鼓了半晌，随即吴冶就收到来自吴珲发来的微信消息。

“你们这事以后别告诉我。”他把手机揣进裤兜里，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吴冶紧跟上吴珲的步伐，学着他哥揣裤兜的模样，很乖地点点头。

“才不要，你总得看着我点。”

“你真的很烦。”

才过了周末两天，每一门课程的期中考成绩就陆续出炉。吴珲提着水瓶回到课室的时候，正见语文课代表陈芸在逐一派发试卷，经过他的课桌旁时，踟蹰了会儿才把试卷轻轻地放到桌上。

“谢了啊。”吴珲冷不丁地在她背后说了声，倒把人给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跑了开去。

同桌郭浩趁他坐下来后，神秘兮兮地说：“陈芸喜欢你吧。”

吴珲翻了下试卷，试卷上只标注每道大题的分数，总分还得自己算。他把试卷夹进课本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哦。”

“没意思。”郭浩没趣地扭过头，伸手夺过吴珲的试卷与自己的进行对比。然后陆陆续续地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叫，吵得吴珲心烦。

一个压抑的上午过去，吴珲大致算出了自己期中考总成绩，若按照全级理科800人来算，他应该能挤进前三百。他心大得很，暗自把这个名次认定为“不算糟糕”。

班里大多数的同学在铃声响起的第一声起就冲向了食堂，吴珲倚着刷得花白的墙，思忖着再过多五分钟才去食堂。

此时的课室十分安静，玻璃窗被敲叩的震动显得异常突兀。吴珲扭过头去，他眼前是一面朦胧的玻璃，上面染了层稀薄的蓝色，而钟渊明的食指轻轻地点在窗户上，恰到好处地对准他的嘴唇。

吴珲推开窗户，有些诧异地问：“身体好多了？”

“好多了，一起去吃饭吗？”钟渊明十分自然地摁了摁他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你课上打瞌睡了吧？”

他稍微挪开了身子，随意地捋了把自己的头发。他抽出自己的饭卡，示意钟渊明让开一点，随即翻过窗户，四平八稳地站在走廊上。

还逗留在课室的班长气急败坏地怒吼：“吴珲——你又翻窗户！”

吴珲朝班长轻快地笑道：“对不起了啊，别告诉老于。”说罢，他率先向前走开几步，可钟渊明还杵在原地。

“快走，我班长要来捉我了。”他听见课室传来的抱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钟渊明愣了愣，跑到吴珲的身旁。他们两个就像逃窜的小孩儿，跨着轻松的步伐，毫无芥蒂地奔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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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珲应该是目前我写得最青春的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