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鲁那雷夫
-----正文-----
我生活在二十世纪,
你就躺在我的身边,你
睡着的时候,并不快乐。
对此我无能为力。
我感到无助。你的脸庞
是那么美丽,我忍不住不去
赞美它,但我没有办法
让你睡着的时候
也感到快乐。
——布劳提根《我生活在二十世纪》
晚上十点。
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了,倒数第二个离开的小妹在关上门前抬手拍了一下独自坐在一侧沙发上打盹的男人。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打了哈欠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起一套兔女郎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地上用宽胶带粗略划出了一个大约十平米的空间,高大的男人弯腰凑到摄像头跟前,他的脸在一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他伸出手调整了一下设备的角度,然后后退几步端详了一下自己。其实所谓设备,就是个三脚架加环形灯,加上他自己的手机。
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开了直播,比划着手上的男士兔女郎内衣开始介绍了起来。
这套情趣内衣对男士的身材要求不高,只要带上假领和发夹,在腰间围上围裙就可以啦,今天大家想看我试哪一套呢?
他把那套内衣拿到离摄像头更近的地方展示,弹幕零星地刷了起来,是在催促他赶紧换上。他又凑到屏幕跟前,眯着眼看弹幕一条一条刷过,才回应大家,好,稍等啊。
直播间的画面进入了长达三分钟的、乏味的空白,偶尔,会传来边上衣服脱下时淅索的细微声响。在直播的另一头连接着的某一个终端,有人屏住自己的呼吸去听。安静的夜色中,只有那块屏幕发出规整的、矩形的柔和亮光,世界缩进了这个连月光也被厚帘子挡在窗外的格子间,然后仿佛又凝在缩坐于床头男子的手机上。
他屏息凝神地守着屏幕。兴趣和耐心以秒为单位流逝的观众缓缓消失,成为直播间左上角精确的统计数字。
波波马上会出来的。
三、二、一。
那个男人身着一整套兔女郎男士内衣走了出来,腿上绷着一双渔网丝袜,脚下已应景地踩上黑色细高跟鞋。他不得不低着头,才能让全身进入摄像头可拍摄的范围,尤其是那双直立着的兔耳,只能耷拉着,朝着地面。
弹幕慢慢复苏般逐渐滚动起来,左上角的数字开始增长,波鲁那雷夫一手提着短短的围裙边,一手叉着腰,屈着膝走到直播区的正中间,伴随着不甚标准的台词:
这套衣服,是最新产品,很优惠哦,只需xx包邮。他仰着头把这些台本背完,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低下头,兔耳朵垂落得更低了。他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腿,加了一句,今日购买,会赠送一双丝袜。
他的手提起大腿中部的渔网袜,拉起后松手,袜子弹回他饱满的大腿上,发出“嘣”的一声。
弹幕滚动得更快了,他又一次把脸怼在摄像头前,划着屏幕查看商品的销量。有人给他刷了些鲜花,那些横幅和礼物强势地从所有人的手机屏幕上划过。他往后退回到能够拍满自己全身的房间中央,站定,原地转了一圈。观众在转身的瞬间能看见情趣内衣的背后,除了系在脖子上的假领外,仅仅只有那围裙的两根系带绑在腰间,下面是他毫无遮挡的挺翘紧实的臀部,丁字裤若隐若现的一根线隐秘地夹在臀缝中间。
评论潮涌了上来。他的脸上浮现了小小的、无奈而温柔的笑。屏幕后的男人亦跟着抿了一下嘴唇。在黑暗中手指翻飞摁动着屏幕,不一会儿,主播不得不注意到他。
噢。谢谢,这位Kakyoin先生,谢谢你,给我送的跑车。
波鲁那雷夫看见了他,并朝他走近。他飞快地开始在手机上打字。下一件可以试穿大腿袜吗?消息飞速地淹没在其他弹幕中。
波鲁那雷夫回头从侧边衣架上拿起了一套黑色蕾丝连体衣。胸前和腰的两侧是大片繁复的蕾丝花纹。从胯向下延伸出几根羸弱的线,堪堪连着一双长筒丝袜。他看见法国男人走向房间左侧,大半个身体隐没在摄像头外,大约是坐下了,可腿却缓缓笔直地伸了出来,脚趾沿着地板滑行,越过地上分界的胶带,伸到他的眼前。
然后是银色的长发,从宽阔的肩上垂下,男人伸手将丝袜往腿上提,半透明的黑丝渐次绷在他的脚踝、小腿肚,然后覆过膝窝,裹上大腿。大腿根处是蜿蜒的玫瑰花丛蕾丝,边缘细密的睫毛蕾丝在边缘随着男人起身的动作轻晃,他回到了画面中。
连体上衣紧贴在他健壮的身上,大片蕾丝如同纹身,生长在他隆起的两块胸肌和腹肌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连接着腿袜的几条细线,从他的小腹向下延伸,穿过那条被内裤勒过的沟壑,脆弱而危险地随着他的动作拉扯着,如同悬崖边垂下的绳索,一直垂到谷底的灌木丛。嫩草般的蕾丝随风而动,拂过他的腿根。
波鲁那雷夫小心地维持着深夜直播的气氛。有一根看不见的、透明的线,绷在他身上。他把与观众的对话降到最低,竭力避免刻意卖弄色情的动作,总是沉默地走出画面外,一套接一套地换着公司发给他的情趣内衣。他把自己当做展示品,像橱窗外的模特,冷冷地白到不真实的完美身材,为套上衣服四肢能轻易被掰下似的顺从。
这是个悖论,因为他卖的是他妈的该死的情趣内衣。他的直播人来人往,有人只是透过他提前看见那些衣服穿在自己情人身上的样子。他当然也承载着许多见不得光的廉价欲望,看直播不用花钱。打赏是归他自己的。偶尔给他打赏的人,他会悄悄记下,小心翼翼地满足对方提出的小要求。说到底,他自己也不过是个被公司请来的廉价外国模特罢了。
下播后,已经是凌晨三点。波鲁那雷夫蜷缩在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局促的单人沙发床上。他很想倒头就睡,但又强撑着摸出连续工作一个晚上,尚余温未褪的手机。这个小小的直播间下播后就成了他的宿舍,而其他主播们都睡在隔壁的多人宿舍间。他是公司唯一的一个男主播。
他才发现当晚又收到了两笔打赏,金额超出他平常的预计,连手机都变得更加烫手了些。他捏着手机,犹豫了许久,点开那两人的头像,往他们的私信对话里发了一句:谢谢。
他习惯于在白昼随着熙熙攘攘出入房间的声音醒来,身边是躲在摄像头外匆忙换上下一套情趣内衣的年轻女模特。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主播留在画面中央口若悬河地解说,关注着弹幕的反应,时而和观众互动、时而安抚他们。一个工作人员坐在房间另一侧,随时跟着女主播的口号上链接、发优惠券、改价格。
他会揉揉眼睛坐起身,把腿微微往里靠。年轻的女孩便猫着腰抱着衣服窜过去,一屁股坐在床尾腾出来的这一小块空隙,朝波鲁那雷夫挤挤眼睛。无数年轻的身体挤进挤出,在他身旁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剥光,努力将自己的胸部塞进布料吝啬的内衣,然后直起身、收腹提臀,在狭小的范围打转,露出甜美的职业笑容。
他觉得这里像一个小型的模特车间,这家公司占据了极大的市场份额,靠的是流水线般的生产、样式无所不包、飞速更新的产品线,将情趣内衣本土化成人人有份的消耗品。女性情趣内衣在白天几乎从不间断地直播着,仅仅只是为了跟上新品宣传的速度。
波鲁那雷夫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一个月了。
雪莉离开后,他不愿再待在故乡。他背着包去了很多地方,直到身无分文,流浪到彻底陌生的国家。凭着英俊的脸和无可挑剔的身材,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地捡到这个本地男性羞于应征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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