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不下梦境之中所见,不妨将其认作真实,将此时此地认作梦境,有何不可?
-----正文-----
慕容紫英明显感到近些日子里,玄霄的索求越发变本加厉。
只是每一回对上那双温柔深邃的凤眸他亦无法克制自己不被摄入其中。往往脑子还在发懵,胸膛已然不受掌控地贴上那苍白削瘦却又火热灼人的躯体。紧接着绵绵密密的浅吻便如雨点般落在脸上,从侧颊到眼角到眉心再顺着鼻尖缓缓下移,触上双唇的一刻便再也舍不得移开。这种时刻,他即便还有一丝挣扎的意思,也已心软得没了半分力气。
被贯穿过无数次的身体早已将原本的侵略者接纳为自己的一部分,感到灼热开始逼近便颤颤收缩着迎上去想要抓住那一丝温暖据为己有。灵与肉彻底合二为一之前,再也容不下半分多余的想法。
甚至最初星星点点的疼痛也因着那随之而来的巨大满足而无法抗拒。小小的痛楚缠夹在一波强似一波的欢愉中,倒是给如梦如幻的沉沦凭空添了几分真实,一如回到了身受羲和炎阳又吸纳望舒寒气的那些日子里时时刻刻冰火相交的纠缠不清。这时他的指尖便会不由自主地嵌入玄霄背上,仿佛不在那光洁如玉的表面上留下自己深红色的印迹便无法甘心。
玄霄待他总是极好的,即便要得狠了也总会在他流露出不适的一瞬间即刻停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啄去眼眶中承载不住的波光,唇瓣软得令人想要狠狠咬将过去。
今次的玄霄却有些不同。
眸光依旧温柔如水,只是并非他看惯的静谧祥和,深深幽幽如雨滴打落湖面,带起的层层涟漪掩盖了藏在水面下的暗潮涌动。又绵又软的浅吻总觉有些飘忽。
玄霄的动作轻柔得前所未有,仿佛被入侵扯起一丝疼痛的不是慕容紫英是他自己。感到尽根埋入软处之后慕容紫英却久久不觉动静,才撩了撩眼皮便感到一双绝美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紫英……”
“师叔,你……”嘴唇张了张,“不想要么”这四个字终是说不出口,“可是有话与紫英说?”
“无事。许久未曾好好看你,一时看住了。”
玄霄说着浅浅抽动,带起无可抑制的阵阵酥麻逐渐流入全身。慕容紫英复又闭了眼,闷哼一声,然而与其说是对身上人的肯定,倒似含了不肯明说的不知足。
许是明白了那一声的意思,玄霄撑着身子喘息两口,忽而深深埋入身下颈侧,吻上肩头的同时猛一挺腰,正处在空虚彷徨中不知所措的人没能忍住,一声拖得长长的呜咽脱口而出,双臂及时拥紧了那罪魁祸首的双肩,柔韧到极点的腰不费力地弓起,使得两具身躯之间更加严丝合缝。
慕容紫英并不如何在意那一时半刻的欲仙欲死,他自幼修仙,清心寡欲多年,于情欲二字自来看得淡然。他只不过无法抗拒躯体相连时那毫无保留的交付与依托。这个地方太过安静,还有些冷,肢体相拥带来的表面温度并不足以填满无孔不入的虚无,总要内里也盛得满满的方能确信自己与玄霄仍然真正活着。
玄霄从未明说过这些,然而耐性似乎好得难以置信。一起这么多次,每一回仍然要从上到下将身下躯体细细地吻遍方肯进入。他便暗自猜测玄霄亦非纵情声色之人,所贪恋者也不过是躯体厮磨时那一缕无凭无据却又无处不在的羁绊。
此时玄霄不再有所保留,全力抽动下每一回皆直直顶入了方才冷落的软润湿地,激起一环又一环的轻颤。到得后来慕容紫英只觉自己浑身都在发颤,想要稍微克制一下喉中连绵起伏的音节亦是不能。
抑或只是不愿而已。最初几回的羞赧生涩过去,他便不再理会玄霄是否听了去。即已身心交换,即已水乳交融,即然都走不出这渺无人烟的方圆半里,除了日夜相对之外别无选择,便也没了去刻意掩饰什么的必要。何况他看得出玄霄十分喜爱他的声音,他又何尝不是爱极了玄霄每每将要把持不住时,恍然由心底最深处释放的几声低吼。
“唔……啊……”
慕容紫英支撑不住跌回床褥,身上压着想来是同样疲惫满足的人,琥珀色长发黏黏腻腻粘在汗津津的身体上,有那么几缕还和自己汗湿的头发搅在了一处。
修长匀称的身体没有如意料之中般移开自去清洗,而是最终滑落在身边再一次搂紧了他。慕容紫英不大适应这样充满粘连感的碰触,下意识缩了缩撑着想要坐起:“师叔可是累了?”
“别走。”玄霄的手从身后探出拽住了他胳膊,半拉半扯之下他只好重新倒回床上。玄霄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凤目中晶莹剔透的暗红色眸子怔怔看定了他。
慕容紫英起初被盯得有些不大自在,不多时猛然想起先前玄霄亦是如这般呆呆看着他。专心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慕容紫英忽然从中发现了久违的自己,斜飞入鬓的眉,水意氤氲的眼,细密乌发贴在尖削的下巴两侧,使得原本端端正正的五官略显迷乱失神。想到玄霄长眉弯弯,笑意淡淡的模样亦是一般地映在自己眸中,不觉想得痴了。
良久,咫尺处耀眼夺目的眉心朱砂忽然放大,不及多想颊上已挨了轻若无物的一吻。玄霄翻身下榻,一手托起他的膝窝轻轻一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天色才刚蒙蒙发亮。
慕容紫英比玄霄洗得缓慢,穿戴整齐推开门的时候玄霄正负手立在屋外不远处的断崖边上。断崖下面便是东海,海浪拍打在崖壁上发出循环往复的哗啦声,赶上浪花大了便有水珠飞溅而上。
才升起不久的阳光射在长年湿漉漉的崖边,隐隐折映出一片绚丽的七彩。玄霄宽大的袍子被清晨海风吹得微微鼓起,过腰长发此时已被周身炎阳蒸得半干,不时有几缕被风带起,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零零落落贴在了脸上。
“师叔在想什么?”慕容紫英徐徐走到玄霄身边,抬起手来,修长小指轻轻一勾撩开了掩住玄霄眉眼的发丝,露出弯起来的暗红色蚕眉,细长而自然挑起的丹凤眼尾。
“我在想,不知紫英这些年过得可好?”宝石色的瞳一张一合之间便升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只是被崖边水气所染有些朦胧不清。
“与师叔朝夕相伴,有何不好?”慕容紫英见玄霄一头半干的发已被吹得散乱,干了以后难免不好打理,当下取出收在袖中的小小一把黄杨木梳,绕至他身后,五指捻起寸许来宽的一束,由上至下替他梳理起来。
玄霄的头发甚为滑顺,打理起来不算困难,只是又长又厚,似他这般一寸一寸捋将过来也颇要费一番功夫。慕容紫英对这样细碎费神的琐事倒不觉厌烦,甚至有些留恋发丝托在掌心里丝滑细腻的触感。玄霄他自己不在意这些,慕容紫英却不愿这头光可鉴人的上好丝缎平白教海风海水糟蹋了去。
生怕一不小心揪着头皮,慕容紫英专心致志不敢分神,玄霄接下来说的话他便没有听全。
“……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
“紫英,你还想出去么?”
慕容紫英听清楚是在问这个,苦笑着摇了摇头:“师叔,咱们不是什么都试过了,出不去的。”
“以前出不去只是力量不足。若吾算得不错,今夜将有血月出现,其至阴至寒之力或可为我等所用,破去这周围的结界。我想总有七成把握,却不知你……想不想一试?”
“此话当真?!”慕容紫英又惊又喜,手下一顿。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来到这座海边小屋,只记得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即是玄霄温柔剔透,舒展开来蕴着淡淡柔光的凤眼。玄霄从没说过他自己是怎么来的,想来经历大同小异。
小屋前面就是光秃秃的断崖,听玄霄说下面是东海。而不临海的三面似乎被什么强劲的结界封锁了,他们合力试过几次皆走不出方圆半里之外。
短暂的惊慌过去之后,这样无边无际的日子倒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况且身旁陪着玄霄这样惊才绝艳之人,无论谈经论道抑或赏月观星赏皆不至于无趣。甚至相较于从前孑然一身飘摇四海,这般有玄霄日日夜夜相守一处的生涯使他莫名安心。时至今日,慕容紫英亦想不起在这里究竟度过了多少时光,只知每个清晨起来皆是一样的海水,一样的云霞,一样的人,时间一长,谁又扳着指头计算那些有的没的。
突然间有了离开的法子……慕容紫英不得不承认心中是雀跃的。紫陌红尘,青山绿水,他自问并不挂怀,可教他这么不明不白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地方虚度余生,总归还是不甘。至于到底不甘些什么,他却未敢细想。
欣喜之下,竟未留意到玄霄的口气平淡如常,仿佛这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立在玄霄身后,自然也就看不见那人眸中未曾藏住的一丝不舍。
“傻孩子,莫非师叔还哄你不成。”
“若当真能出去,自是再好不过……”慕容紫英笑了笑,忽然想起玄霄先前只问自己想不想离去,只言未提他自己。
“却不知师叔……?”
“你去了,我独自留在此地作甚?若此法可行,自然同你一道离开。”
慕容紫英舒坦地扬了扬嘴角,放下心来。
“紫英……”
踏出结界的一刻,一线极轻极微的呼唤依稀从心底最柔软处涌上。
晶莹温润的眸子有若完美矿石,舒展开的细眉带了柔和的弧度,唇角若有若无向上勾着,若非略略眯起的狭长凤眼中一线凌厉并未完全褪去,慕容紫英几乎要以为自己又一次在海边小屋中醒了过来。
“师叔……?”
彻底清醒时便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块还算平滑的石面上,四周无处不在的幽冷阴暗压得人有些窒息,往前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座一人粗的圆柱,柱上栓满粗链,从中隐隐透出红色流光。
东海漩涡底层。
“醒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倒和梦中的玄霄全然不相似。
“我……弟子睡着了?”
玄霄默然片刻,缓缓点头:“睡得不大安分,可是做梦了?”
梦……慕容紫英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试图拼凑起脑中纷纭杂乱的碎片:中元,玄霄,东海,小屋,夜夜不加节制的欢爱,清晨被海风微微撩起的万缕情丝......倘若所有种种皆是南华一梦……
无论如何,倒是解了他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玄霄这一当务之急。
想到玄霄还在身侧,慕容紫英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正欲下地行礼,却见玄霄灵体挥了挥手,一股柔和圆润的真气便将他身子托了回去,抬头一看,玄霄嘴角原本微微勾着的弧度又加深了些许。
“做了什么好梦?说与我也听听。”
慕容紫英心口猛地一跳,双肩不及克制地一缩,彻底倒回了石面上。好一个荒唐可笑的梦……莫说告诉玄霄,就是自己心里再多想一想也要无地自容了。
“没……没什么,不过是些荒唐无稽之事,弟子……弟子已记不大清楚了。”
“哦,原来是些荒唐无稽之事,那不提也罢。”清清淡淡的声音收回了先前暗蕴的柔和。慕容紫英只觉双颊发烧,垂了头不敢去看玄霄的神情,狭长凤眼中短暂掠过的失神自是被他错过了。
待好不容易按下层层彷徨无措的慌乱,慕容紫英不敢继续耽在东海,下地整了整衣衫正要出言请辞,却忽然感到头上一松,本来束起的长发顷刻间散落双肩。
“睡得观也歪了,这般出去成何体统?我给你整整。”
还未想到应该回答“弟子知错”还是“弟子不敢”,阵阵酥酥痒痒已自头顶滑过。慕容紫英忍不住低哼出声,惹得后面的人也发出几声低笑。
看不见玄霄动作,却无法忽视一段皓白腕子不断在他努力收敛心神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自眼角余光处掠过。感到玄霄以指作梳,指腹轻柔地拂过头皮,慕容紫英蓦地又记起了那场过于逼真的梦境——温暖富有弹性的指尖亦是这般顺着自己青丝滑下,带过脖颈,落在锁骨、前胸流连不止,夹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最终贴着腰侧顺势往下直至埋入两腿之间。
仿若过了一世那么久,玄霄终于松了手,转而扶住他的双颊将头扳向自己,眯起眼左右瞧了瞧自己的杰作,颔首道:“多年未曾束发,不想技艺竟未完全生疏。”
尚未回过神来的慕容紫英仰头对上玄霄淡淡笑容,亦是勾了勾唇角:“师叔为紫英束的发,必是好看的。”
玄霄一怔之下,原本似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明晰,连带着那向来高高在上的眼尾也染了一层郁郁的柔和,无比熟悉的神貌恍若一道措不及防的耀眼流星陡然划过暗夜,照得慕容紫英眼前一晃。
自丹田深处涌上阵阵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轻颤,心跳骤然加快,慕容紫英猛地退后两步,单膝跪地垂了头,迫使自己的视线从玄霄身上移开。
“师叔,弟子有一事不明。求师叔赐教。”
“……说。”
慕容紫英不确定自己是否从那沉稳淡定的口气中听出了三分犹豫。他不敢深究这个问题,深吸两口气尽力使自己的语音听起来平和如常:
“弟子昔年曾见过一种源自苗疆的阵术,可令中术之人的魂魄进入施术人的梦境中。只要阵术不灭,二人的肉身便始终沉眠不醒,魂魄却滞留梦境。敢问师叔,这等令人神识仅存于梦境的阵术,修仙门派中可有类似?”
玄霄深望了慕容紫英一眼,一字一句答道:“将人神识带入梦境之法,古来有之,神魔仙妖中皆不乏精于此道者。我派用来考验入门弟子的须臾幻境,即是此等法术中颇为高深的一种,甚至可以改变梦境中时光流逝的速度,令人身处其中而不知外界年月。”
慕容紫英紧紧咬住下唇,待玄霄说毕忽觉眼眶一片潮润,一颗心要从腔子中跳出来也似。他犹豫片刻,抬袖抹去眼角来不及抑制的一点濡湿,低声道:“师叔天资卓绝,见多识广,想必是精通此术的了。”
玄霄没有立刻回答,却是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轻轻托起慕容紫英下颌,令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不必分得太清。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你若放不下梦境之中所见,不妨将其认作真实,将此时此地认作梦境,有何不可?”
“师叔之意……?”
玄霄摇了摇头,松手放开他一步步渡向锁着自己真身的石柱。魂体将要合一的时候玄霄蓦地转过身来,向依然拜跪在地的青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隔得远了,玄霄未曾瞧见慕容紫英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极轻地挑了挑一边的眉。
“师叔良言,弟子谨记于心。来日方长,还望师叔多加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