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吐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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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属,口不能言,郁结于心,吐花若血,非钟爱之人唇触不能解。若不得解,渐见咳血之症,病气入心,药石罔效。
《卧狐说道》”
放下医书,唐多夜忍不住嗤之以鼻,“裴川,你这书行不行啊,还有这么奇怪的病症,吐花?”他喝了口茶,“再说了,欢喜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同意就换一个人就是了。”
“比不得你唐少侠这么潇洒,”裴川瞪了他一眼,宝贝似地收好那本古旧医书,“你又来找阿青借首饰?”
“可不嘛,接了个小单子,女儿被强抢了亲,爹娘不服,雇我替他们女儿出嫁,给那山贼头子点教训瞧。”唐多夜翘着二郎腿,“果然这扮女相之事,有了一次啊,就有了无数次。”
“给,”裴川抱来妹妹的妆奁,“阿青去长歌门游历采风去了,”他拍了拍那红木匣子,“你可小心点,上次折断了她一根青玉簪子,哭了小半个月。”
“我知道了,一定轻拿慢放,”唐多夜抱起妆奁离开,“多谢啦,裴大夫。”
在侍女帮助下熟练地梳妆打扮过,唐多夜披了盖头,扶着喜娘的手,替那刘小姐上了喜轿。他虽是个杀手,但不拘任务大小,只捡自己感兴趣的做。像这种简单又报酬丰厚的,他最乐得去。凭他的武艺,一个山贼头子,自然不在话下。唐多夜坐在轿中,一把掀了盖头,摸着袖口小袋里的机关,长舒了口气。
在山门前迎接,陆无云心底其实有些忐忑。他和搭档接了单子来屠了这山贼营地,押着头目走的时候,才知道他一日后还要娶亲。怕那新娘上了山,空无一人无法折返,陆无云便留下来善后。
喜轿按时上了山,陆无云看着喜娘扶着新娘出来,身姿窈窕,素手纤纤,就是看着总觉得她个子高了些,走起来也有些别扭。
喜娘看着陆无云的面色,似乎有些害怕,把那刘小姐交给他,随口说了几句吉利话,转身就和车夫们一起走了。陆无云来不及开口,只能先牵着新娘回了新房。
殊不知盖头下的唐多夜摸到了他手上的刀茧,皱了皱眉,暗道没想到这山贼还是个惯使刀的,摸着这茧子,恐怕习武时间也不短,不一定好对付。他隐约觉得闻到了些血腥气息,又觉得外面太安静了些,心下更觉得有异。
沉默地牵着人到喜房门口,陆无云伸手推门,用另一手去握“她”腕子,唐多夜一惊,本能地伸手格住,被陆无云反挡。一瞬之间两人已经连过了几招,陆无云没想到这姑娘还有武艺在身,正惊讶时,唐多夜一把掀了盖头,去摸袖口的弹丸,两人目光一对上,都愣住了。
面前的人,虽薄施粉黛,微微散乱的发髻间缀着金玉琳琅,也能看出是个男子。还是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男子,桃花眼角染着一抹胭脂红泪,盛满柔婉春色,薄薄拍了膏脂的红唇抿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只一眼,就让陆无云有些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而唐多夜对他望了一眼,彻底笑开了,“明教弟子,原来还是个同行啊。”他走进屋里,揉了揉手中的喜帕,随手扔到了一边。
陆无云跟过去的时候唐多夜已经洗去了妆容,用喜服袖子随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主人般招呼陆无云,“坐坐坐,难得接到有关联的任务,咱们也是有缘了。”陆无云有些拘谨地在摆了满桌瓜果佳肴的桌边坐下,唐多夜一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暗金的眼和脑后同色发丝束着的马尾,“所以你的任务是屠这山贼营地?”
“嗯。”陆无云道,“押了人才得知他要娶亲,怕耽误了姑娘家,我就留下来等等。”
“陆兄真是心善,”唐多夜端起桌上的酒壶,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他倒了一杯,“你们明教弟子似乎大多都姓陆吧,敬你一杯,在下唐门,唐多夜。”
“陆无云。”与他碰杯,陆无云喝了那酒,忽然想起按民俗,一般会在合卺酒里加些助兴的东西,他想拦唐多夜,可对方已经一饮而尽。
“今夜天色也暗了,咱们就在这里挤挤睡吧,”唐多夜伸了个懒腰,坐了半天的轿子颠簸,他浑身上下都酸疼了。“陆兄不介意吧。”
“不会。”陆无云看着他,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两人收拾了榻上的瓜子花生等,唐多夜卸了满头珠钗金簪,脱了鞋靴上去,扯开龙凤祥云的喜被,各自和衣而卧。唐多夜唐门出身,那点药算不得什么,闭上眼很快就入睡了。陆无云就有些难熬了,一见倾心的人躺在旁边,身上又因那酒烧起些欲望,只能小心坐起来,运气调息。
第二日两人道别,准备下山,唐多夜看着陆无云眼下乌青,有些不好意思,“陆兄,你昨夜是不是被我挤得没睡好啊,我睡相好像是差了些。”
“没有,”陆无云摇摇头,“只是不习惯,与人同睡。”
“抱歉抱歉,”唐多夜对他拱手,“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说罢他就张开机关翼,翩然远去了。陆无云有些怅然地看着消失在天际的一抹影子,摸了摸心口。他从前专心刀法和任务,目光从未流连在谁身上,昨日唐多夜大大咧咧地扯了盖头,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神。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好龙阳之道,更没期望能与唐多夜有下次会面的机会,毕竟两人都是刺客,来去不留影踪才是常态。
没想到这个下次来的还挺快,陆无云接了新任务,正拿着纸张研究,有人轻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陆兄,”唐多夜没戴铁面,一双笑眼弯弯,仿佛缀了桃花,眨动间都是春风,“真巧啊。”
“唐兄。”陆无云对他一拱手,收好了单子。
“走,我请你喝酒去。之前说好的。”唐多夜对这个英俊沉稳的明教印象不错,虽然对方话不多,可能是不习惯说官话的缘故。
他们去了酒楼,要了两坛子上好的桃花酿,酒是好酒,跟陆无云师弟家那个小唐门酿的味道差不多。喝酒的时候自然要谈天。唐多夜也是来接任务的,上个任务刘老爷出手阔绰,给的银子让他逍遥快活了一阵子。但他琢磨着想买个瑰石换把弩,就来暗桩揭了榜。听他说接的是排第二的任务,陆无云愣了一下,笑起来,“那这次我与唐兄又是搭档了。”
他们索性拿出任务单子一对,两人一个接的杀人一个接的取物,唐多夜托着下颌,思索片刻道,“我在外围埋机关,陆兄你进去取物,顺便把目标引出来,一定能一击必杀。”
“好。”陆无云与他碰了碰杯沿,“合作愉快。”
用罢晚饭,扬州城今日恰好有灯会,两人便顺道去逛逛。唐多夜看到一边小摊上卖的桃子,说要去买,让陆无云去前面树下等他。灯会上的榕树都被妆点得火树银花,陆无云抬头看着红绳系着的同心结。他伸手就能够到,但那些同心结里面都藏着灯谜,陆无云虽然官话还算流利,到底不熟悉中原文化,想着取下来也猜不出,便没动手。
忽然一声箭鸣,他头顶的同心结掉了下来。陆无云伸手接住,发现几步外的唐多夜啃着个桃子,手里握着把小弩,显然是他打下来的。
“陆兄看了半天了,怎么不拿。”他走上前,说话间还带着逸散开来的甜蜜果香,“让我看看是什么谜面。”说着他扔了桃核,从陆无云手里取走同心结,指尖划过掌心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合掌握住。
“斜月伴三星,桥下来会友。”唐多夜念完,看了看,忽然露出笑意,“这不就是个爱字么,也太简单了。”
同心结回到陆无云手上,只不过被唐多夜捏了短短几瞬,却仿佛沾了他的温度,加上那个字谜,让陆无云险些拿不住。
或许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了,两人总能接到同个任务,渐渐也就习惯了一起做任务。陆无云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唐多夜的心意。
因为那句不习惯与人同睡,两人住店时一直各开一个房间。唐多夜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熟睡的时候,陆无云都靠在榻边的墙上,试图隔着墙面,感受一点他的温度。恰恰是唐多夜与他相处时的豁达让陆无云开不了口。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喝得酩酊大醉那次,唐多夜问过他,陆兄,你是不是心悦我。那时陆无云从臂弯里抬起脸,迷迷怔怔地看他,眼眸里流动的深情几乎滚烫得让唐多夜受不住。但他看了许久,摇了摇头,重新趴了下去。这样的反应,唐多夜已经明白,这个习惯沉默的明教有着别扭的心肠,明明心系于他,却咬牙不肯开口。
对此,唐多夜并不觉得失落。他向来坦然,看上陆无云就是看上了,所以他才用自己的能力留下了那个固定的搭档位置。既然陆无云要当兄弟,他就与他做兄弟,看着这个明教何时能拧开心底那个结,说出心意来。
三月开春,陆无云忽然多了个咳嗽的毛病。做任务时倒忍得住,不至于暴露身形,但私下两人相处时,他总是一阵一阵地咳,虽然极力掩饰,指尖飘下的两片花瓣没有逃过唐多夜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想起裴川那本医书上写的,吐花若血。陆无云咳出来的花,确实是深红颜色,仿佛取人性命后刃上残血溅染了花枝。陆无云不肯去看大夫,唐多夜知道这症状寻常大夫不可能解得了,瞧着他宁愿咳得一日日消瘦下去,也不肯说明心意,不免有些生气。想着这明教定是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更不愿牵扯到他了。
直到那一日,唐多夜接了任务,是暗杀流连青楼的纨绔。他换上轻薄衣裙,长发盘成精致发髻,点饰珠玉,再仔细着了胭脂水粉,对镜一笑,浑然一个顾盼神飞的美人。一边侯着的陆无云忍不住紧了紧握着刀柄的手,想起他与唐多夜初见那日,他一把掀了盖头时灵动惊艳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泛上喉咙就变成了痒意,陆无云转过头咳嗽起来,接了满手的花瓣,因为沾了血,透出些妖异颜色。
“陆兄?”唐多夜看他背身半天不转回来,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了,陆兄?”
“无事,”陆无云不动声色地揣起那些花瓣,“入夜了,我先出去侯着。”
他走后,唐多夜捡起地上的一片残花,枯黄萎缩的花瓣边缘,沾着明显的血迹。他合起手掌,咬牙道,“傻子。”
那纨绔子弟果然又来光临,看见闲坐抱着把月琴的唐多夜就挪不开眼睛,一掷千金,要老鸨把他送到上房来。
唐多夜便施施然起身去了,对人群中投去一眼,隐匿身形的陆无云随后跟上。虽然唐多夜随身有袖中剑,他还是不放心。
站在屋外,听着里面那纨绔充满淫邪意味的调笑,和唐多夜刻意压着嗓子的讨饶,陆无云几乎抑制不住踢门进去的冲动,喉间也涌上熟悉的腥热感,似乎有什么要窜冒出来。
他竭力压抑咳嗽时,里面忽然传出一阵桌椅倒地的闷响,混着衣裳撕裂的声音。陆无云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门,闯进去,就见唐多夜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拔出他胸口的短剑。衣裳的宽大袖幅被撕开了,剩下一部分还攥在那纨绔手里。陆无云松了口气,看见唐多夜使力后微微泛红的面色和润泽唇瓣,来不及转身便爆发出一阵咳嗽。
带血的花瓣从他捂着嘴的指间簌簌落下,唐多夜啧了一声,大步走过去,拽开了陆无云遮掩的手。
“陆无云,”他直直望进明教沉金眼中,“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旖念?”陆无云本能想摇头,却因为唐多夜越凑越近的漂亮面庞动弹不得。
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唐多夜一手贴着他的脸,一手拉着他衣襟不叫他逃,红唇开合,仿佛是诱惑着陆无云去捉,“你是要把自己生生咳到吐血,也不肯承认心悦我?”
这个距离,陆无云一说话,就碰到了他的唇瓣,不知是那里太柔软,还是心底再也抑制不住的爱欲,他终于遵从心意吻住唐多夜。一边还按着人脑后稍稍调整了下姿势,舌头勾着舌头,加深了这个吻。唐多夜的手圈住他的腰背,温柔抚摸几下,陆无云胸腔多日的灼烧感便消失了。
他们往后倒在榻上,唇短暂分开,唐多夜抬起手,拨着他散下的鬓发,看着陆无云比从前憔悴不少的面庞,似乎想说什么。陆无云却没给他机会,扣住脸侧的手按在榻上,复又吻了下来。
极尽缠绵厮磨着,陆无云感觉到腰上圈着的脚掌轻轻拨弄踩压的力道,像是调情,又像是逗趣。他往后抓住那裸足,亲了亲唐多夜的面颊,“你早知道这样能治我的病症?”
“是又怎样,”唐多夜瞪他一眼,“你这个把君子做到底的傻子,要咳血了也不肯说一声,害我还要来接这种任务,激一激你。”
“是我的错。”陆无云诚恳地道歉,手却不再那么君子地伸进他衣摆,煽情地抚摸着唐多夜最为敏感的腰眼。他曾无数次隔着唐门那身衣裳,肖想过这里的触感。也确实如他想象一般光滑称手。“让你罚。”
滚到宽大榻上,帘帐被潦草拽下,唐多夜在陆无云的亲吻抚弄间不住发出愉悦喘息,似乎要勾得他再用力些。
春夜如水,原本在陆无云喉间哽塞的花朵,也被他烙在了唐多夜脖颈肩窝,似乎永远不会凋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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