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的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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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位张先生刚刚来过电话了……”
“你别听他的,回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乔雨顺像只敏捷的兔子那样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他从门边的矮柜里拖出自己藏在那儿的衣箱,两个弹簧扣一按,盖子高高弹起。
他从里面拿出一套深藏青色的高定丝绒西装,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摇摇晃晃地套着裤子。
听筒里接着传来刘总的声音。
“哎呦,我的爷啊,这要是让老乔总知道了,我还有活路吗?”
“他那边你不用管,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乔雨顺的两条腿终于各自进了裤管。他原地跳了两下,拉上了裤腰。
他放下电话,开始系衬衫的扣子。
“小乔总!小乔总?喂?您还在吗,小乔总?”
“我在我在……”
他不耐烦地应答着,一边和西装外套搏斗着。丝绒这种面料的阻力真是大,偏偏这套衣服的裁剪又很修身,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外套穿好,又把缩在里面的衬衫袖子拉出来。
“小乔总,玩够了您就收收心吧!您说您喜欢男人,就凭您这身家,外面尽是排着队任您挑的呀……”
乔雨顺没开扬声器,但是听筒里刘总苦口婆心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他嫌烦,想按静音,可手指到了音量键上又停住了。
老刘每次都会换着法子地劝自己改邪归正,看看他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
“小乔总啊,您看,这次正好是个机会。那位张先生,也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人……”
乔雨顺笑了,难怪呢!
他原本为自己设想的,挥霍青春来书写叛逆宣言,做个土皇帝版尼禄·克劳狄乌斯计划,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媚上欺下的老皮条客手里,变成了一场以“逼娼为良”为目的的“相亲”。
老刘赶着想把他这个麻烦精甩掉,又怕直接说教会惹恼这位阔少,所以只好虚与委蛇地和他玩这么一套。
不过话说回来,张先生……
张先生倒也确实不错。
乔雨顺又得意地欣赏了下自己的新手表。
要是真打算定下来的话,老刘挑人,他是最放心的。
“要不……要不,您和他处处看?”
“我——偏——不!”
乔雨顺猛然挂断了电话。
出了宾馆大门,他扬手截住了一辆出租车。
“去江边,游艇码头。”
上车坐定,他打开手机回了会儿消息。这才分别几分钟的功夫,张淇奥已经又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告诉他刘总那边自己已经说好了云云。乔雨顺懒得看完就关上了屏幕,向后靠在车座上开始打量窗外。
他出来那会儿,天色已经阴了下来,现在飘起了蒙蒙细雨。
他有些流里流气地抖着腿,一边对那司机说:
“师傅,开快点,我赶时间。”
司机说:“小伙子,游艇码头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公司买了艘游艇,开年会。”
“哟!看来是大公司啊,一个月能挣很多吧?”
乔雨顺不想回答。
司机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肯定是的。看你的样子也像高材生,什么大学毕业的?”
乔雨顺:“师傅,如果你能不说话,只开车,待会儿我就多给你一张。”
车里的气氛瞬间就变得尴尬起来。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边在心里敢怒不敢言地骂骂咧咧:有钱了不起啊!乔雨顺则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幸好年节前后是D市人口最少的时候,一路没怎么塞车也没什么红灯,司机像送瘟神似的,脚踩油门飞快地到了江边。
乔雨顺下车的时候多给了司机一张粉色钞票,并若无其事地祝他新年快乐。
司机师傅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有病的主儿,不由得多目送了他几眼。
游艇码头里出外进地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游艇。
最靠里面的是几艘挂桅杆的单人帆艇,连个顶棚都没有,船舱里积着薄薄的雨水,简陋而朴素地蜷缩在人工加盖在内河里的小码头边,想要出去还得绕过许多弯弯曲曲的河道。
从内河最宽的主河道开始,是单层到双层的无后舱式小游艇,这些看起来就比刚才那些脏兮兮的帆艇体面多了,而且到外面的水域也比较方便,只要笔直开出去就可以了。
再往外,就到了真正的江边,那里一溜停着两层及以上的大游艇,都是极为气派的商务游艇。半露天的二层甲板几乎有小篮球场那么大,三层的瞭望台上有一圈优雅的皮沙发,坐在那里一定视野极好。
最边上,靠近集装箱卸货码头那儿较深的水域,停着三艘双胴游艇。它们就像西游记里的通天河主老鼋一般,庞然而稳重地漂浮在水面上,任底下波涛翻涌,我自纹丝不动。
乔雨顺不认识自家游艇。
他很少参与乔杉药业的公司事务,对属于公司的一切都不怎么熟悉。他只知道是一艘双胴游艇,但不能确定是哪一艘。他沿着江边的通道一路小跑下去,丝绒西装沾满了晶莹剔透的小雨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胖了一圈。
幸好今天只有一艘双胴游艇上亮着灯,他就不用尴尬地打电话向父亲询问是哪一艘了。
这艘双胴游艇二楼甲板非常开阔,且视野极好,只可惜现在下着雨,来宾们全都躲进了船舱里,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乔雨顺一个箭步跨上了尾舱。
他老远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的穿金色裙装的女人。他笑嘻嘻地猫着腰钻过去,绕到那女子背后,然后一个突然袭击抱住她的腰。
女子端庄大气地“啊”了一声。
“姐!”
“你!”
她抚平自己被弄皱的裙子。
“你怎么才来?爸一个小时前就开始打听你在哪儿了。”
“那好姐姐有没有替我打掩护呢?”
着金色裙装的女子是乔雨顺的姐姐,比他大十岁的乔雨宁。如今她才是这个家中风头最盛的人物,相比于老乔的无用和小乔的无知,她是乔杉药业当仁不让的明日之星。
“你下次要再这样乱来,我就再也不帮你打掩护了。”
乔雨顺:“我这不也是忙着生意嘛!”
“你那算什么生意?要是让爸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
乔雨顺朝她扬了扬自己的手腕。
雨宁只觉眼前一道金光忽闪而过。
“什么呀?”
“你猜!”
雨宁一笑,不由分说地捉过他的手腕,掀开袖子来看。
“爸终于给你买了?”
“是他就见鬼了!他老人家对这种珠光宝气的东西才没兴趣呢。但凡他有点审美,公司那栋大楼就该炸了重建……”
“那你哪里来的?”
乔雨顺卖个关子,得意又轻浮地在原地扭来扭去。
雨宁急了,稳住他道:“你说呀!”
“今天——有人要包养我!”
乔雨宁听完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说真的,严肃点,到底怎么来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今——天——有——人——要——包——养——我!”
乔雨顺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雨宁差点没站稳。
“我以为你只是玩玩的……”
“我又没打算认真起来。”
“可是现在有人认真了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理他呗。”
“礼你都收下了,不理他?”
“那又怎样,反正便宜都让他占去了。再说,我是真的喜欢这块表……”
他脸上露出了那种小可怜的表情,这是乔雨顺的必杀绝技。两只乌黑的眼珠瞪得大大的,水光潋滟,像只被抢走了火腿肠的小狗狗。从小到大,只要他换上这副表情,乔雨宁总是吃不了兜着走。
“真拿你没办法!爸那边,你自己想办法说去吧!”
姐弟俩正说话间,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走到雨宁身边。
“我们雨宁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雨宁回头一看,认出是父亲的远房表妹,一个来蹭饭的亲戚,于是立刻堆出一脸疏远而客套的微笑招呼道:“表姑说笑了,您才是呢,一点儿都看不出年纪。”
两位女性就彼此的外貌和着装相互吹捧了一会儿,表姑又注意到了乔雨顺。
“这位先生是?”
“他……”
乔雨顺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一把搂住雨宁的肩膀。
“我是她男朋友!”
“看起来好年轻啊,了不得,真是青年才俊!”
夸完“男朋友”,表姑转眼又露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我们雨宁现在那么优秀,只可惜你妈妈看不到了……”
雨宁配合地做出忧伤的表情。
表姑又压低声音,凑近雨宁的耳朵。
“雨宁啊,你那个弟弟呢?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现在有没有上进一点?”
刚才扮演雨宁男朋友时,乔雨顺牵住了她的手。听到这句话,雨宁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眼睛下意识瞥了他一下。
只见乔雨顺的眉头轻轻一蹙,随即很快松开,还是那副大剌剌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知刚才那瞬间的变化是不是因为被她捏疼了手。
表姑还在盯着她,期待她的回答。
雨宁连忙打岔道:“啊,龙虾!龙虾上来了!表姑,您快去,别叫人家抢光了,那边那边……”
终于把亲戚送走后,雨宁抹了把额头的汗,回头寻找乔雨顺。
他正站在吧台边上,手捧一盏粉色香槟,色迷迷地望着来来去去的侍者。
雨宁走到他身边。
“小顺,别去听她的话。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这样。”
“嗐,一个糊涂老女人的话,我在意它做什么?”
乔雨顺收回游离的目光,一偏头,靠在姐姐的肩膀上。
“你没往心里去就好。”
乔雨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说:
“对了,我还想问问你,最近见过陈思途没有?”
“谁?”
“你小陈哥,我男朋友。上次你见过的,还一起吃过饭呢。”
“好像有点印象,是那个宅男书呆吗?”
雨宁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好歹是个博士。”
乔雨顺揉揉被打疼的脑袋。
“干嘛吗老姐,我这不是已经把他当自家人了嘛?”
“说真的,你最近见过他没有?”
“怎么了老姐,你自己管不住姐夫,反倒问我要人?”
“唉,就该知道问你没用。你这个人啊,除了疯玩就记不住别的。”
雨宁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气。乔雨顺凑近她,柔声说:
“姐,别担心,这不过年吗?他说不定回老家了。”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他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呀!”
“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轮到乔雨顺贡献出自己的肩膀,雨宁象征性地依靠了一下。
“你的小老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世界尽头。”
“那如果有一天,这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还有你和我。到了那时候,你也保证陪着我,不和我抢?”
“抢,当然要抢。”
乔雨顺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雨宁笑了:“真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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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禄·克劳狄乌斯:古罗马著名暴君,荒淫无度。年轻时曾趁夜游荡到集市上,在妓院的窗口摇晃,招揽生意,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