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你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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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回到属于自己的小窝的时候,虽然离开的日子并没有多久,但到底还是积了一层灰。想着如果王一博要是过来住,肯定没办法忍受地上的灰尘,毕竟是个无事就要隔两三天拖一次地板的性格。等他一个人重新打扫完一遍的时候,他基本上脱力地瘫在自家的沙发上,心里只想着等到了荷兰,说不定得挑一个不要过分大的单人间才成。
手机鲁莽地亮了起来,连续震动好几下,显然一口气来了很多条消息。肖战拿起手机,开了指纹锁,他以为又是王一博在消息轰炸他。但岂料这一次并不是。是之前聊过天的女班长还有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熟的朋友发来的消息,虽然有的是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旁敲侧击,有的是附上树洞里的聊天记录假意关心,但核心只是想问一问他,这说的是真的吗?你真得在担任助教的同时和一个学弟在一起了吗?
肖战又按上手机,假装没有看到这些,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悄然向他逼近,同时也在以某种方式逼近王一博。他想到故作姿态,想到公开蔑视。他可以说,是受到醉酒的影响干出出格的事情,他也可以说没错我和他就是这种互相沉溺于性欲的关系。但他不想,他没有真正的欲望去这样做、去向别人解释。他只想这样和王一博在一起不被人关注,不被束缚于任何道德,他只想独来独往,想来时来、想走时走。他甚至不想被接纳。
他是在这样的一种传统中成长起来的:这种传统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告诉他,你应该合群,应该平庸,应该成家立业,应该出人头地。而他又是在这样的一种观念中成长起来的:这种价值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告诉他,你是自由的,你属于你自己,你拥有前人没有的选择,你有无数的可能与难以想象的未来。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随后的几个星期里,肖战收到了本科时期辅导员的消息,想邀请他在开学后去办公室坐一坐聊一聊天。但他知道应该不只是聊天。
“很久没见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呀?”
“没什么特别的。就出国读博。”
“通知书到了?”
“还没,在来的路上吧。”
“论文怎么样了?”
“刚写完初稿。打算过几天开始修改。”
“你一直都是好学生。让老师不担心呢。”
“谢谢老师。”
“上学期的助教岗位有遇上什么问题或者困难吗?”
“没有。这一届大一的孩子都很上进。”
“嗯。”
“接下去半年还有助教的工作吗?”
“没了。这学期老师只有研究生法理学的课程。不太需要我。”
“嗯。也挺好。这样你可以充分准备毕业论文。毕竟离毕业也没多少时间了。”
“是的。”
过了半晌,辅导员像是突然失去了与他七拐八拐的兴致,突然换了一个风格,问起了他的私事。又或者说,这才是这次肖战被喊去办公室的本意。
“事情是这样。有学生反馈说,这届新生里有人和你关系过于密切。偏偏你同时是法理学那门课程的助教与监考老师。然后正逢现在在进行成绩的核查时效里。”
“所以他的意思是?”
“有同学怀疑是否存在你提前透露考题的嫌疑。”
“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怀疑的吗?不该主张者举证吗?”
“是这样。虽然这个怀疑听起来有点荒唐,但为了排除这样的可能性,我还是按照程序,问一下你的说法。”
“我没有在考前提前看到试卷。至于考场的话,应该有监控录像的吧。”
“那对于和新生关系密切这一说法,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你确定?”
肖战明白,她不想要真相。
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对流言蜚语的确认。
但最终沉默半响,肖战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确实没有密切到为对方去提前看试卷的程度。顶多只是作为前辈,圈了知识点,还是我七年前本科考试的知识点。”
“行。我知道了。只是一个例行调查。我还会和别的当事人和老师确认的。”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其实没什么。高年级学生还有写举报信这种事情。”
“举报信?”
“就是在政审公示的时候,表达一下对候选人的不同意见。”
“那最后候选人怎么样了?”
“自然是没戏了。哎。和那个相比,你这个倒比较好查。举报信上写什么宣传西方价值观,这才是马虎不得的大事。倒也有人拿性向做过文章,不过这次事情和性向关系不大……”
后来辅导员在说什么,肖战已经听得不太清了。他木木地走出办公室,踏进漫长的走廊中,慢慢地走进阳光里,走进外面开阔的世界。这天的阳光像极了他在办公室里见到王一博的那天的午后阳光,都是温暖又热烈的。但此时,他却觉得无论从哪里转过身,这个世界都像一座监狱。从办公室出来的刹那,他就知道,他生命的某个部分结束了,而且自己的这个部分离死亡如此之近,他几乎是从容不迫地看着他逼近。
和王一博在自己营造的小屋子里待久了之后,他似乎沉浸在一种虚幻的感受里,好像世上没有人拒绝跟他们说话,没有人会给他们黑脸,就好像他和世上每一个人一样,真的可以自由地去爱,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一样。他几乎就要开始相信,他想要拥抱的自由不是天生要被这个他所害怕的世界折磨的,他可以生活在自以为对他的自由选择或许会充满敌意的世界,在那里自尊又舒服地活着。是他忘记了或者说是他有意地忽略了,他生活其中的是一个暗淡的世界,他只是把自己好的那部分带到这个世界——所以很快,外面那个人来人往,语声哗然的世界,在他看来都是假的、是虚幻的。他的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被截然分开,而在他看来这又好像天经地义,他就应该生活在这种分裂里。
在这片地方,没有任何一项法律可以保护他,没有任何一项道德在支持他。而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制度告诉他,你真得可以自由地活着。尽管他明白,他的人生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人,而很明显,生活中有些人是不配得到真相的。
他约了和王一博在学校咖啡馆见面。那是一个快六点的夜晚。才进入初春,天色依旧黑得很早,本来想坐在室外的他,想着冬天最后的风依旧带着些许寒意,于是,便走进了暖和的室内。坐在了靠窗的卡座上,看着玻璃窗上映衬着屋内的灯一点点亮起来,棕红色的沙发和木质的桌子还有门口装饰的树木,一切都好像还是去年圣诞节的样子。他坐在即将跟王一博见面的沙发上,既狂热又麻木。然后看着窗外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人经过,一般情况下,他是会选择把窗帘拉上的,但他今天不想。仿佛是最后一次那般,他想看着王一博从远处走进咖啡馆,他想被看见他和王一博在一起的身影。
“等很久了?”
“没有。才到。刚练完滑板?”
“嗯。”
肖战把最近办公室的那次见面放在一边,他们像往常在家一样,聊课上的老师,聊新看到的趣闻,聊奇奇怪怪的同学,聊看到的课题研究的最新进度,聊街角好吃的路边摊、冬天的红薯与冰糖葫芦。他强迫自己大笑,他心怀无法量度的悲伤看着他们最后尝试快乐的努力,就仿佛生命利用死亡的躯体跳最后一场舞蹈。
但是,他们仍然要说话,哪怕是到最后一刻,他知道。尽管他们要说的话像是一遍又一遍无数次彩排过的一场没有灵魂的表演。
“今天本科辅导员找我过去了。”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吧。毕竟在他们眼中我要么是个共犯、要么是个教唆犯。”
“这年头,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事都能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他们怎么不去编故事呢?”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但我们的知道不足以打消别人的揣测。”
“那就这么任由留言私窜吗?”
“你还要生活在这里,你不得不接受这整个框架给你的一切好与不好。”
“你不要说了。”
“我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因为从长远看,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或者因为注定感情没有未来的可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因为对你或者我来说,这是个丑闻或者是一种罪恶。不是因为我们可能要面对爱的痛失。只是因为我们知道会有人一直用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打扰、伤害你,以至于都可能会产生错觉地问自己,我真的是一个坏人,我真的做错了吗。而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们最终还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们应该早知道这点。我想我们是知道的,但我们得退出来一点儿,假装一点,这样才能——”
“才能让你不离开我吗?”
“才能让我们不被别人伤害到。”
“可是你的离开,就已经伤害到我的感情了。”
“但是我的离开,不会伤害到你未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这才是你应该拥有的。”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打从心底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而这件事情终究是会过去的,和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一样。两个人就在卡座上坐了很久,久到桌子上的奶茶变得冰凉没有热度甚至喝下去可能凉得刺激肠胃;久到咖啡馆只剩他们两个人,以至于等待下班的收银员时不时抬起头打量着他们,反复走到他们临近的桌子边开始打扫卫生。
过了很久,肖战起身,付了账单,走出了咖啡馆。他在深幽、宁静、空荡的大街上走着,大脑仿佛放空一般地看着城里万家灯火投射在地铁车窗上的影子,他回到往常一个人住的出租房里,却也无法回忆起曾经像家一样的温暖。他将屋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大,然后抱着被子蜷缩在沙发上,电视机里依旧在放早就结束了的《春光乍泄》。没有拉上的窗帘,对照着窗外对面的灯火通明,等到天终于亮起来。
他被自己埋在被子里,埋在他所熟悉的性爱气息里。太糟糕了,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接下去在学校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见过王一博,也没有被学校老师或者别的同学找过。整件事仿佛一场虚幻一般地消失得毫无踪影。他如期地上交毕业论文,完成答辩,然后毕业,搬宿舍,告别。他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把自己喜欢的书与装饰品寄回到了老家,把用过的锅碗瓢盆送给了定居在北京的朋友。他带着五花八门的证明与收到的博士通知书,再次踏上一个人远游的路。
爱人最终不会在某处相逢,他们永远寓居在彼此之中。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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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全算我,请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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