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正文-----
纯阳宫边境的一处不知名山脉住着一个疯道长。
那疯道长也不是真的疯,只不过身上的打扮总是邋里邋遢,没有一点儿纯阳仙风道骨的样儿,久而久之,才被来寻此地的人成为“疯道长”。
疯道长倒是不介意人们这么称呼自己,反正他自己都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别人想如何叫,只要知得是他这么个人就行了,其他的,管那么多,太累了,他不稀得。
疯道长在的地方是纯阳的一处废弃的桥,传闻这桥曾是一个得了道的仙人所铸,如若是将刻着自己与心上人的同心锁锁在上头,那便是与这个人在下一世也锁在一起,锁几个同心锁,便能在一起几辈子。
不过这样的锁只能一年锁一次,并且实现的前提是锁在上头的同心锁能被太阳所眷顾,还是要第一缕来自初春的阳光。
夸张,荒诞,天方夜谭。
却偏偏有浓情蜜意的情缘们信这些,屁颠屁颠跑来这连活物都少得可怜的地方,从疯道长手里买下一个同心锁,然后刻上彼此的名字,郑重将它锁在木桥的铁链上。
啧,真实的愚蠢。
疯道长看着那铁链上一个个紧挨着的同心锁,轻蔑地哼了哼,低头便认真数起口袋里的钱。
关于那个传闻,他是不信的,这系满一堆同心锁的桥掩盖在一众雪山间,别说是太阳,甚至连月亮都只是偶尔才会露头,想实现的话,太难,倒不如好好过这辈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一抹靛蓝身影出现的时候疯道长正搭理着面前还未卖出去的同心锁,看到那双熟悉的靴子出现在面前也不抬头,只随手便将一个同心锁递了过去:“喏,给你,还是以前的价格,五两银子。”
“多谢。”接过道长手中的同心锁,唐门将银两放在一旁,便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走到桥边认真刻起了字。
终于将货物清点完毕,疯道长累极了地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到唐门还在那儿刻字,心里头倏地升起一阵好奇。
他将面前的桌子“嘶”地向前推了推,在确认唐门未受自己影响后,便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
唐门刻字的神情很专注,小巧的匕首在他手里又稳又快,疯道长看着上头那逐渐出来的名字,蓦地便啧啧出声。
“我说你这人还挺痴情。”看着同心锁上三年来一模一样的两个名字,疯道长咋了咋舌,半晌,揶揄道:“不过这三年来你这情缘都没陪你来过,是不是其实他压根就不存在只是你肖想出来的呀?”
“我看老先生您守在这儿也挺多年的,怎么也没看着你身旁有什么人陪?”凑近看了看刻在锁上头的两个名字,在确认无误后,唐门一边将锁扣到冰冷的铁链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呛道。
“嘿,混小子,”有些好笑地从后头拍了拍正认真检查着同心锁是否锁死的唐门,疯道长看着上头熟悉的名字,蓦地,便对那唐门莫名蹦出了一句话:“我听送同心锁来的小道长说过,这同心锁系一次就是一生一世的缘分,你这给同一个人系了三次了,莫非也想来个三生三世?”
“三生三世哪够啊,”唐门看着面前锁死了的同心锁,看着上头自己用心刻下的两个名字,须臾,侧头冲那疯道长笑了笑:“我要的,可是永生永世。”
那是唐门第一次与疯道长说话。
也是疯道长第一次看到这三年不间断的来此处系同心锁的唐门脸上露出那样的笑。
那仿佛将所有希望、温柔和光揉杂在了一起的笑。
让他此后虽再未见过唐门,回想起来,也还是会心中涌出许多感慨与温热的笑。
回到五仙教的时候,那为明教种蛊的五毒已在桥上恭候多时。
唐门将马绳递给了一旁的五毒侍卫,随口说了声“多谢”后,便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那五毒面前。
“别急,别急,慢些来。”看着气喘吁吁冲过来的唐门,五毒有些觉着好笑,唐门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些慌乱与紧张,看着面前一身叮当作响的五毒,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喊出了“大夫”两字。
“噗,你怎么突然变那么宝啊?”笑嘻嘻地看着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唐门,五毒也见好就收的不再逗他,转身以笛声作引,一只巨大的孔雀便啼叫着从远处飞了过来。
“上来,”她朝那站在原地的唐门拍了拍孔雀的后背,带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是说不出的自豪,被透出云彩的光照着,看起来像受神灵眷顾的精灵,“我带你去见陆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巨大如凤凰的孔雀在天际间翱翔,清脆鸣声响彻天地,不多时,便轻巧降在一处隐蔽山林间的木屋前。
“去吧,快进去吧,”笑着推了推那下了孔雀后便在屋前踌躇的唐门,五毒的眼中都带着如释重负的光:“他应该还没醒,蛊虫还未安定,不过也快了。”
“等他醒了以后你们再留在这儿几日,等我将他体内的蛊虫稳定下来后再离开。”
“到时,你们俩就好好过日子,别再折腾彼此了吧。”
“嗯,多谢。”郑重地向五毒行了个礼,唐门站在门前,认认真真将身上穿着的衣服整理好后,才两手覆在木门上,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明教还在里屋睡着,面色红润,眉眼舒展,唐门小心翼翼地凑近,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半晌,握住了明教身侧的手。
十指交握。
五毒所说的时辰还未到,唐门甚至还能看到明教薄薄的面皮下有蛊虫在移动。
他将明教的手举到了自己面前,薄唇轻起,一遍遍亲吻着上边如玉的骨节,光滑的皮肤,墨色的眼睛看着明教孩童般的面容,等待着。
他等待着,等待着,就像虔诚的圣徒在等待自己所信仰的神苏醒一般,等待着熟睡的明教苏醒。
而后。
像冬雪消融,万物复苏。
像无边黑暗,终有光明照进。
像阴暗深渊,终被神灵眷顾。
长而卷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般抖动了几下,那沉睡的明教,终于苏醒了过来。
唐门看着明教,看着那双熟悉的茶色眼睛,看着那里头自己所熟悉的水色,想说话,微张的嘴却只传出阵阵喘息,像失了所有言语。
眼前朦胧又清晰,清晰又朦胧,有湿意顺着眼角一点点滑落,唐门看着明教,就像从未如此认真仔细看过明教一般的看着,直到明教的眼里也有了些雾气,直到那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
唐门抖着嗓子,终于,沙哑着喊出了那被自己反复在唇齿间打磨品味的名字:“陆仇……”
“嗯,我在。”倾身向前,明教轻轻将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唐门拥入怀里,听他从隐忍到纵情的哭声,感受着那一滴滴温热液体滑落时在自己肩上留下的失忆,半晌,凑近了那冰冷的耳朵,轻声地,软糯地,带着化不开的思念与爱意说道。
“我在。”
“啪”。
重物落地的声响。
那远在纯阳的疯道长愣愣地站在悬崖边,看着远处正艰难从崇山峻岭间露出脸庞的太阳。
地上满是才从屋内抱出来的同心锁,掉在地上,亮金的身子上都被雪给覆盖,疯道长却没理,只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的太阳,看着那虽微弱但带着不可估量的温暖的阳光渐渐洒向大地,倏地,两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染娘,染娘……”只着单薄长袍的膝盖被地上的硬物硌得生疼,疯道长却不去理会,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染娘,染娘你看啊染娘,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染娘,染娘你快看啊染娘……”
“染娘——”那跪着的疯道长突然挺直了腰,看着那逐渐越出山脉的太阳,浑浊的眼里淌下两行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滑到了地上,他扶着那冰冷的铁锁,在木桥上以膝行走,抖着嗓子,畅快,欣喜,悲恸,呐喊,“你看啊——”
“你看到了吗——染娘——”
“天——”
“亮了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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