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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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余家是应该可以说得上家大业大了,宴会上来了不少人,指望沾沾余家的光。
余老爷子今年不过七十,精神矍铄,一身唐装,手持精美的手杖。花白的头发也丝毫掩盖不住老爷子的喜悦,在来来往往的宾客之间一如既往地健谈,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笑声,或夸张,或附和,哄得老人高兴极了。
假意或是真心,都混在远处的黑不见底的天色里面,裹着轻抚而过的晚风,消散在笑声里。
花园里面,布置有各色的酒水小食,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诱人,可惜忙于生活交际的人是不会注意到它们了。
余琛远远看见老爷子,见老人家那么开心他也不去打扰。只是端起一块彩色的蛋糕,漫不经心朝着花园的一角去了。
旁人见这样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轻松自在一个人处着。
悄不做声的打量、琢磨、还有轻蔑,隐隐约约又恨直接地朝着那人而去,却被丢在身后。
毕竟一个从未见过的小辈,有谁会低下那高贵的头颅去主动攀谈,那会显得,过于掉价了。即使年轻人长得那么出色,但是冷冰冰的傲慢样子,也让一众的孤高小姐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余琛却还是在半路上被拦住了,一杯玲珑剔透的酒挡在前面,以及旁边挤眉弄眼的难以入目的唐二。
唐二原名唐山,奈何他嫌弃这名字实在是没有气势,堂堂唐家少爷一样的牛逼角色,怎么着也得面子上过得去啊。最后外面人称唐二少,到了他们这一圈玩得好的里面,就最后变成了唐二。
“哎,我说……”唐二刚要开口,就见余琛绕过他,礼貌地想要走开。
“别别别,小琛,哦不……琛哥,琛哥!”唐二顺手把手里的酒杯放在花坛的边沿上,被花枝划到手背,顾不得手上出没出血,反而是连忙跟上去,“行不行了啊,好家伙,你不说说那天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就得了,就连人问都不能问了?”
这话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重要的机密,惹人侧目。
余琛挑了张软沙发,整理下衣领坐下了,顺便回了一句,“别问。”
唐二也顺势坐在一旁,又递了一杯酒,满脸的八卦,“问都不让问,还当什么十几年的好兄弟了?”喝了一口酒,又忙不迭地说:“那就是有什么情况了是吧?”
余琛抬眼凉凉地看了他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看向人群里面去了。
“哟,默认了?”唐二凑近一些,“是个极品没错吧,怪不得不要那些小姐少爷,还不如自己直接下手来得好?”
余琛皱眉,还是不搭理唐二。
“什么意思?别跟个闷葫芦一样不说话啊,那不是哥几个见你在外面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才打算送你个成人礼,那可都是‘春色’里面有点台面的小少爷了,谁知道您活得跟个和尚一般死都不要……”
“闭嘴。”余琛把酒放在桌子上,翘着腿,靠在沙发边,额上几丝碎发垂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二投降,自己闭嘴,也摊在沙发上。摸了手机出来,戳戳点点待了有十来秒,又不甘心地小声嘀咕:“有本事自己把那人搞到手啊。”
余家大门一直开着,朝着远处漆黑的夜色,宾客不停地赶来,神色不见匆忙,每人都是得体妆扮,笑意盈盈。
只是夜色很浓,看不清远处的人的模样,只是在交谈声中,来来往往。
唐二自说自话上瘾了一样,看着手机,“就是不知道啊,茫茫人海看你怎么捞,不如那些个小少爷们来得简单方便……”
余琛一直端着酒杯,偶尔喝上一口,神色也隐在阴影里面,朝着那大门处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不慌不忙。
“不行,这要憋死我啊。”唐二熬不住,径直地看着余琛,“你要不告诉我,我可要去查酒店的监控了啊,我这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看不得兄弟就这样载到什么坑里去……”
余琛转头看他,看着烂泥一样摊在沙发靠背上的唐二,声音不高不低地问:“你想查?”
唐二顶着那分明说的是威胁的眼神,又叹了口气,头疼一般,“哎,行行行,不查不查,那您说说那究竟是什么情况?上、床了吧,真喜欢了啊?还约不约啊?”
“你多少岁了?”余琛突然看着他发问。
“啊?”唐二愣神,“什么个意思?”
“我看你像七老八十、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余琛摆明了皱眉嫌弃,毫不客气。
“我靠……”老妈子被噎住了,“我说啊,要不是看着你刚从国外回来,照顾到你背井离乡的思念兄弟的心情,我一定跟你干一架。”
说着,不经意间看了看余琛被西装包裹的手臂,眼神游离。
“再说了,你这一夜|情一样的初体验,要查人怎么着还不得惊动你爷爷,还有你那,哎哟我看着都头大的,您的母亲——余太太,这不就找不着了吗?虽然是头一次开荤,也没必要这么念念不忘嘛,找不到就不找了呗。”
碎碎念念,还真是像老妈子。
余琛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说着:“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不到?”
那声音突然让人难以捉摸,像是在笑,又并没有。只是低低沉沉的,莫名其妙地,唐二觉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还没问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就见余琛起身又走开了,身姿笔挺,步若莲花,隐约带笑。
还真是,骚气……得不行。
……
尤晟安刚进门,过了长长的门厅,才步入花园就被眼尖的老爷子发现了。招呼他上前一顿笑骂:“哟,大忙人尤总来了?”
旁人也笑着打招呼,对于尤晟安和余老的关系,诧异也只能是挑挑眉,把其他的疑问藏着手里的酒杯里面,面色还是如同平静的酒水,在一旁远远看着,打量。
尤晟安倒是放松,眸子带笑,“实在抱歉余老,这不就给您赔罪来了。”
“哎!行,看你小子要怎么办。”
这话里话外的亲近让不少人侧目,其中不乏年轻的女士小姐们。
多情的夜,不甘寂寞的人总是期待发生点什么,如同在黑夜里渴望鲜血的吸血鬼,野蛮而期待。
余老爷子朝旁边的侍者低声吩咐什么,再转头向他人致歉,领着尤晟安朝一边去。
他的个子比老爷子高上一些,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卑谦的模样似乎看不见那是高傲凌人的尤总。
他神色带笑,毫不在意摆在脸上,露出来让众人观赏,岂知那里面高傲蔑视的姿态,他不在意,也不屑那些虚假的恭维。
有多少人心知肚明,就有多少人心生感慨,暗自咋舌。
老爷子跟他寒暄:“有时间呐,来看看我这寂寞的老爷子,我也和年轻人多来往来往,免得说我老爷子跟不上什么时代,思想顽固一样。”
“哪里有?您说笑了。”尤晟安轻笑,倒是像小孩子。
“哪里没有,那才回来的混小子不就这样说,还让我思想不要封建,多走走多看看。”余老跺了跺拐杖,似是感到气愤。
尤晟安挑眉,面色不惊,倒还是笑:“那是小公子活得自在。”
“什么自在,就是个混小子哟,跟你是比不上了。怎么那个老家伙就能教出你这样的孙子,我家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尤晟安想笑出声,但却被一声清朗的“爷爷——!”打断了。
那人从一旁的黑暗里走过来,宝石蓝的西装衬得好一副贵气。
灯光下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深邃。
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言笑晏晏,他说:“请您不要这样子说我,这让我没面子。”
那轻笑的气声儿怎么也藏不住,和风完全不一样的轻凉,简直像火,烧得人滚烫。
余老没好气地转身,想拿手杖招呼他,却被轻轻躲过去了,“哪见你还有过什么面子?还不快过来打招呼?”
余琛迈步上前,属于少年人的清亮的眼睛深深含笑,他伸出手,轻声说:“你好,我叫余琛。”
太烫了,不知是哪里开始的。尤晟安皱着眉,极力忽视那样的感觉,他压住自己的惊讶,打量面前的少年,看着他慢慢和那晚艳丽的情、事叠合在一起,烧得他昏了头,甚至忘记伸出手。
从进门处,一抬眼的地方,每个人都会注意到花园中间布置的半圆形的舞台,灯光打在上面,有些夸张般的众星捧月。
直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住了交谈,一阵静默,然后在老爷子的示意下,或高或低地发出一阵阵的吵闹的鼓掌欢迎声,尤晟安才像回过神来,接受这个现实一样。
他并没有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只是端着酒杯,眼眸半垂,立在一旁的廊柱边。或是喝口酒,看向那不远处的少年,皱起好看的眉头,似乎下一秒就要摔掉手里的杯子,再带着那逼人的气势骂人。
没人敢靠近。
疯狗一样的小子居然是才成年,难怪是那么精力旺盛。
他端着酒杯,晃了晃里面透亮的酒水,透过酒杯看向那舞台上的小子,歪歪扭扭,居然还是那样显眼。
如果没有在这样的场合遭遇这样的局面,那会是一个还不错的回忆,至少,这个看着养眼的余家宝贝,学习能力还不错。
尤晟安拿着酒杯,挡住自己那抹实在不好说的笑,闭了闭眼睛,似是对自己都感到荒唐的好笑。
那远处的少年稳稳地站在上面,身材颀长,笔挺而沉稳,袖口处严丝合缝的西装已经衬得像个颇具吸引力的男人了。但是又那么年轻,好像是光听年纪就能想象出来的朝气蓬勃,这种违和感在他身上毫不刻意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可以幻想出无限可能。
“真是够年轻啊。”他轻轻地感叹,掺和在远处的说话声、鼓掌声里面,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同时也是麻烦,毕竟谁想要在商场上针锋相对的时候,转头就能纠缠不清地滚在一张床上呢?生活又不是一处喜剧,太多的出人意料不会让人发笑,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麻烦?对于尤晟安来说,对于有眼光尖锐、作风严厉的尤总来说,倒不是惧怕任何的麻烦,只是懒得去处理,去理会。
比如这样的麻烦。
他一口气喝掉杯子里面的酒,放下手里面的杯子,在余琛的“晚辈还需要多多指教……”的说话声里,夜色的遮掩下,向外面走去。
自然是注意不到那台上的人,远远的陡然变化的神色。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希望各位有一个愉快的夜晚。”余琛在老爷子的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之下,缓缓欠了身就下台去了。
刚走两步就被人拦住。
“干什么就想偷偷跑?”那是余母,拽住了余琛的胳膊,悄悄地说着悄悄话。
“那是你爸爸的合作伙伴,之前来过咱家的,记得吗?我们过去打声招呼。”说着不带任何反驳地搀着余琛过去了。
余琛由着他妈拉过去,好一阵寒暄。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任何的不耐,偶尔应和着说笑。
只是,有多少的耐心也只有小余先生自己知道了。
尤晟安出门了,望着漆黑的夜和远处的灯火阑珊,不禁感到一丝好笑,也是巧。他并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一个夜晚的故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叫的代驾也快到了,他准备离开了,只是事后需要多来叨扰余老爷子了。
“请等一下……”背后是追上来的余家小子,带着少年末期的稍沉的声线。
尤晟安回头,看见了他,挑眉,再徐徐转身,门口的灯照得只有昏暗的一个人影。
“要走了?”余琛问。
他对这仿佛相熟多年的语气感到莫名,只是客气着说,“那实在抱歉了,小公子……”夹杂着夏夜的凉风,感觉不是让人很好受。
“没关系。”余琛站在他面前,暖黄的灯照着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眶,留下一片阴影。
如果抹去紧紧抓人的视线,这哪里还有半点刚成年的样子。
“那天……”余琛看着他,随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看向黑色的夜。
尤晟安笑,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反应了过来,这是小少爷的某种情结,“那天,只是大家的一次体验,不用放在心上,更何况……小公子也成年了吧?”
余琛听着,远处的夜仍旧是拉扯着他的视线,“我那天生日。”声音混在风里,不高不低,穿过风绕在两人的身边。
“嗯?”尤晟安没有想到,低头思索两秒钟也反应了过来,今天的宴会也只是明面上的接风洗尘仪式,他看着余琛的侧脸,缓缓道:“那倒是忘记祝小公子生日快乐了,现在补上还希望小公子不要介意。”
余琛被他一口一个“小公子”弄得心烦,他回头看着他,“阿琛。”
“嗯?”
“叫我阿琛。”
尤晟安无所谓点点头,对这个稍显亲密的称呼感到毫不在意,只是对这样的莽撞直接的感觉感到一丝遥远的触动,在夜里,在几声夏虫的低鸣中,遥远而不可及。
“那么阿琛,还有什么事吗?”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再见了,带着高高在上的赶人的气势,他不想再有什么纠缠。
“有。”余琛点头,只人认真问他,“为什么不联系我?”
尤晟安笑了,很明显,“为什么要联系你?”说出的话倒是毫不客气。
余琛被他笑得生出一丝恼怒,他上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一些,直视那双好看多情的眉眼,“我给你留了纸条。”
尤晟安退后一步,“然后呢?留了我就一定要联系你吗?”他对这样的距离感到不舒服,这让他想起那个燥热的夜晚,汗水滚过彼此的皮肤,黏杂混合着的腻。
余琛把他堵到一旁堵到景观花草边,仗着几厘米身高的优势,在一片昏暗中投下一片影子,罩着他,低低地说,带着不悦,“我以为你会。”然后是懊恼,“或许我该主动一点,是我疏忽了。”
“余琛,只是一|夜|情而已……”尤晟安忽略心下那不舒服的感觉,淡淡地看着他。
“不是。”余琛说,嘴角微启,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
“嗯?”尤晟安抬眼。
“不是一|夜|情。”他靠得更近了,鼻息若有似无地划过去。
尤晟安想要侧身挪过去,却被抓住了手腕,“余琛,过了……”他警告他。
余琛笑笑,带着少年那种年少无知势在必得的感觉,“没有过……”他看着他,棕黑色的眼盛满了他,眼角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想是一|夜|情……”
说完,他拉着重心不稳的尤晟安进自己怀里,带着和那晚一样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一阵凉风也吹不掉的炙热。
那被侵|犯的感觉卷土重来,带着别人的气息,别人的味道,津|液交缠之间,侵蚀心智。
尤晟安推开了他,骤起跳动的心脏砰砰地砸在耳边,像是一阵惊雷,“你干什么?!”他听见自己呵斥的声音。
余琛后退,抬手抹了下嘴角,然后低沉着说,“你想知道?”
他往一旁迈过去,重新回到那个安全的距离,没有回答。
“想……”
那声音低低的,尤晟安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但是对视中的露骨的眼神,和专注的让人沉迷的不知真假的深情,像火,烧得人头昏脑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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