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应该不用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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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妈、哥哥、老师……
崔杋圭在他人生里留下了那么多鲜活真实的角色,却都糖里带血,夹杂着浑浊黑暗的企图。
姜太显悔恨自己现在才明白,或者现在才意识到,他曾经丢掉崔杋圭多么明亮的时刻。
他是不懂爱的。没人教会他什么是爱。他所理解的相处就是用恶意揣测这个世界,然后压迫在猎物身上不知疲惫地啃食一切。
他曾经以为自己那样是在“爱”。用摧毁的方式捆绑,又通过捆绑来诠释爱。
直到他失去崔杋圭。
事实上他到现在其实也不清楚什么是爱。然而他懂得了臣服,懂得了卑微。他意识到强制的主导是套不牢崔杋圭的,但卑微的乞求可以。
那一点怜悯,就足以让自己留下。
盛夏,赛过多年前高考后的那个八月,姜太显再次回到故土,在那人身边开启了新篇章。
“要一斤吗?”
“什么?”
“社区福利送的草莓,原本二十块一斤,现在只要付八毛注册钱。”
“那来一斤吧。”
应季的草莓个大又香,光是站在摊子周边都能染上一股草莓味,挂在鼻稍走不掉。
崔杋圭接过新薅的草莓,转身又拿了个袋子,把东西平分进去。
“给家人带的?”
“算是吧,”他笑笑,重新提起草莓,“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十七单元,八栋五。崔杋圭爬到那间门把手前边,轻轻将草莓挂在了上面。
“你最好是能都吃完。”他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不然就把那四毛注册费还我。”
他轻轻拍了拍红色的塑料袋子,转身离开了楼梯间。
他刚走,掉漆的大门就被推开,一条精壮的手臂将袋子勾了进去。
廊灯还弥漫着草莓味的甜。
上个月崔杋圭过了三十岁生日。如今岁月不反,即使还很早,他也到了该与一切和解的阶段。
那孩子送给他两张地毯。他认了认,觉得这么好的东西放自己那破屋也不合适,干脆寄回了原主,叫他换个礼物过来。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主动交流。
自那以后一切似乎又逐渐正常。姜太显重新送了五斤猪肉和一个新的冰箱过来。崔杋圭指挥着工人帮忙安装冰箱,觉得这孩子还算有点脑子,这么多年总算学会体恤民情了。
他有时出门会特意绕远一点,来到那扇破旧的房门口,把下班顺手买的零食水果挂那儿。
他还没准备好见面,但至少可以先学会和解。
有时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路面上暖洋洋的,家燕都飞出来找食的时候,崔杋圭会放个筐子在姜太显门口,留言让把被子床单塞进去,他帮忙给晒。
于是青的灰的、蓝的白的,几张纷飞的布条在崔杋圭阳台随风起舞,像宣告友好往来的旗。
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这段关系和谐的点。他把握重心,通过善意重建内心平衡的开始;而姜太显则负责隐身,以沉默代替告白。
又是一天,气温温和。崔杋圭走在下班的路上,迎面撞上正从超市出来的姜太显。
对方看起来很慌乱,都二十五的成年男人了,双手攥着袋子边缘,恨不得化作一缕青烟逃离现场。
崔杋圭眯眯眼,歪头冲他打了个招呼。
姜太显意外平静了下来。
“下班回家?”
崔杋圭点头,指了指对面手里的袋子:“买的什么?”
“针线包什么的……枕套破了个洞。”
“不是上次给你补回去了?”
“对,对啊,”姜太显臊得脸通红,“但就是,又破了……”
“你头上长角了?怎么三天两头把枕套搞出洞。”崔杋圭一把夺走袋子没好气地说,“把枕套抱来我家,今儿饭也别做了,干脆来我家吃。”
“啊?”
啊什么啊,听到了就别装傻。崔杋圭扭开越来越红艳的脸,觉得上辈子真是欠他的。
他梗着脖子催促:“动作快点,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男孩总算反应过来了,高兴地连忙点头,撒开丫子便往自己屋里飞奔。
再次面对面相坐时,姜太显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归属感。
其实很奇怪,他人生短短二十五年,崔杋圭真正出现在生命里的也就那么三年。但他却总觉得人生好像只剩那三年了一样,其余来往,皆是须臾。
崔杋圭给他做了碗面。他把筷子戳进面条里,懵懵地,余光不停朝对面专注针线活的人上瞟。
“你不吃吗?”
“过会儿,先把这个缝了。”
姜太显小心翼翼道:“还是先吃饭吧,不然晚上饿得胃痛。”
崔杋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又赶紧把头缩回碗里。
不过大约三秒,对面就传来了筷碗相敲的清脆音。
姜太显埋在碗中偷偷地笑。
面很快吃完。姜太显把碗筷规规整整饭桌上,不敢不经允许就起身,也不敢主动要求进厨房。
他生怕这场梦会醒来。
崔杋圭很快把那个洞补好了。不知道哪儿减下来的一小块布突兀地长在那个洞上面,一看就和周围花纹格格不入。
但姜太显相当喜欢。他觉得崔杋圭真是天才极了,就连蚂蚁啃似的针脚都显得无敌可爱,名家作风。
崔杋圭把东西还给他,表情淡淡得,叫他赶紧走人。
姜太显立即点头听令。
他答应得很快,甚至带着种表现得急切,想急于证明什么,内心还夹杂着一点不易被人查觉的不舍。
只不过他不敢让这卑劣的情绪展露出来。
崔杋圭沉默地看人消失在自己的玄关,突然脑袋一空,嘴里不受控地喊了一声。
穿好一只鞋的人从墙后冒出个头:“怎么了?”
“今晚……留下来住吧。”
“?”姜太显震惊到眼睛又大了几个度。
崔杋圭说完便立刻把脸转到一边,强装镇定地喊:“听到了就别装傻。”
“过去得无法挽回,但也许……还有机会建立新的开始。”
姜太显盯着他静了一会儿。等到呼吸平复,便重新脱了鞋,慢慢走到这间曾经将他隔绝在外、又因为爱与包容重新打开一条缝的绝对领地。
这次,他应该不用再走了。
旖旎的夜里,床榻凌乱。男人在满屋的洁白上交缠,各自眼角都挂着一滴将落不落的泪。
他们终于不用当渎神的囚徒了。
“谢谢……”
男人拖起那人不断下沉的腰,内心鼓胀酸涩:“我爱你。”
崔杋圭从汗湿当中找到一丝神志,凌乱地望向他,眸子却格外清明。
他摸过男人的短发,缓慢回了个嗯。
姜太显压下心头喷涌的狂喜,把头埋在对方颈脖,下身动作越发温柔缠绵。
他不介意对方对这句应答的避而不见。自己是被崔杋圭领得学会去爱的,如今千帆过尽时间迂回,也该由他这个不称职的学生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了。
只不过这段批改的过程会很长。
不过没关系,他暗暗想着,他和崔杋圭,两人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批改,直到再次学会相爱。
“杋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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