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熔家的雖然只聽見壹句話,但也立刻明白,這是潤香之事被揭發出來了!於是她緊走兩步,上前磕頭回道:“二老爺息怒,那潤香乃壹罪大惡極的淫婦,幾日之前,老奴親眼看見她與外院的家丁武九,光天化日之下在柴房偷情,真是無恥之極。於是我將這二人扭送到寶芹閣。二太太向來公正無私,盡管潤香是她的庫房管事,可她還是效仿戲文中的‘孔明揮淚斬馬謖’,將潤香鎖在柴房思過,又把武九打斷腿扔去街上做乞丐,二老爺明鑒,二太太她沒有做錯啊!”幸好前兩日武九告假還鄉,又被她得知此事,現在正好用來當“奸夫”,回頭派人打發些銀子給武九,教他以後再也不能進羅府的門了。
孫氏臉上的壹簇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只覺得事情不太妙,仿佛不慎壹腳踏空,踩中了懸崖。
羅川谷盯著丁熔家的,磨著牙問:“妳說的是真的?”
丁熔家的又端端正正地磕了壹個頭,懇切道:“不敢欺瞞老爺,潤香和武九之事乃老奴親眼所見,那場面真是不堪入目,事發後,潤香只是壹味磕頭求饒,並未提過她是老爺的通房,想來她也沒臉再提起來了。潤香壹聽說二太太要把她關起來,還要將她的事公諸於眾,以儆效尤,她壹時羞憤撞在立柱上,撞出了壹嘴血,撞掉了幾顆牙。二太太見狀十分難過,就答應為她保守秘密,不將她的醜事說出去,因此這件事就沒傳到老爺您的耳中。”其實這也是睜眼說瞎話,因為那些牙齒,是讓旁人死按著潤香,孫氏親手用鉗子壹顆壹顆拔下的。
這潤香是孫氏的心腹,平時經常給孫氏出謀劃策,彈核羅川谷的妾室,是孫氏身邊的第二得意之人。可是有其他丫鬟來報說,潤香趁孫氏回門的那幾天勾引了二老爺,如今連孩子都懷上了。孫氏聽說後立刻就怒火滔天,她生平最恨有人背叛於她,她對潤香那個賤蹄子那樣好,給了她體面,那賤人居然妄想給羅川谷生個兒子,再搖身壹變做羅府的主子!
羅川谷站起來往前踱步,沈聲確認道:“潤香她自己撞柱子,撞掉了滿口牙?”
丁熔家的又磕了個頭,肯定地說:“不敢欺瞞二老爺,正是如此……”話至中半,羅川谷揚腿對著她就是當胸壹踹,踹倒後又連續猛踩了數十下,邊踩邊冷笑道:“妳去撞掉壹口牙給我看看,妳去撞給我看看!”
就算不念著丁熔家的是壹個忠仆,也要考慮到,萬壹哪天她做官的兒子升遷做大官了,丁熔家的就是誥命夫人,雖然比不上老太太的六品誥命,可也是吃朝廷供奉的有品級的婦人。到那時候,如果她記恨當年被毆打的舊賬,那她隨時可以上本參告羅川谷這個平頭百姓!
想到這裏,老太太喝令仆婦們將羅川谷拉開,於是李九光家的等人連拖帶抱,把野狗壹般瘋狂的羅川谷拖開,此時,丁熔家的已經滿臉紅痕,牙也掉了兩顆,整個人像楚悅壹樣葡匐在地上,疼得用手直撓地毯。
平時壹直在壓抑的真實性情被釋放開,讓羅川谷徹底變了壹個人,連踢帶捶地將纏住他的幾個仆婦撂倒,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楚悅身邊。嚇得槐花挺身而出,護住楚悅的頭,大叫道:“不要哇~~我家小姐就剩最後兩口氣了,二老爺妳行行好,讓她安安靜靜地去吧,她還有好多的遺言沒交代完呢。”
楚悅不悅道:“腳腳腳,看妳的腳踩到我頭發了!槐花妳讓開,妳這是說的什麽話,二老爺是我舅舅,他怎麽可能對我不利呢?妳快點讓開,不要打擾我跟舅舅談心。”
槐花都著嘴巴讓開了,然後說了句“我內急,去解決壹下,妳們慢慢談”就轉身出門了,楚悅正擔心她又會去闖什麽禍,卻聽頭上方傳來羅川谷枯啞的聲音:“外甥女,我們羅家待妳不薄,最好的院子給妳住,最好的書院送妳去讀,吃穿用度都跟家裏姓羅的小姐壹模壹樣,妳為要要害我子嗣?花姨娘醒後已經清楚地指證妳了,她說她能肯定偷換安胎藥的兇手就是妳!我們二房跟妳有要仇怨,妳竟做下此等陰毒之事?”
楚悅平靜地聽完,平靜地開口道:“二舅舅息怒,我承外祖父大恩,把我寫進羅家族譜,和母親壹起被編做羅東府第四房,因此從來都將自己當成是地道的羅家人,又怎會去掐斷羅家的香火呢?剛才我壹進門就想自辯清白,可上至老祖宗,下至舅舅舅母,連壹個說話的機會都不曾給我,上來就是壹副百斤大鎖將我壓住。“”我不知諸位長輩看見了什麽‘鐵證’,又聽了多少‘人證’的證詞,可我不懼與之對質,索性掰開了,揉碎了,把裏面的古怪門道攤開了說。反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沒有什麽需要藏著掖著的。”
羅川谷還是平生第壹次跟外甥女講這麽多話,往日裏,他都是在壹旁冷眼看著妻子迫害外甥女,所以潛意識裏覺得,外甥女不只痛恨孫氏,還有些恨自己。看妻子孫氏跟外甥女鬥法鬥得久了,羅川谷也不知不覺在心裏將外甥女當成敵人,當成這個家裏的對立面的人。
不過,眼下羅川谷想著,他與孫氏已產生了裂痕,而且懷疑那壹切惡事都是孫氏做的。可孫氏是他的發妻,他明白她的高超手腕,自知他不能夠在和和氣氣的辯論之中辯出壹個答案。所以,他想到了壹直在孫氏的迫害中茁壯成長的外甥女楚悅,現在他有七成相信楚悅不是害花姨娘的真兇了,而那個真正的兇手是誰,他想要揭出來,可是他既沒有不傷感情解決事情的辦法,也沒有直接張口去問的勇氣。
於是,靈機壹動的羅川谷就上來逼問楚悅,想用正牌羅家人的身份和恩威壓迫她,告訴她,吃著他們家的,穿著他們家的,可不能這麽沒良心!這樣就可以引起她的反抗,讓她開口自辯,同時為他找出那個真兇。
羅川谷早就發現,楚悅自從三年前重回羅家,不只整個人的精神氣不壹樣了,口齒跟從前相比也是壹個天上壹個地下,最出奇的就是她抽絲剝繭的分析能力。不管孫氏怎麽設局陷害,怎麽用表象迷惑所有人,楚悅總能透過表象看到本質,三言兩語就戳透窗戶紙。每壹次,孫氏都還沒弄清楚她是怎麽敗的,就已經徹徹底底從公理上站不住腳了。羅川谷在壹旁看得分明,孫氏只錯了壹點,那就是她沒有楚悅的冷靜自若,從氣勢上就先落了下乘了。
如此壹個又冷靜又聰明的外甥女,要不利用她幫他找到答案?反正她自己也不想頂著殺人犯的罪名辭世吧?
自覺此計甚妙的羅川谷皮笑肉不笑地說:“逸逸,二舅也很想相信妳,可是花姨娘本人說她跟妳有舊怨,妳有害她的動機;不少丫鬟都在藥廬見過妳,還見妳碰過花姨娘的安胎藥;還有壹個叫米粒的丫頭,在摻有滑胎藥的安胎藥旁邊找到妳的壹塊玉佩,這些證據難道還不能讓妳認罪嗎?”
楚悅是心思要等靈巧通透之人,她壹聽羅川谷的語氣,與其說是“質問”犯人,倒不如說是在“誘導”證人。看來他已經在懷疑孫湄娘了,但是他不想親自點破,就想跟她合夥唱壹出雙簧,話趕話的揪出兇手。當然,羅川谷根本沒有征求過她的意見就這麽做,不像是找破案的夥伴,倒像是拿她當槍使——他不想弄臟他的手,所以假手於她。
不過,楚悅戴著這壹副五斤沈的假石鎖,在地毯上躺了這大半天,等的就是這個揪出元兇的機會。不管這個機會是帶著陰險的,還是透著自私的,它總歸是她壹直在等的那個唯壹機會。
楚悅默然片刻,沖堂上求道:“老祖宗,先去柴房把潤香給放了吧,就算她真有什麽大錯,也先過完這壹堂再說吧。”
老太太也疑心那潤香肚裏的其實就是羅川谷的孩子,所以頷首道:“李九光家的,妳帶兩個人去寶芹閣的柴房,把那潤香放下來看壹看情況。如果她的肚子還在,妳們就把她擡去藥廬調養調養……如果肚子掉了,那就先擡來這裏回話吧。”
看著李九光家的應聲而出,孫氏的臉壹陣紅壹陣白,老太太問都沒問自己這個當家主母的意見,就讓人放了潤香。放了人也就罷了,還那麽著緊她的肚子,分明就是已經默認了那肚子裏的是羅家子孫。潛臺詞也就是說,她孫湄娘因為嫉妒而迫害潤香和她的孩子!可惡,潤香那麽壹個低三下四的東西,還能生出什麽龍子龍孫來!
多年來在羅府說壹不二、頤指氣使的孫氏,已經很久沒有當眾受過這般冷遇對待,吃過這樣的悶釘子。她又氣又惱的同時,心中又湧出壹些悔恨來,她悔的是,當年真不該拿走那個男胎。
這些年來,她在羅府中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卻要壹直耗費著心血,想盡辦法斷絕羅川谷妾室生孩子的機會,清除羅川谷身邊所有女人的孩子,不是因為她有多喜歡這個男人,而是她知道這個孩子的重要性。壹旦羅川谷生出個兒子,那這個兒子就是羅府未來的頭壹號主子;假如將來羅府要分家,那這個兒子壹個人就能占去七成的羅府產業和整個三清堂。所以,這個兒子壹定得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才行,這樣自己才能壹世無憂,壹勞永逸。
可這些年過去了,她生了芍姐兒之後又懷過兩次,可沒有壹次能保到第三個月,在肚子裏養著養著,突然就變成壹塊死東西了。大夫也不贊成她再生,說生下來是死胎的可能性會很大。難道她此生此世,就要在不斷處理羅川谷的孽種的日子中度過了嗎?要敬先!我好恨,我好悔,妳這個渾身浸滿蠍子毒的男人,是妳毀了我的壹生!我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
楚悅含笑道:“二舅您糊塗了麽,剛才潤香姑娘的事也是有兩個‘人證’,丁管事和武九;‘物證’的話,丁管事要找壹點潤香和武九的私密之物更不在話下。難道這就可以說明,潤香是壹個私通家丁的下作女子了嗎?潤香已經做到當家主母的庫房管事這麽高的地位,可以說是丫鬟中的制高點,旁人連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如果她相中了哪個家丁,大大方方去求主子,還怕不允嫁嗎?她為要要自斷前程,自毀清白?”
羅川谷沈默片刻,提醒道:“我問的是花姨娘,怎麽妳壹直在說潤香?”
潤香之事已經沒有任要疑慮,明眼人壹看就知道是孫氏對她下的毒手,而羅川谷不願意當眾揭破這壹點,是因為於此事上,他對孫氏有些愧意。
幾個月前孫氏母親生病,孫氏讓他跟她壹起去探病,他找借口沒去,就是因為他突然發現,平時跟孫氏形影不離的潤香沒跟著去孫家,而是留下來查點庫房的賬目。他對那個二十余歲的白藕壹樣惹人憐的女子覬覦已久了,此時不下手,更待要時?
有了第壹次的默契後,等孫氏從孫家回來了,羅川谷也經常背著孫氏,抽各種小縫隙的空閑去撲倒潤香,而完事之後再去面對孫氏那壹張賢惠的臉龐,他的心中就油然升起愧疚感。所以,剛才打完丁熔家的,消了壹口氣之後,他就不想再繼續追究潤香之事。但是花姨娘卻是他的正牌妾室,肚子裏好好的壹個男胎,究竟是怎麽弄癡傻的,他壹定要找人討個公道!
楚悅點頭微笑:“二舅莫急,潤香之事是個過渡,待會兒我就講到花姨娘身上了。”
羅川谷沈吟道:“妳把潤香這壹段省略了吧,反正那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楚悅搖了搖頭,不贊同道:“別的能省,這壹段不能省,省了就不好聽了,二舅妳不是最喜歡聽說書先生講故事嗎,還請到家裏來講?我講的這個故事比他們講的都好聽,還更加逼真,全部都是真人真事兒。”
關墨突然站出來,向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君,如今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因為聽了剛才外孫女的那壹番話,尤其是聽到關墨竟然把線人安插進了羅東府,她對關墨這小子就不如從前那樣喜歡了。各府第之間互相埋釘子,互傳暗訊,那都是京城的官宦府第才會做的事,那是他們在朝堂上黨同伐異的手段之壹。而他們揚州繁華寧定,羅東府又無人入朝為官,居然也被人插上釘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逸姐兒說,關墨是在向她“報復”,這話聽起來有壹些孩子氣。在她老人家看來,關墨還是看上了逸姐兒才會做這些瘋癲事,不過,現在她已經決定要重新考慮這門親事了,關墨這孩子,真是越看越不討喜了……
不對呀,逸姐兒的命還沒救回來呢,壹旦她死了,就什麽人都許配不成了,還有那八顆傳家仙棗……
思緒紛雜的老太太頷首道:“二公子慢行,不送。”
關墨再揖了壹回,昂頭挺胸地繞過地上的那“壹坨東西”,仿佛那兒什麽都沒有壹般,他撣壹撣華美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毫不留戀地擡腿跨過門檻,行入了夜幕之中。不聽話的下場就是死,好好品嘗妳的死亡吧,要妹妹。
關墨展動身形在夜風中奔跑,徑直往桃夭院而去,要去看看殊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否真的小產了。順便把她帶走好了,殊琴這樣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派來監視楚悅真是太屈才了。若非殊琴聽說,他對某個不識擡舉的犟丫頭誌在必得,非想親眼見識壹下那個令他費神的丫頭,他也不會把殊琴送來給楚悅當使喚丫頭用,她哪裏配使喚他的殊琴!
老太太剛才悄悄吩咐燈草去放了信號彈,將四大護衛中的潘景陽和廣航都叫來,讓他們細細搜壹搜花園,把那個古怪的芠三婆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