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傻了眼,我也愣住。
这与我印象里的吴挽挽,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三小姐,您这……”小丫鬟说道。
吴挽挽“砰”的一声,将手里的空碗放了回去,说道:“我什么?喝你一碗参茶,让你不舒服了?”
“这不是奴婢的参茶,”小丫鬟声音低却愤懑,“这是奴婢给二少夫人的,二少夫人还在那边等着奴婢……”
“知道她在等你,还不赶快滚回去再端一碗?”吴挽挽叫道,“婆婆妈妈,笨手笨脚!”
说完,她回过身来,继续离开。
小丫鬟垂头看着托盘里的空碗,眼泪掉落了下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二少夫人娘家今日才送来的平州百年参,二少夫人会剥了我的皮的……”
吴挽挽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我皱眉,看向吴挽挽的身影,再回头望了眼四周地形,恰好看到一条斜径,悄然矮身猫去。
但是她的脚步着实快,待我走到那边,她已经往另外一边去了,我只能加快速度跟上去。
她所去的方向,似乎是我刚才偷偷进来的地方,等我一路回去,我看到她踩着假山从我刚才翻身进来的那道矮墙翻了出去,身手很是灵活。
我回忆了一下我记忆里的吴挽挽,弱不经风,胆小怯怯,怎么都很难跟眼前这个姑娘联想到一块儿。
料想她这性格,哪怕我将她追上了都得磨好久才能问出一二,我干脆放弃。
回到连廊位置,那个丫鬟早就走了,我心底郁闷,觉得平白浪费了半个时辰。
“你是谁?”一个女音忽然自身后冒出。
我皱眉,回头看去。
一个小丫鬟站在我后面二十步外,一双眼眸雪亮清澈,正上下打量我。
“倒还不错,被人撞见了还这般镇定,”她又道,“你来吴府做什么?”
这话,我还想对她说呢,撞见一个一身暗色衣裳,蒙着脸的不明闯入者,她这着实镇定的过分。
我握紧匕首,冲上去时神识牵引,那些石头飞起,同我一并击去。
本以为对付这样的小丫鬟不费吹灰之力,她却朝我那些石头看去一眼,便顷刻化去它们的力道。
同时她抬起右手,一道银绿芒光结在她手上,我暗道不好,忙止住奔势,她稍作蕴灵,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抬手拍了过来。
我忙以丹光嶂相当,却意料之外的不敌,丹光嶂被震碎,我被气劲掀了出去。
身子撞在地上,左肩一阵发麻,我顾不上疼痛,自地上坐起,对方已冲了过来,我仓促间眉眼一狠,一股灵息自我体内冲去。
她模样一愣,忙抬起手,相挡的同时,击出一股灵息。
两股灵息碰撞在一起,一股气劲朝四周迸散。
我迅速在周围结出护阵,冲回来的气劲将周围一切草木摧折,我的护阵也被生生击碎。
但好在护阵总算能缓解一些冲势,我没有被伤的多重。
抬头发现,对方情况比我更遭,她抬手擦掉唇角的血,目光瞪大望着我:“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我反问。
“原来不是哑巴!”她叫道,“你来吴府做什么?”
我正要说话,神思一动,听闻远处的护卫们正在叫嚷着这边有动静,迅速朝这边赶来。
我爬起来打算跑,不想和她废话。
“站住!”她叫道,不依不饶的又追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
我真的没想到吴府一个丫鬟居然有这般强大的灵息,她如此追来,我又不会轻功,登时被咬的死死的。
不过追着追着,她忽然放弃了,我回过头去,她身体一软,瘫在了地上。
我停下脚步,看她模样,不像是装的,整个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张素笺。
“喂……”我说道。
她没有反应,眼眸紧闭。
我拢眉,回忆刚才我和她斗来斗去的过程,在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伤到她了。
我一直都在练习控制好自己的灵息,目前唯一练好的一点,只有以神识探路,而用它来攻击人,这个控制力度我始终寻不到,它时强时弱,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眼下这个丫鬟一动不动,我不由在想,是不是我将她伤重了,老实说,也没有什么太严重的深仇大恨,不应该变成这样一个局面。
眼看那些护卫们就要追来,我俯下身,准备快速检查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也在这时,她眼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我登时收回手,浑身进入戒备状态。
她眨巴了下眼睛,视线有些朦胧和迷茫,随后缓缓与我对视,再而后,她忽的发出尖叫,极其尖锐,像是要将我的双耳刺破。
我捂着耳朵退开,她往后面爬起,仓促后退,边退边裹紧自己的衣衫,将衣领拉得严实,看着我,又发出了尖叫。
这模样,跟刚才那个姑娘像是判若两人。
“在那边!”
“追!”
“站住,贼子!”
……
越来越多人跑来,我顾不上这个她了,转身朝另外一边跑去。
未出几步,前面火把明亮,更多的人跑来了。
我心下恼火,回头瞪一眼那个似乎受惊不轻的丫鬟,叫道:“你给我等着!我会找你算账的!”
凶声凶气说完,我往另外一边没有半点光亮的小花苑跑去,一头躲进了阵法里。
外边很多人跑来,很多人跑去,没有人找的到我。
火把越来越多,似乎整个吴府都被我们刚才打斗的动静惊醒了。
那番动静的确可怕,比不上拂云宗门上的山崩地裂,可是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连廊都被击垮了大片,换谁都是天大的动静。
我双手揉着额头,支在膝盖上,心里颇觉难受。
分明此行只想悄然找到师父,想看看他伤的重不重,情况如何,虽然这样对他的伤情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我想他。
如今闹成这样,别的不提,就刚才这丫鬟的连连尖叫,不说整个吴府,怕是半个五邑城都要被惊扰。
真的就……好烦。
一夜在阵法中度过,又冷又乏,客栈里睡一宿要整整三十文,白白浪费了这三十文。
大约凌晨卯时,外头的人才慢慢散去,我将他们说话的声音前后总结,巳时会有人来收拾和重建。
待人散尽,我又等了一刻钟左右,这才悄然从阵法里出来。
身上衣裳并不是什么夜行衣,不过颜色同样很深,方便我在黯淡天色下行事。
我离开这片小苑,准备自昨夜的地方翻墙逃走,但没想到这般倒霉,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男子,目光冷冷的落在我身上。
“昨晚藏在哪了?”他开口说道。
我浑身戒备,往后面退去:“我不想伤人,识相点的当没看到我。”
“是吗?”他冷冷一笑,忽的抬手,一道气劲登时冲来。
我忙抬手招架,同时暗道不好,和昨晚那个丫鬟是一路人!
可是我已不是昨晚的我,我一夜疲惫,没有休息,力不从心。
护阵勉强挡去对方的进攻,但他紧跟着又击来一道,比方才那一道更狠。
我狼狈再挡,听得清脆一声碎裂声,我新结的护阵被生生击散,剩余气劲冲来,我急凝神思,在撞到我身上时用力将它们散开。
没有散尽,但至少避免了身体被活活撕碎,我被残余的气劲冲去地上,发现对方这是在对我下死手,根本不打算留我活口。
那就,拼了!
我咬牙爬起,准备用尽周身之力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却见他抬眸往远望去一眼,快速对我说道:“你这条命归我了!给我等着!”
说完,他的身子忽的一软,高大魁梧的身子直直往地上砸去,瘫软昏死在地。
我捂着发痛发麻的肩膀,不可思议的望着地上这个大汉。
他没有反应,就那样躺着。
我以最快速度缓过来一口气,准备离开,一个人影已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是昨日和邓和一起来吃面的那位刀客,同时远处的护院正在赶来。
我赶紧往另外一边跑去,想故技重施,藏入石阵里,那位刀客的大刀直接出鞘,朝我砍来,身手利落迅猛,刀身带起一阵厚重的风。
我的身手一直不好,对方的第一刀,我狼狈不堪的躲掉,第二刀我还想躲,太过仓促,脚腕一扭,往地上摔去。
庆幸他与刚才那个男人相比,二人完全不同,不管是昨晚的丫鬟,还是刚才那个男人,他们皆想让我死,这个刀客,他显而易见留了余地。
大刀最后停在我身上,我想努力让自己调整好气息,可越急越难。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我侧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远远听到一声苍老的疾呼:“且慢!!”
我登时傻眼,抬起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师父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连廊上,他被人搀扶着,披着白色外衣,大步走来。
完了,完了。
我赶忙爬起,朝后边跑去,刀客没有拦我。
“田初九!!”师父叫道。
许久未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连名带姓的喊,真的吓死我了。
我脑袋一热,撒开腿狂奔。
“给我站住!”师父暴怒的声音似是雷霆一般,“站住!!”
我不理不顾,越跑越快,眼前一道白影掠来,他老人家的身影顷刻出现在我前方十步外,怒目瞪我:“你还跑!”
我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脸,因动怒,他的脸涨得有些红,大口喘着气,鬓边银色凌乱,头发都没有束好,有些松垮。
我的脸还在纱布下,但是露在外面的眼睛,我知道出卖了我的所有情绪。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头朝另外一边望去。
一个姑娘急步朝师父追去,我这才看清她,是在拂云宗门点灯阁外和我说过话的姑娘,隐约还记得,她叫唐芊。
“仙人,”唐芊忙叫道,“您先莫生气!”
扶住师父后,她朝我望来,垂头说道:“田姑娘。”
我感觉所有目光都在看着我,刀子一般。
我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跑,”师父缓过来一口气后说道,“你给我继续跑!”
我抿紧嘴巴,手里拿着的匕首也被我握的老紧。
师父顿了顿,忽的抬脚朝我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走!”
他的手劲非常大,我被抓得极牢,想睁开,又不敢,被他直接往来处拖去。
“仙人!田姑娘!”唐芊追在我们身后。
那些围来的护院纷纷让道,我庆幸我的脸还在纱布下,可是在吴府闹成这样,这局面和烂摊子,终究不那么好看。
一路拖至他所休养的小院,与吟咏苑所在方向完全相反。
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半路途中撞见吴夫人和她那群儿媳和仆妇,看模样是要往我闹出动静的那个方向去的,眼下也跟了上来,忙问发生了什么。
师父一边跟她们赔罪,一边抓着我,脚步越来越快,将我拖入一旁侧卧的厢房,才终于松开,他转身离开,将房门关上,在外让唐芊他们不得进来。
我揉着被捏的生疼的手腕,不知如何是好,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房门很快又被打开,我忙回身朝门口看去,师父手里提着一根软鞭,细长细长,那是师尊特意制作的教鞭,是我在望云山上最害怕的东西,师父竟将它山上带下来了。
他合上门后说道:“面布摘了!”
我垂下头,顿了顿,抬手将脸上的布摘掉。
“外衣脱了!给我去那跪下!”
我深吸一口气,乖乖照做。
我背对着他跪下,抬手将外衣脱掉,折叠好后放在一旁,才将脊背挺直,背上就挨了重重一鞭。
我倒吸了口凉气,咬紧牙关。
师父站到我身侧,教鞭指着我,怒喝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错了!”
我红了眼眶,点头:“我知道。”
“啪”的又是一鞭:“错在何处!”
我低头,强忍眼泪。
他又抽来,痛的我将后背绷得直直的。
“快说!”
我哽咽:“我不该跟杨修夷有牵扯,不该四年来对你老人家不闻不问。”
“还有呢!”
“我不知道了。”
“啪!”他又抽来一鞭,我被痛的抽搐。
他声音带了丝哭腔,痛心怒道:“你辱没了你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