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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程靖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颗老树底下,身下还铺着厚厚一层落叶。
他揉着酸痛的脖颈缓缓坐起来,环顾着四周的场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着一层灰调。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四处都是低低矮矮的青砖瓦房,间或有几间黄泥糊成的伫立着,却已经塌了一半,杂乱地支棱着几根灰白木条。不远处的田里有两头水牛正闲散地甩着尾巴驱赶着身上的蚊蝇,几只散养的鸭子顺着清澈的溪流往下游,不断发出嘎嘎的叫声。
程靖游揉了揉眼睛,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自小在城里长大,从没来到过这样的地方。
突然,程靖游的耳边响起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尖利的斥骂声。
程靖游循着声音找去,隔着篱笆看见一个女人正在大声训斥着小孩。
院里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最大的那个男孩正是被训的那个,此时正站在院中央,低着头不敢说话。
另一个男孩比他个头矮一些,站在他身侧,神态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另外的两个女孩则手拉着手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不说话也不靠近。
“越明知,你哑巴了?说,是不是你?”
越明知?
听到熟悉的名字,程靖游心下一紧。
正中的男孩儿闻言害怕地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嗫嚅道:
“伯母,我真的没有偷你的钱。”
程靖游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虽然五官还没长开,但确实是越明知的样子,难道这是小时候的他?
女人见他不肯承认,气急败坏地抓起门边的藤条就往越明知身上扫,越明知疼极了,脚步动了一下,却不敢躲开。
“还不承认?小远都说了看着你进的商店,你那短命的妈是怎么教的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不仅偷东西,还满口谎言,我们家好心养着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今天一早,伯母发现放在枕头底下的五块钱不见了,便把他们叫到一起一个个审问。越明知从没有进过她的房间,更没有拿过她的钱,自然是立即摇头否认。可是堂弟小远却说看见自己前几天进过学校门口的商店,伯母便听信了儿子的话,认为一定是越明知偷的钱。
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就教他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贪小便宜,越明知一直谨记父母的教诲,从不做那样的事。可是如今伯母不仅冤枉他偷钱,还怪他妈妈生前没有教好他,越明知又委屈又愤怒,哭着为自己辩解。
可是无论他怎么辩解,伯母都不相信他,手中的藤条劈头盖脸地抽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已经布满了一道一道的红痕。
程靖游终于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怒不可遏地冲进去想要阻止她。
“够了,这么小一个孩子,你怎么能下这样毒的手!”
程靖游想要夺过对方手中的藤条,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直直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对方好像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他。
程靖游又气又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藤条在越明知身上起起落落,每一下都像是打在了他的心上。
过了一会儿,女人打累了,见越明知仍是不肯认错,便只得气喘吁吁地把藤条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斥道:
“好,既然你不认,下个星期就不要找我要伙食费,你爱去谁家去谁家吧,我可养不起你这样的白眼狼。”
说完犹觉得不解气,又往越明知脸上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力气大得把越明知整个头都扇得歪到一边去,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到屋里去。
而她的儿子也有样学样,冲着越明知做了一个鬼脸,耀武扬威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喂,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跟越明知站那么近小心妈也不要你们了。”
这话显然是对他那两个妹妹说的。角落里那两个女孩一听连忙飞快地跑回屋里去,再合力把房门关上,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了越明知。
程靖游心疼坏了。
越明知只跟他说过一次家里的情况,但也没有说得十分详尽。程靖游知道他小时候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却不曾想苦到这种地步。
“越越,我的越越.....”
程靖游看着他身上错杂的伤痕,连声音也变得颤抖。
越明知抱着头蹲在地上抽泣,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疼惜。他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越明知的眼睛蒙着一层泪,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人。他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你是谁?”
程靖游意外极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够看见自己了。
他试探着把手放在越明知的脑袋上,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
程靖游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无论怎样都好,谢天谢地,他终于能碰到越明知了。
程靖游想抱着他,却又怕弄疼他,只能克制着自己蹲在地上同他说话。
“我是小程哥哥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越明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没有搜索出任何关于“小程哥哥”的记忆。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一点也不排斥面前的这个人,反而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熟悉,让他有种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
见越明知摇摇头,程靖游勉强笑了一下,伸手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掉。
“没关系,越越以后会记起来的。”
越明知像是觉得被他看见自己流眼泪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于是把衣领扯起来在脸上乱擦一气。
程靖游看着他手上斑驳交错的红痕,心又狠狠地揪了起来,怜惜道:
“疼不疼?”
越明知先是摇了摇头,然而一看到对方眼中的疼爱,他又忍不住想起已逝的父母曾经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程靖游简直心如刀绞,手掌轻轻抚过他的手臂,颤着声音问道:
“她经常打你吗?”
越明知是直到他们都进了屋子里之后才能看见程靖游的,所以并不知道他一直都在这里。
对方显然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越明知心里积压了许多委屈,一直不知道与谁倾诉,如今程靖游这样问他,便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出来。
程靖游被他猛地一扑便坐在里地上,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抚在他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
“越越不怕,小程哥哥在呢。”
越明知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痛痛快快地哭过,眼前的男人虽然陌生,却给他一种奇妙的安全感,让他觉得对方是可以信任的。
不一会儿,程靖游的上衣便被越明知的眼泪给濡湿了,而他的心也仿佛泡在对方的泪水里,又咸又涩。
“伯母脾气不好,生气了就爱打人,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放着藤条,那藤条看起来不大,打起人来却特别疼。”
程靖游听了,恨不得一脚把那门踹了,冲进去将那恶女人拎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他的越越这么乖,她怎么舍得打?
“他们冤枉我偷钱,可是我真的没有,我进商店是看作文书,没有偷偷买东西,商店老板可以作证的,小程哥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越明知怕他也怀疑自己,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我相信,小程哥哥永远都相信越越。”
程靖游将他抱得更紧,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
越明知见有人肯相信他,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其实,我之前有看到过小远偷偷去游戏厅,我猜钱可能是他偷的,但是我没有证据,就算说出来伯母也不会相信的。”
越明知有些失落,在伯母眼里,做坏事的那个永远都是自己。
越明知想不通,同样的他,在父母眼里是听话懂事的乖宝贝,在伯母眼里却是坏事做尽的坏孩子,可他明明没有变过。
程靖游知道他说的小远就是另一个小男孩,刚才他就看出来了,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在故意欺负越明知,那女人却只信任自己的儿子。
“我们越越是最诚实的好孩子,哥哥知道的。”
院子里传来木门里面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越明知失落地低下了头。
“走,我们到外面去。”
程靖游不想这些声音刺痛到他,便主动提出到外面走走。
越明知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起来,牵着程靖游的手与他一起往外走。
两人路过村口的小卖部,程靖游便想着买点小零食哄哄他。
他往口袋里一摸,还真给他摸出十块钱来。程靖游自己都觉得意外,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用过纸币了,这条裤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竟然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越越,哥哥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毕竟还是小孩儿,一听到冰淇淋,越明知眼睛都亮了。
不过妈妈以前教过他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才道:
“谢谢哥哥,可是......”
程靖游不容他拒绝,直接把他拉进了小卖部,打开冰柜说道:
“不要跟哥哥客气,你是哥哥最最最重要的人,来,看看喜欢吃什么?”
越明知一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见程靖游是真的要买给他,越明知便受不住诱惑把手伸进了冰柜里。
不过他还记得妈妈不许他贪心,便从里面选了一个最便宜的红豆冰棍儿。
“哥哥,我要这个。”
越明知从小到大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程靖游轻而易举地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程靖游轻轻地笑了一下,把他手里的冰棍儿放下,重新挑了两支五块钱的巧克力夹心雪糕,把兜里的十块钱给了老板。
“不是说了吗,不许跟哥哥客气。”
越明知从没吃过这么贵的雪糕,拿到手上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神情。
“谢谢哥哥。”
越明知把包装袋从头上撕开,在雪糕上舔了一口,味道又香又甜,特别好吃。
程靖游见他眯着眼睛吃雪糕的样子,心里像横亘着一根刺,泛起阵阵细密的疼痛。
到底是孩子,明明刚才被打成那样,却因为一根五块钱的雪糕就能重新恢复笑脸。
程靖游多希望自己能永远待在他身旁,陪着他长大,保护他,疼惜他,不让他再流一滴眼泪。
然而事与愿违,程靖游甚至没能陪着越明知把雪糕吃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似随时都要消失。
越明知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慌张道:
“小程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程靖游忍着内心的伤痛,抚着他的脸说道:
“能,当然能。越越乖,你要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哥哥就在那里等你,到时候,哥哥给你买更好吃的冰淇凌,好不好?”
越明知看着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眼泪不可遏制地冲出眼眶。
为什么疼爱他的人都要离开?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程靖游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脸,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意识也在逐渐抽离,最终归于黑暗。
......
程靖游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是凌晨四点钟。
程靖游从床上坐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的梦异常真实,直到现在,他还能体会到那种心痛的感觉。
程靖游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梦中哭了。
一墙之隔,越明知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程靖游克制不住想要见他的冲动。
为了不吵醒越明知,程靖游连灯都没有开,光着脚小心翼翼地拧开客房的门,走到他的床前。
房间里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越明知抱着条枕侧身蜷曲着,睡得很安静。
程靖游忘了从哪里看到的,说蜷着身体睡觉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程靖游蹲在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眼前的他与梦中的他重合在一起。
“越越来找哥哥了,是不是?”
越明知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突然嘟囔了一声。
程靖游以为自己吵醒他了,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睡得安稳得很,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靖游在他床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想起来他在梦里答应了给越明知买冰淇凌的事情,随即拿出手机,把生鲜APP上所有的冰淇凌都下了单,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
他想,明天,不,今天,一个名叫越明知的小朋友将会收到一份丰厚的冰淇凌奖励。
奖励什么呢?
奖励他信守诺言来到了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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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之后......
越越(惊恐万状):?!家里是要开冰淇凌店吗?(ᵒ̤̑ ₀̑ ᵒ̤̑)
小程(抖腿):想吃什么随便挑,哥把你这个夏天,不,这辈子的冰淇凌都承包了!(๑•̀ㅂ•́)ノ➹♡
当天下午,某小狗一边吃冰淇凌一边偷偷给陆文柏打电话。
“喂?老陆?你知道吗,游哥又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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