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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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播厅里见到吴晟的时候,他正因为先前航班延误没赶上彩排,在跟搭档的主持人对台本。
马上就要开始正式录制,小年夜晚会的直播,台里重视非常,吴晟的表情因此看起来略带压抑和严肃,与平时总是游刃有余的笑脸截然不同,能感觉到应该是有点紧张的。
旁边帮他造型的工作人员还在不停给他配胸针:繁花的太艳,竹节的太死板,蝴蝶蜻蜓又和另一位女主持的撞款了……换到大概第六个的时候,他很轻柔但不容抗拒地制止了造型师的手:“就戴这个吧,谢谢你。”
是三颗大小角度各异的十字星样式。造型师点点头,帮他把胸针的位置最后调整别好,掂着箱子走了。他转回头继续跟搭档说话,这次眉宇间的皱褶稍微平开了一些。
他已经在台里主持节目有三年了吧,还会感觉紧张吗?
闫旭宁不清楚他的状态,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在大摇臂的机器后面停下来,隔着一小撮人群,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
晚会直播八点准时开始。好在吴晟到底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几年,各方面专业实力都实在过硬,录制期间毫无茬子,上半场的节目非常顺利就完成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闫旭宁又一次在后台遇见吴晟——他还在看台本,又皱着眉头。
这次闫旭宁的胆子稍微大了些,敢凑上去了。穿过匆忙的人群和停放的道具,闫旭宁特意绕到吴晟身后停下,并起两根指头抵上对方的后背:“唔好郁,警察。”
肉眼可见的,吴晟的后背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调整肩膀放松,非常配合地举起了手:“有话好讲啊阿Sir,我近排冇犯乜嘢事吧!”
然后他转过头,“就知道是你,”冲闫旭宁笑了一下,“看到节目单上有你了,但今天太忙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旭宁。”
闫旭宁放下手,扬起一个与吴晟相似的、浮于表面的笑容:“嗯,好久不见啊晟哥,你刚刚在台上好稳好帅。”
“是吗,谢谢。”
休息室的大门敞着,后台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趁着说话的间隙,吴晟已经向长沙发的一边挪了挪让出些位置。闫旭宁适时坐了下来,礼貌地与吴晟保持了一小点距离。
温度低的即使是在室内,人也能呵出白气。如果是换做三年前,闫旭宁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像八爪鱼一样抱住吴晟,开始抱怨“我去晟哥今天怎么这么冷啊冻死人了”,遂不知死活地把手伸进对方衣领里取暖,再被揪着拧胳膊肉。
然而时过境迁,他如今只能端庄地坐着,自己悄悄地搓着指头发热。
吴晟心不在焉地问:“我记得你的节目是在下半场……”
“下半场第五个。”
“嗯”,他们谁都没有看对方,耳朵里只有台本翻页的声音,“怎么样,紧张吗?”
闫旭宁抓了抓自己的衣角:“有一点吧,要唱两首歌。”分别是今年他主演的两部电视剧的主题曲。
闫旭宁原以为吴晟会借着话头接下去,这样他就可以讲那些他在衡店拍戏时发生的事——比如早晨五点上工时未亮的天幕,三两筷子就能吃完的减脂餐,顶着假发套哭得正动情时马尾的夹子突然断了,还有跟同事在休息期间玩闹,大家穿着古装一起拍跳热舞的小视频……
但吴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又将台本翻了一页:“别紧张,你一定可以的。”
简直是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场面话。
对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吴晟又投入到准备工作中去。这其实也不算太令人意外,他在工作上本来就是个有点过分认真的人,总要在心里把所有流程都排演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觉得安心了才肯罢休。闫旭宁是知道的。
回想以前他们还在一块合作的时候,闫旭宁就经常见他因为太投入而忽略了与旁边的人搭话,见过很多次,一度还被抓拍的小报记者扣“冷脸”的帽子。
但即便如此,今天的闫旭宁坐在这儿,还是觉得心里有哪一块地方,好像有些空落落。
他们其实也就只有短短两年多点未见而已,但彼此之间却好像比两年时光的沟壑,还要生疏得多了。
闫旭宁的舞台没等多久就到。总时长差不多有九分钟,大体还算顺利,除了第一首歌开头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唱串了两句词外,到了后半段,整个人就已经完全投入进去了,嗓音低沉温和,唱得抓人又动情。
他今天穿了件有些国风设计的宽袖休闲装,脖颈、手腕和手指都搭配了同款的白玉饰品,整身妆造非常好看,衬得他有一种闲适松散的少年气。舞台灯光自上而下扫过他的头发,泛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吴晟那个时候就在后台候场,从侧面观看了他整个演出。但对于舞台上的人来说,眼前却只能看到成片的不同颜色的打光和灯牌,闫旭宁在舞台上,能感受到的也就只有自己而已。
果然,到了表演完给观众送出祝福、主持人上台串场的环节,看到来的人不是吴晟,而是另一组台里新培养的主持时,即便已经入行演了七年戏,闫旭宁还是有一瞬间没控制好自己,露出了一个有点失望的表情。
摄像机会刚好拍到他吗?应该没那么倒霉吧……但万一拍到了呢?唉,万一真拍到了也没办法,看看之后通稿会怎么发……应该不至于。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里,闫旭宁草草地附和完主持人拜年的话,结束了自己的舞台时间。
到整个流程走完,给观众最后一次送完祝福,宣布晚会正式结束,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潭城最近又降温了,每日的最高气温就只有二摄氏度,凌晨这会儿又刮起了风,湿冷的空气简直像是张沾满露水的网,一下兜头给人罩住,从鼻腔到胸腔,都灌进满满的寒气。
今日的工作安排已经全部完成。闫旭宁在休息室简单卸了妆,套了一件暖橙色的羽绒服,裹得像个刚出炉的小牛角包似的,但到了电视台楼门口,还是冷得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后面还要回组里拍戏,经纪人孙哥怕他再给冻出什么事来,叫他在大厅里等着车开过来再出门,不要跟着跑一趟了。
闫旭宁于是在墙边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人流不断从大厅涌动向外,许多相熟的艺人一一从他眼前离开,大部分人行色匆忙,基本都没注意到墙边还坐了个他;小部分发现他的,也只是简单摆摆手就算打过招呼了。
不过也有极个别过分活泼的,比如某个叫周叙的年轻演员,看见大厅正中闪闪发光的卡通龙吉祥物时就怎么也走不动了,自己自拍了好多张都觉得不好,一下就挑中闫旭宁给他当临时摄影师。
他们两个之前一起拍过几部戏,虽然番位差得有点多,但在剧组短暂的合作中相处还是很愉快的,甚至私底下还一起去过迪士尼一日游,算半个熟人。
闫旭宁答应了他的请求,拿着手机帮忙拍了好几个角度。周叙是个很外向开朗的小年轻,抱着闫旭宁感谢了好几次,还多拍了张表情搞怪的合照。
合照被周叙发了微博,他自己的照片则是打开聊天软件发给了什么人的小窗。闫旭宁看他鼓捣手机鼓捣得开心,撞了他肩膀一下:“别光顾着玩了,还不走啊?你没人管吗?”
“马上走马上走,回消息呢,”周叙噼里啪啦打完一串字,才得空朝闫旭宁笑了一下,“小琼姐已经去开车了。旭宁哥你不走啊?你在等人?”
你在等人?闫旭宁心虚地朝楼里看了一眼,随即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在等人,有什么好心虚的,莫名其妙又直了直腰杆:“……啊,我也在等孙哥开车过来。”
“喔,”周叙点点头,“那咱俩一起等吧。”
周叙那边大概是停车的位置更近一些,刚说完一起等还没一分钟就被叫走了。但对于自己被落了单这回事,闫旭宁却不怎么在意——不如说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在等什么人吗?闫旭宁再一次看向大厅内侧,电梯间的方向。其实等到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刚刚在休息室里生疏的寒暄还不够吗?即使是再见一面,又能熟络到哪里去。
可我们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闫旭宁想,反正等孙哥开车也是等,没差嘛。
即使再见一面……只要见了面就很好啊。
被人问起就说是在等孙哥好了——怀揣着这样隐秘的念头,闫旭宁感觉自己仿佛又有了心理支点,看向电梯间的视线都变的明目张胆了起来。
等到吴晟从电梯间出来,大概又是十几分钟之后。这个时候孙哥已经给闫旭宁发过三条信息,说车到楼前面了能出来了,闫旭宁却回复说自己水杯好像落在休息室,刚上去找了找,这会儿正在排队等电梯。
吴晟跟着今天别的主持人一起出来。他们走在一起,说着要不要去吃个宵夜什么的,吴晟走在人群最末,接道自己就不了,感觉晚上话说多了嗓子疼,想早点回去休息。
两个人在拐角遇到一起。吴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诧异,大概是没想到闫旭宁还没离开,刷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摁熄了屏幕。闫旭宁抓了抓头发,不问自答地抢了一句:“我刚上楼找水杯了。”
哪有什么水杯呢?孙哥是个仔细人,水杯肯定早就被收在背包里,带到车上了。“啊……”吴晟却没戳破,不知道是在给他留面子还是在想别的,“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
“嗯,找到就行。”
“那个,晟哥……”
前面的人群已经走远,他们两个落在后面,旁边卡通龙吉祥物的彩灯又一次闪烁起来,映出他们各自瞳孔中的晖光,一明一灭。
闫旭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假装自己没听到刚刚他们几个主持人的聊天,开口问:“那什么,我从下午忙到现在都没顾上吃饭,晟哥,要不咱们一块吃个宵夜去呗。”
吴晟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同事们的背影——也可能他根本什么都没看,只是在故意转移视线,想着办法找个说辞能回绝宵夜的邀约。
闫旭宁抿了抿唇。
就在他以为吴晟不打算应邀,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有点眼力见先表示放弃的时候——
“行啊,”吴晟说,“那走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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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帮我捉虫粤语的小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