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要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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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狗在我家住了有四个月了，这四个月我就好像是白捡了一个孩子，我伺候他吃伺候他穿，回到家还要教他读书写字，实在是很难接受我这么年轻就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从一开始大字不识一个，到现在便宜狗已经能够自己读绘本看一些儿童文学书了，平时我不在家，他会自己在家看书画画，做些简单的家务，虽然看上去有十几岁，他的学习能力和表达能力就像是刚上小学的孩子，学用筷子吃饭也费了些时间。不过我也是教过他才知道，他也是能够说话的，之前只有狗叫和狗叫，现在能够像幼儿一样说一些难懂的“婴语”，我需要跟他连比划带猜才能沟通，好在他头脑简单，想要跟我沟通得无非只有两件事：一，他想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二，他要吃肉。

其他无非是一些穷苦女社畜抚养弃婴（狗）的日常，像是流水账一样每天并没有太大不同，于是在这里也就不多加赘言了。只有一次，在便宜狗呜呜哇哇提出诉求的时候，我突发奇想，问他如果晚上一起睡和吃肉肉只能选一个怎么办，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选择的便宜狗震惊到无以复加，电脑蓝屏了似的愣在那里半天，然后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忍痛放弃了吃肉。那天无论我怎么说，他也不肯吃肉，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碗，连炒四季豆上面挂着的肉丝都要抖掉，吃完饭之后抱着枕头眼巴巴看着我。那之后我再也没开过这种玩笑。

便宜狗基本上每天都跟我一起睡，不然他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呜呜嚎起来，我也睡不好，还要担心邻居来拍门，晚上靠着我他就安分很多，睡得也踏实，渐渐我自己都习惯了，洗完澡吹完头发就喊一声睡觉，便宜狗就会从我家某个角落拿着书飞奔过来。便宜狗就像是刚学会认字没多久的小孩一样兴致勃勃要给我讲睡前故事，然后每次都是他口齿不清地刚讲了个开头，我就已经睡着了，从来不知道便宜狗每天都在讲什么。

这天便宜狗不知道看了哪本书，忽然有模有样的过来跟我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一个人睡了，我艰难地听懂了这句话之后，乐了。

当天晚上我在关门之前好好鼓励了一通便宜狗，跟他说了一堆男子汉不要害怕自己勇敢起来要独立之类的话，关上门就把我的娃娃小熊宜家鲨鱼全都抱出来放回了床上，在床上放肆的打滚，争取不要笑出声来。

那天我倒是睡得很好啦，就是便宜狗第二天黑着眼圈出来委屈巴巴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反悔，心里还有一点小紧张：“没有睡好吗？那还要不要独立了？”

便宜狗不是那么坚定地点点头：“要。”

好样的！

我十分激动，表扬了一下便宜狗的勇敢和坚定，可能是我那天表扬得有些夸张，也可能是没有怎么被夸过的便宜狗有些走心，那之后无论是刮风下雨台风打雷楼上吵架楼下撕逼，便宜狗都没有来找我一起睡过。

随着时间推移，便宜狗越长越高，学东西也越来越快，一开始教他认字我还上心一些，等他学会查字典，我就没有再管过。平日里我也懒得教他，都是他自己在家看网课做题刷卷子，我也就偶尔过去看看，夸夸他写字越来越好好看错题越来越少学得越来越快，便宜狗尾巴就摇得像是通了电。而且他脑子好使，学得飞快，学习之余还不忘看点闲书看看电影，刚到我家只会狗叫，现在不仅能够跟我正常交流，甚至在自学第二门外语。这么算来，便宜狗两年时间从幼儿园读本自学到了高二课本，我对他的学习能力叹为观止，看看他做完的卷子，我不禁开始怀疑，我是智商真的没有狗高吗？

“你想去上学吗？”这天我翻着便宜狗自己批改过的卷子，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便宜狗一下子紧张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

我微微仰起头看着便宜狗——他已经比我高一截了——然后我笑着给他肩膀擂了一拳：“跟我还不好意思，想去学校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你学东西快，老师肯定会喜欢你的。而且在学校可以认识很多人，也可以有正经学籍，万一参加高考，考个什么华什么大的呢？”

然后我看着他摇摇头。

“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我主要是担心你这两年一直在家里待着，除了我不认识别的人，会闷坏了。”我挠挠头。

便宜狗又摇摇头，小声嘀咕：“认识姐姐就够了。”

“人还是要尽可能多的认识别人建立社会关系呀，你看，如果我几天不去上班了，我同事会找我，我领导会打电话跟我说‘你妈的来上班’，但是你看，你只认识我的话，我要是把你扔了，没有人会找你。”

那一瞬间便宜狗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神情严肃且不安，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微微搓动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会把我扔掉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刀子劈在了我们之间，我站在那里，看着便宜狗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年间朝夕相处，我以为便宜狗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已经能够在我面前从容相处，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已经对我和这个家有了归属感，但是他没有。生活中所有的嬉笑，所有我看上去平淡自然的相处，会不会在他眼里，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是不是始终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感，所以才会在我这样随口一说的例子面前紧张到声音发抖，害怕我真的把他抛弃，把他从这里撵走？

再进一步，他之所以能坚持独立自己一个人睡觉，是不是为了听我夸他坚强勇敢？他认真读书学习进步飞速，是不是为了听我那几句敷衍一样的好聪明好厉害学得好快？他在家扫地，帮我洗衣服，学做饭，乖乖接受我给他买的衣服每一件都说很喜欢，是不是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讨好我，因为害怕我撵他走？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得到我的肯定，而我信心满满以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安全感，从未真心实意地夸奖过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去问他。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在一厢情愿在过家家，而在这个过家家的过程中，便宜狗就是那个服侍暴君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长时间的沉默催化了便宜狗的恐惧，他鼻子眼眶都红了，耷拉着眉毛耳朵，强忍着委屈看我，几乎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我走过去，伸长胳膊捏着他的两个大耳朵一前一后晃着，他平时很喜欢我这么捏他耳朵，现在似乎也是，便宜狗低头由着我玩他耳朵，脸凑得近了，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就委屈起来：“不要扔掉我。”

我赶紧哄他：“什么傻狗子，我要是不想养着你早就把你扔了，何苦养上几年再扔呢，你刚来的时候那么小一点，现在都比我高这么多了，这么多年给你养得身强力壮的，现在把你扔了多亏啊。”

便宜狗抽抽鼻子：“以后也不要扔掉我。”

我赶紧举手投降：“我就是随口举个例子！没有要扔你，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会换个说法。真的不会扔掉你！我给你赔罪，今晚上吃炸鸡腿好不好？炸五个，你吃三个我吃两个，不，你吃四个我吃一个，好不好？”

便宜狗还是委屈巴巴的看着我，我也只能把胳膊放下委屈巴巴看着他。

到底该怎么哄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狗子呢……现在的情景也容不得我掏出手机搜一下看看其他人咋整，中国人传统的食物妥协法如果都没有用，我真的没辙了呀……

正在我看着便宜狗一筹莫展的时候，便宜狗忽然伸手把我拉进他怀里，用力抱着我，低下头呜呜地开始哭。

我只能轻轻拍拍他的背。

便宜狗没哭多久，越哭声音越小，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他时不时的抽泣声，以及他过于分明的急促心跳。后来他完全不哭了，也没有把我放开，刚刚把人家吓成这样，我亏着心，也就不好直接把他推开。只在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后，我问他是睡着了吗，便宜狗才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把我撒开。

因为便宜狗溜得太快了，我只看到了一眼，便宜狗那张因为日照不足格外白皙的脸红到了脖子。或许是因为脸红了所以才跑这么快……

啊……

是不是我们便宜狗也到青春期了？但是这个，这个，感情和情绪的变化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我还沉浸在自己不是个好家长的自责情绪里，这小子已经红着脸跑了？

那天我炸了五个鸡腿，便宜狗一反常态只吃掉了两个，我们谁也没说别的什么话，都早早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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