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
本节含有露骨的色情、杀戮、自杀及血腥描写,可能引起部分读者强烈不适,请慎入。若有冒犯,先行抱歉。
-----正文-----
1. 第七天
太阳很亮,天很蓝。云很少,楼很高。
“小花老师,这楼恁高呢,比咱村外的大山还高。”带着小红帽的小男孩抽了抽鼻涕,高高地扬起头,把嘴张得老大,“你真厉害,能到这大城市里来读书。”
“你们也能的,小花老师小时候可不像你们这么聪明,可笨了。”举着小旗子的小个子女老师笑得很开心,对着头戴的小话筒喊,“大家排好队别走散了。”
“老师老师,这里多好,有大高楼,小火车,大轮船,各种各样的玩具和好吃的,啥都有,为啥你要回村里?”小男孩盯着女老师的宽额头,一脸好奇。
“因为老师喜欢村里的生活啊,有你们这些娃娃,还能看满天的星星。”小花老师笑起来,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却回头朝身边的那个一身套装,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的高个子女人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很多城里的叔叔阿姨还会专门花钱去咱乡下摘玉米或者骑大马呢。”
“我不管,我喜欢这里,冰激凌可好吃了。”小男孩指了指街边的糖果摊,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小花老师身边的高个子阿姨,“孟阿姨……”
高个子女人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抹笑,努了努嘴。在她示意的方向,一个穿着骑警服的长头发女人和一个身材娇小的清秀女孩正用两个托盘拖了十几个甜筒走过来。远处,糖果摊前,穿一件黄色T恤的女老板笑嘻嘻地朝那大大小小一群人挥了挥手,抬手理了理乱糟糟的短头发,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纹的那条青蓝色的小蛇。
“小红,帮我谢谢你姐姐。还有,你回日本时我去送你。”那女人说着,拍了拍那清秀女孩的头,然后转头朝那女骑警笑,“小妍,什么时候再去跑跑马?”
“你,要等到周末,而且要去郊外,如果再在这里偷着骑马,我会给你戴手铐。至于我……现在。”她抬手把长头发盘起来,一脸得意地向街角走,翻身胯上那匹高大的黑马。
高个子女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终于把几乎冲口而出的“混蛋”两个字咽回去,然后笑起来。
那匹大黑马渐行渐远,穿过街心的广场。广场边竖立的大屏幕里,一个留着短发,一身水蓝色滑冰服的女子正在《冰雪奇缘》的歌声里凌空旋转,闪亮的冰鞋刀刃下旋起万千细碎的冰晶。
……
“冰雪女王,冬运会形象大使,老当益壮。”街角的咖啡店里,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黑头发小女人翘着二郎腿,赤脚一勾一勾地,笑嘻嘻地朝对面一身旗袍的温婉女人举了举咖啡杯。
“滚!”那女人爆了句和自己的形象并不相称的粗口,然后就笑起来,“看你笑得这么开心,小心有鱼尾纹。”
“有就有呗,反正我和你一样,马上奔四,不年轻了。”那小麦色皮肤的女人笑起来,伸出手给对面的旗袍女人看,“喏,芳,好看不啦?”
“哦?戒指?青岛纯生的?难道说……”芳瞪大了眼睛,“小律,你有真命天子了?不过,似乎这人很财迷……”
“当然,”小律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便利店,“我昨天刚刚买给自己的,顺便和自己喝了杯交杯酒。还有,正式宣布,我要改名字,不再用自律的律了,要用桃红柳绿的绿,这样,我的老年生活应该可以丰富多彩一点,比如光着脚丫子去跳跳广场舞啥的。”
“恭喜你想通了,小绿”。这次轮到芳举杯。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下午是那宝宝的百岁宴,一起去?”
“那必须的,我对茗茗说了,要亲手捏捏他的小黑蛋蛋,算是我的祝福,嘿嘿嘿。”小绿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不过,一会儿你要先和我去做瑜伽。时间差不多了,喏。”
……
街对面,三个大眼睛女孩女孩子正笑嘻嘻地从火锅店里出来,满头大汗。三个人一起走了不到十步,一个一身红色跑步服的古铜色皮肤的马尾辫女孩就跑过来,拍了拍其中那个白皮肤个子稍矮的女孩裸露的肩头,咧开嘴朝三个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然后,她勾了勾手指,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跑开。
那被拍肩头的女孩稍稍迟疑了一下,朝另外两个同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边扭头追上去。
“格老子的陈晓静,重色轻友,小心盲肠炎。”三个女孩子里,身材最矮胸却最大的娃娃脸女孩在后面骂,眼角的泪痣随着她面部肌肉的夸张动作跳了跳。
“抱歉,胸大无脑的谢小雪,你忘了我的盲肠已经被琳子割掉了,嘿嘿。”陈晓静没回头,只甩下这么一句话。
“格老子……诶?孙峥你这家伙……”谢小雪还待骂,一扭头,却看见她那个白皮肤高个子的同伴已经被一个胸分明比自己还大上好几圈的长头发女人拉着走开。
“我和你阿猫姐去射击场。”白皮肤女人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朝她头顶伸手。
“格老子的孙峥,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揉老子的头不要揉老子的头,这样长不高的!”小雪闭上眼睛气咻咻地狠狠拍开头顶的手,再睁眼时,才发现同伴早已不见,而一个身量比她高挑不少,和她一样有着小麦色皮肤的女郎正皱着她小猫似的脸庞,用力揉着手掌喊疼。
“老姐……”
“死小雪,差点打断了我的手,如果害我不能拉琴的话,我找你拼命。”她骂,“说,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认打怎么说?认罚怎么讲?”
“认打,撅起屁股让我打三下,认罚,一会帮你梅姐背琴……哎呦!我操,死老梅子!又打我屁股。”她说着,捂着屁股几乎跳起来,回头恶狠狠地看身后那个背着吉他,懒洋洋的高个子。
“切,自己想偷懒,让那个冒失鬼背我的宝贝Aguado,还不该打?”那女人一脸坏笑,小眼睛眯起来,活像一只狐狸。
“嘿嘿,我家姐夫虽然嘴损,其实对我最好了。”小雪抱住那小眼睛女人的手臂,“或者还是改叫你嫂子?”
“谢小雪你也给我滚!”
“哈哈哈哈……姐夫你脸红了,想没想好一会到了游乐场要怎么表现?”
……
一曲终了,匍匐在舞台上的白天鹅起身向台下提裙致意,舞台的背板,却是巨大的摩天轮和过山车。
“你们怎么把现场选在这里?”白天鹅走下舞台时,旁边一个留清爽短发的清秀女子迎上来,给她递上一杯清水,“还有,你也很久不登台了。”
“谁让这次活动是白天鹅医院的联合举办?还有,今天能看到那些小孩子,还有这么多相爱的人,也很开心。”
“就是,哪怕是打算独身一辈子,也没必要一直这样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向我一样开开心心的多好。”短发女子笑得很开心,边笑,用手背掩着嘴清了清嗓子,“好了,该我了,唱唱中国风的曲子,倒也不违和,而且今天给我伴舞的人也不一样。”
她说着,指了指舞台右侧——那是两个古装女子,都赤着双足,一个素衣雪肤,长头发绑成一条辫稍及臀的麻花辫,清雅得如一支茉莉,一个却是白衣汉服,撑了把油纸伞,眉间分明是一点血红的朱砂痣。
就在她这一瞥之间,那两个女人的身体一下子贴得更近,而那柄油纸伞却把那两个凑在一起的头颅遮住了。
短发女人笑得更开心了,边笑边向台上走。她肩上披着的那条白色围巾向下滑了一点,露出了她一片光洁瘦削的背,还有背上那对翅膀形状的蓝色纹身。
……
“刚才真好。”不远处舞台上那婉转的歌声响起来时,一个一袭白衣的女人从厕所走出来,脸上微红,鼻尖有细碎的汗珠。她的手腕很白,手却被身边那个穿着黄色T恤和牛仔热裤的红发女人紧紧牵着。
“嗯,我想不到你会这么大胆。”红发女人的声音轻快,语速快得向机关枪,“从前你从来没答应过在酒吧外面的,知道吗,你的酒比从前更好喝了。”
“就像我想不到你会选择这么低调的方式一样,我很开心,谢谢你。”白衣女人把头靠在红发女人肩上,那双十指相握的手却没松开,“刚才,咱们隔壁……”
“嗯,我听到了,喏。”红发女人指了指不远处同样十指相扣的另一对,一个是身材高大的金发白皮肤女人,另一个是纤细苗条的亚洲人——她说着,把嘴靠近了白衣女人的耳朵,把声音压到只有她俩能够听见,“其实,我还听到了她们的一点点小秘密,刚刚坐过山车时,那个金发美女吓得稍稍尿了一点点……”
“讨厌!”
“哈哈哈哈……”
……
“不就是蹦极吗?以为本姑娘不敢嘛?我全程给你们直播,不过说好了,我跳了,你们这些吃瓜的男同胞也要推个代表来跳。”
一个带着硕大纯银耳环短发女孩子对身后那群起哄的男生说着,就向旁边的蹦极塔跑过去。她胸口的那个水晶吊坠闪着光荡来荡去的,却一不留神和一个穿蓝色吊带的高个子女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歉,没事吧……咦?是你?我画过你。”
“哦?你不是那个网上的……什么来着?”高个子女人抓了抓头皮,“总之我关注你的直播很久了,我喜欢你的直播里那些画,让人看了很开心。”
“哈哈哈……谢谢谢谢,那个谁……很久没看到你了,还在做模特?”短发女生试探着问,伸了伸舌头,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解开衣服的动作。
“没,我生宝宝去了,然后自己开了个母婴小店。”女人说着,打开手机,调出自己孩子的照片,然后是她网店的链接。
“玻璃珠母婴用品,单亲妈妈五折优惠……原来……”
“都不容易,相互帮衬一把。”高个子女人把手机收起来,转身离开,给那个呆呆站在原地的美院女生留下一句话,“两个忠告,随身带套,远离渣男。”
……
“茗茗姐,想不到你这个大明星也算计这五折优惠,哦我知道了……”一个穿着红色工装背心的女孩子若有所思地拍了拍脑袋,看着身边那个用口罩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仿佛可以颠倒众生的眼睛的女人。
“像她说的,都不容易,相互帮衬一把。”那女人的眼神带了点笑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婴儿车上恬睡的宝宝,再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子,“你不也一样,赞助了这么大的一场活动。如果说我是为了给小雷积德,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喜欢这场活动的名字,真善美。让那些苦孩子们能得到更好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温暖,让相爱的人能在一起也有寄托,多好。”那红衣女孩笑着,鼓起嘴巴把额前的一绺头发吹起来,“当然我也会祝福自己找到真命天子。”
“也是。”那戴口罩的女人点了点头,把目光重新投向舞台上去。
……
钢琴的声音如水,小提琴的声音如诉。
在这音乐声里,忽然加上了纯真的童声。
“无论是住在,美丽的高山,
或是躺落在,阴暗的幽谷。
当你抬起头,你就会发现,
爱已为你我而预备。”
“妈妈妈妈,他们唱的和我们幼稚园里的不一样。”
“对,明明是‘主已为你我而预备’。”
台下,三个小孩子正围着一个皮肤颜色稍微有些深的漂亮女人吵吵闹闹。那女人看着这三个孩子,揉了揉最小的那个男孩子的头,“其实,他们唱的是一样的。”
那稍大些的男孩和女孩听了,低下头若有所思,只有那个最小的男孩子依然扯着妈妈的手。
“妈妈妈妈,我不懂。”
“Joy你看,大狗狗。”女人没有回答小孩的话,只是向不远处指。
……
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和一个娇小的短发女人肩并肩坐在树下,旁边偎着一条小熊般硕大的黑色阿拉斯加犬。
他们不远处,一个抱着黑色相机的短发女孩正抱着一台黑色相机给这二人一狗拍合影。
“喂喂喂拜托你们两个笑开一点,别那么一脸认真的样子。喏,像老娘一样。”那个女摄影师叫,扶了扶被相机碰歪的眼镜,“你们自己也是摄影师好不好。”
“我们主要拍风景,有时拍动物。”那个小个子女人一脸严肃,忽然对着空中一招手,一架小小的无人机便嗡嗡地落在她脚边。她望着对面那个女摄影师大大张开的嘴巴,边收起无人机,拿出手机看回传的图片,边继续冷冰冰地说,“当然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所以让我告诉你,刚才你给我们做示范时,笑得真的很灿烂,只不过……”她那张严肃的小脸上,肌肉忽然古怪地抽动了一下,然后终于不可遏止地笑起来,“只不过……你……太投入了……所以……自己走光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操,不行,你把你的无人机拿来,我要让韩朋朋和他单挑……”戴眼镜的短头发摄影师叫起来,白皮肤一下子涨得晕红。
……
“小雷乖,帮姐姐去叫你爸爸妈妈和露露阿姨过来好不好。”观众席的前排,一个清丽如花的少女伏下身,拍了拍身边一个小男孩的头,“一会要给同学们拍合影了。”
“我不去,除非姐姐给我礼物。”
“嗯,给你这个。”女孩想想,从脖颈上摘下一条银链,银链上有个小小的琉璃吊坠,是一朵盛放的花朵。
“姐姐姐姐,这是什么花?这么好看。”
“这是昙花,姐姐家里也有养,开花的时间很短,可是特别好看。”
“再开花时,姐姐要让小雷去看,还有,你答应过要给小雷扮安娜公主的,拉钩。”小男孩把项链认认真真地挂在脖子上,然后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和女孩勾了勾,才往远处跑了去。
“多好啊,就像一部电影。”女孩身边,另一个穿海魂衫的带大眼镜的女孩子边说边往嘴里塞了瓣橘子,“还有,也真巧,这孩子竟然和那个大明星的孩子同名。不过,一个男孩子,喜欢看公主,也真是……”
“小耘姐,别忘了你也要给小雷扮长发公主,小雷已经答应了天使堂的小朋友,要带着公主去给她们看的,小雷是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已经跑开的小男孩转过身,插着腰对着里这边喊,一脸严肃。
“好好好,不只是安娜和长发公主,还有艾莎,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们带更多的公主来。”清丽女孩点头,笑得很开心。
然后她转头,看着另一群带着小红帽的孩子跑上舞台,开始和刚才合唱的那些孩子拥抱,献花,然后交换礼物。
……
“孩子们是最纯真的天使,是爱的结晶和真诚的桥梁,今天很开心,能看到这么多可爱的孩子,”舞台上,女主持人的声音清澈得仿佛一泓山泉,“所以,我建议,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请在场的大家拉着你们的爱人走上舞台,给她们一个亲吻或是拥抱,在这些最纯真的眼睛面前,告诉她们,我爱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舞台上回荡,在这袅袅的余音里,背靠背坐在琴凳上的那两个人起身,穿背带裤留短头发的高个子女郎放下小提琴,牵起了弹钢琴的长发女孩的手。
一个女骑警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了那个一身灰色套装,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的霸道总裁。
刚才跳舞的那两个女人,留长辫子的和有朱砂痣的,手挽手走上来了。
台下的两个女人,把吉他和小提琴堆在和她们一起来的那个大胸脯的小女孩脚下,就一起走上来了。
不远处,一身黄衣,热裤长腿的红发女人挽着一身白衣,皓腕如雪的女人走上来了。
两个穿着跑步服的女孩,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和一个白皮肤的,你追我赶地跑上来了。
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大胸长发表情生动的和一个纤细窈窕眼睛大而明澈的也走上来了。
甚至,那个金发女人也拉着她的瘦削慵懒地亚洲女伴走上来了。
“男同胞们,你们敢不敢主动些!”
然后,一个留着长卷发,一身牛仔衣的娇小女郎走上来,向着台下伸出手,那双不大的眼睛黑如点漆,充满了热切和期盼。
她的眼睛盯着台下的某处,那里,一个短头发的瘦削女孩正把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微微发抖。
“上去吧,她在等你。”穿海魂衫的长头发女孩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啊,上去,别怕。”那个清丽如花的少女也走过来,“你可以的。”
“可是,我……”
“上去。”那个小个子女人挽着她的高个子男人,声音冷冰冰的,却让人没法回避。
“对啊对啊上去啊,我给你拍照。”抱着黑色相机的女摄影师干脆伸手捅了捅她的软肋,这让她的身体反射式地一弹,双脚终于接触了地面。
那条黑色大狗跑过来,扯了她牛仔裤的裤脚,把她往台上拉。
她机械地向前走了几步,台上,等待她的那个人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探身下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终于对着那双黑眼睛点了点头,然后顺着那股握着她手腕的力量跳上舞台去。还没等她站稳,她身边的爱人就一把扯掉了头上那头假发,然后把那头长头发戴回到她头上。
“物归原主,咱们不需要再装了。”原本的长发女人露出那一头本来的短发,声音无比明快。
……
“操,怎么男人都没女人敢作敢当吗?”台下,一个一脸痞气,眯着眼睛的短发女人骂了一句,随口把几颗还没嚼烂的白色M&M巧克力啐在地上,“真给带把儿的丢脸,难怪好多男人选择去做女人。”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骂声,终于开始有男人拉着女人向台上走。那舞台上,人越来越多,欢笑声和掌声,歌声响成一片。
咚,咚。
青天白日里,忽然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花。
在这烟花和喧闹声里,那个刚刚吐槽过的短发女人跨上了她的哈雷摩托,头也不会地向远处开去。
不知开了多远,一阵伴着吉他的歌声让她放慢了车速。
……
那是一座车站,人流熙攘。过街天桥下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抱了把普普通通的吉他,靠着桥墩站着。她穿了简简单单的淡黄色米老鼠T恤和棕色水洗布裤子,身边放了个黑色的大书包。她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抬起来向后踩在她的桥墩上。
身边噪杂,人来人往,只有几个人停下来听她唱歌,但她恍如不见,只是自弹自唱,低眉垂目,琴声如水,歌声如诉:
“有一个秘密,
藏在我心中,
等待有情人共拥。
岁月如逝水,
悄悄地流动,
良辰美景谁与共?
在那里, 春花万紫千红。
在那里, 荷香随风飘送。
在那里, 仲秋月更玲珑。
在那里, 爱可融化寒冬。
临水照花影,
清泪泛双瞳,
谁来共我入梦中。
水光留俪影,
酒香扑鼻浓,
一曲玉箫彻夜空。
花开观者众,
花落几人疼,
静听落花堕水中。
花随流水去,
水染断肠红,
花颜不再恨几重。
看花开, 惜花季太匆匆,
看飞花, 知浮生本是梦。
看落花, 难掩心中悸动,
念葬花, 双眼已渐迷蒙。
看花开, 惜花季太匆匆,
看飞花, 知浮生本是梦。
看落花, 难掩心中悸动,
念葬花, 双眼已渐迷蒙。
有一个秘密,
藏在我心中,
等待有情人共拥。
岁月如逝水,
悄悄地流动,
良辰美景谁与共?
岁月如逝水,
悄悄地流动,
良辰美景谁与共?
良辰美景谁与共?”[1]
一曲唱罢,她放下琴,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硕大的汉堡包,开始若无其事地咬。
始终默默在她身边听她唱歌的一个一身灰色紧身衣的黑发干练女人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在女孩脚边的书包上留下一张纸。那纸上用简笔草草勾勒了一个弹吉他女孩的Q版样子。
她笑了笑,把塞满嘴的那口汉堡咽下去,然后把那简笔画简单折起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她的大书包里,然后她抬头,向着另一处街角的阴影里问。
“你也要走了?”
“嗯。”一个高挑的女人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哼声,从阴影里露出半张脸和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紧身的牛仔裤,上衣的下摆翻起来,露着一截紧趁的腰,和小腹上醒目的血红色玫瑰纹身。
然后,这女人向那个马尾辫女孩扬了扬手,甩了甩她的披肩发,衔了一绺在嘴里,便转头走进阴影里去。在她身后,一只血红色的大蝴蝶挥舞着翅膀跟上去,洒下点点同样血红却晶莹的鳞粉。
只是片刻间,这一人一蝶就都消失在黑暗里,而马尾辫女孩也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汉堡,抬起眼向哈雷上的女人看,目光深邃的如两眼古井。
“这里。”哈雷上的女人笑得痞里痞气的,指了指自己的脸。
马尾辫女孩会了意,伸手把自己脸上的汉堡渣滓擦掉了。
“谢谢。”她说,重新拿起吉他。
“应该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女人说着,重新发动了摩托,在脑后那声拨弦声里,她向远处驶去。
然后,这偶然相遇的两个人便分开,各自消失在那茫茫人海里了。
2. 未眠酒吧[2]
“这是什么?隐藏大结局吗?还是你故事里星儿死前看到的东西?第七日?这又是什么意思?而且你似乎还有坑没有填,比如第七只蜘蛛……”
我没理会这一连串问话,只是啪地一声合上了手边的电脑,顺手把电脑背面那只半是美女半是蜘蛛的贴纸揭下来团成一团丢在脚边的垃圾箱里。
“夕颜,帮我请在座所有人一杯酒。”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娘继续发问之前,我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顺便把那支抽了一半的烟也按灭在烟缸里了。
“哦?”夕颜停下话头,抬起脸看我。
“哦。”看到我朝她点头,她说,“所有人?”
“对,你和你情头,除了在座的老V,鳕鱼,饼子,魂,齐人这些以外,连同现在已经不来这里的杰斯和PPM他们,每人一杯……当然你帮他们喝了也没所谓。”
“废话,我没问这个,我是说,连阿缺你也要请?你不怕他骂你?”
“告诉他,这杯酒是替沙子谢谢他,毕竟他给她画了一只那么好的机械手。”我笑,“他最近忙吗,我猜他可能要再晚些才来,又或者他又闭关了。”
“夕颜,泪大,你俩怎么怪怪的?”夕颜的身边,陌寒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
“没事,我出去走走,透透气,顺便做个实验。还有,顺便催更一下你的图和爬爬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的文。”我朝陌寒笑了笑,站起来。
“啧?实验?”
“嗯。”
我滑下了吧椅,向外走。
这间酒吧不大,但是很热闹,宾客盈门。里面的小舞台上,是那台没太多人弹的Steinway。我知道这里的一楼有不少独立的洗手间,而楼上还有一件带窗户,有床,有独立卫生间的VIP室。
蛮好的地方,很温暖。谢谢。
嗯,隔壁地下三层的那个活动区也很好,虽然口味很重,我也喜欢。
我带上口罩,裹紧衣服,走出去,把门从身后关上。
门的上方,是块很低调的招牌,四个字,一行英文,加上一个吊起来的女人轮廓。
“未眠酒吧,Awakening Night。”
3.最后一个
今天竟然有雪,蛮好的。
我信步走在街上,身边是那个巨大的苹果体验店。两侧,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广告,五颜六色。
这条步行街上,人来人往。下班回家的,去应酬的,来旅游的。地铁口里,不断地有人钻进去有,也不断有人被吐出来。
蛮好的。
我边走,边开始轻轻地哼,哼那曲《落花引》。
那些人走在我身边,他们或者刷手机,或者听音乐,或者交谈,或者打电话,或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他们都在忙各自的事情。
当然,没人停下来用心看我。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这样做,我请他或她坐下来喝一杯,讲讲关于我自己的一个一个故事。
走到那片有卖各种小吃和东北大板的摊子时,我歌唱的声音开始大起来,大到身边的人听得到。随着歌声,我开始舞蹈,开始旋转。
那些人依然走在我身边,他们或者刷手机,或者听音乐,或者交谈,或者打电话,或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经过我身边的人侧开身体,谨慎或者嫌恶。
依然,没人停下来用心看我。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这样做,我会找一间旅馆,给他或者她看我的身体,讲我身体上写着的一个一个故事,当然,愿意的话也可以吹一管儿或者打一炮。
雪花儿开始飞,这个城市很少有雪的。本来该冷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刚才喝的酒,或许是因为我的舞蹈旋转,我开始觉得热了。
在走过那片大广场时,我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像剥一颗洋葱一样,边剥边流泪,也边唱,也边跳。
到了那个巨大的温度计下面时,我身上只剩下了黑色的乳罩和内裤,当然,还有脸上的口罩。但我已经露出了手腕上和小腹上的刀疤,露出了身上被烟头烫过或者被刀割过的痕迹,露出了小腹上那个有两片菱形银片构成的脐环吊坠,也露出了我腋下的草。
那些人依然走在我身边,他们或者刷手机,或者听音乐,或者交谈,或者打电话,或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经过我身边的人侧开身体,谨慎或者嫌恶或者好奇。
开始有人回头,也开始有人拍照,拍这个当街裸露的女疯子。
但是,依然,没人停下来用心看我。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停下来,我会在他或她面前,扯掉身上最后的一点遮羞布,讲我身体上写着的一个一个故事。
雪越下越大了,街边百货公司的阳台上有个老克勒在吹萨克斯风,蛮有Style的。
我知道警察早晚回来捉我这个有伤风化的疯女人,所以我干脆把黑乳罩和黑内裤也脱掉了。
那些人依然走在我身边,他们或者刷手机,或者听音乐,或者交谈,或者打电话,或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经过我身边的人侧开身体,谨慎或者嫌恶或者好奇或者吞口水。
有更多的人回头,也有更多的人拍照,拍这个除了口罩已经几乎一丝不挂的女人,拍她那不算太大的奶子,因为冷而竖立起来的棕黑色乳头还有耻丘上那蓬浓密的毛。但是没人会关心我手腕上的疤和小腹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或者我身上的其它伤是谁弄得,我什么时候穿了脐环,我为什么不剃腋下的草。
但是,依然,没人停下来用心看我。我想,可能有人想停下来用力干我,只是不敢。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停下来,我会在他或她面前,剖开自己的肚子,把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给展示出来,也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
走过那个有几层楼的玩具店时,雪已经给一身赤裸的我又穿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衣服,那件白衣服很快被我的体温融化,然后又执着地再披上。
我知道警察很快就会过来用一块布蒙住我赤裸的身体,让我不能再向前走。所以我干脆在那个巨大的巧克力店和那个更大的积木点门口停下来,转身,面对我来的方向,跪坐在地上。
我还在唱,但是我不跳了。
我拿起手里的短刀,刺进了小腹上从前的那个旧伤口。
很疼,我叫了。同时,我也湿了。
我的血是红的,染红了我的下半身,还有我身下的行道砖。
我把手伸进那个早该存在在我身体的伤口里,抓住里面那些滑腻柔软的东西向外拉。
那些人依然走在我身边,他们或者刷手机,或者听音乐,或者交谈,或者打电话,或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经过我身边的人侧开身体,谨慎或者嫌恶或者好奇或者吞口水或者恐惧。
许多人回头,许多人拍照,拍这个当街剖腹自杀的女疯子,拍她的血或者肠子,为了上头条或者存下来猎奇或者卖到某些网站去换冰元。但是没人会关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依然,没人停下来用心看我。我想,可能有人想或者已经在采取行动把我就下来,也可能有些人盘算着能不能再等一会之后趁热。
同样,自始至终,也没人问我我为什么哭,我是谁,我有什么故事,或者和我聊聊天。
可能有人会说我疯了,可能有人会说我是自暴自弃自己不愿意救自己。
但同样,没人知道其实我已经把我自己完全唱出来,舞出来,剥光了剖开了抻出肚子里里的东西摆在他或她眼前。但是,除了裸体、血、或者指责有伤风化不珍爱生命,可能那些人看不到别的。
即使现在有人停下来,我也已经没力气再讲故事了甚至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我只能把刀递过去,然后伸长脖子请这个人砍下我的头,熟不熟练都好,砍几刀都可以。
还有,如果那个人愿意,我愿意从下辈子开始,生生世世的陪着那个人,把我所有的故事都讲给那个人听。
可是,好疼啊,我想,我没时间了。
“泪,醒醒,睁开眼,你看,她来了。”就在我即将低下头闭上眼的时候,一个声音响在我耳边,低低的,有些发腻。
是吗?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圆脸女孩子站在我对面,眼神呆呆的,不很漂亮但是很独特。她的红裙子上散满了白色的碎花,前面是长长一排小小的扣子。
她的领口开得有点低,露出来的那片胸脯,嫩得像团雪。
我忽然觉得她很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想问什么,这女孩的身影就在我面前消散开,红的变成血,白的变成雪。
但是那双眼睛还在,和我身前明明白白站着的那个女人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那双眼睛很美,眼神迷迷蒙蒙的。
其余的,我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无所谓。
“姐姐,我知道你有故事,我愿意听。而且,凭我见到的这些,你已经打动我了。”
她对我说。
我用尽全力,朝她笑了一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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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落花引(調寄: 女人花):填词:Hitomi Y,作曲:陈耀川,原词:李安修,原唱,梅艳芳。https://music.163.com/#/song?id=276269,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oI68GYytmQ。
[2] 未眠酒吧的朋友们,还有其他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曾给我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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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至此已经连载完毕,谢谢阅读与陪伴。欢迎评论或访问我的问题箱:泪的小楼,https://www.xn--pxtr7m5ny.com/threads/244307也可以通过Namida_tear@proton.me联系我并与我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