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怒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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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句话又开始在何知闲耳边回响,如被困在沉重的嗡鸣钟声中心,声波震荡着从四面八方向何知闲袭来,入侵汇聚在僵硬的骨缝里令身体与其共振,频率快得让人以为他的颤抖只是幻觉,只有何知闲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他觉得很抱歉,自己已经做下了承诺,却又一次相遇。不清不楚的。
哒、哒、哒。
何知闲现在还记得那串脚步的旋律,和印象中的分毫不差如今正在他的耳边重现,不疾不徐走得不快,但步伐很大,冰冷的漫不经心的调子在他耳边响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最后两声尤其鲜明,带着几分沉沉力度落下定住,终于停在了他的身边。何知闲不敢转头去看。
“旭庭,你来了。”
啊……旭庭啊。
“嗯。”
何知闲只听到这样一声回应。他们离得很近,因为沈确站在何知闲和王母之间,他们几乎是肩膀靠着肩膀,比上九重天跟下天庭之间近太多。也不是很近,相比起一些不真不假记忆里的很多很多时候他们算得上离得很远了。
小小的火苗似乎也因为帝君大人带来的风减弱了几分,何知闲有些担忧,但他只能站在原地。
“你都知道了。”王母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沈确没有回答。
何知闲的太阳穴处突然开始疯狂地弹跳起来,太重太响,逼得他不得不去看身边人的动作。
他看见沈确直接握住了精美的烛台,小小的火苗也畏惧帝君大人的威慑,但又觉察到熟悉的气息,不安地闪动。何知闲突然觉得沈确会把孱弱的火苗掐灭,又隐隐有些别的期待,他不清楚。
沈确将烛台拿近,像在欣赏栩栩如生的莲花,又像在审视那株可怜的火苗,又或许根本不在意这是什么。小火苗终究是受不了帝君大人的凝视,他散发出来的明亮光线一点点、一点点变得越来越黯淡,像是要藏到哪个角落去。何知闲也牢牢地盯着火苗。事实上从一进门开始他就是这样了。他开始用垂下的衣带把手指裹住,收紧,绷得发硬。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动作。
就在火苗畏畏缩缩得快要熄灭而何知闲忍不住要惊叫出声时,沈确将烛台轻轻放回原位,落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何知闲松了一口气,又可能并没有,应该是放下了一片雾霭来跟氧气争夺他身边的空间。
何知闲很小心很努力不被发现地看了沈确一眼。沈确身量修长,他要侧着头去偷瞄,有些艰难。他觉得帝君大人有些疲惫,线条分明的脸蒙上一层阴翳。谁知道呢,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轮不到他说这些。
沈确道:“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没有情绪的,好像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王母娘娘站在一旁,她看着他们,她站在那里能看清很多。
“重塑肉身,灌以神力。”她又回到那个被中断答案却十分明确的问题,“知闲,你愿意么?”
何知闲突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沈确的出现让几乎失去理智的他不得不面对一些东西。但他还是毫不犹豫自私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愿意。”
沈确看着何知闲的发顶,他的声音还是没有波动,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压下,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他说:“你要自寻死路?”
何知闲被沈确直白的言语惊住了,怔愣着说不出话。他抬起头,却不敢与身旁的人对视。
沈确说得不错,仙人可以生子,就算是男子服下一种果实后也能够孕育子嗣,天庭什么都有。孩子生下来自带仙力,历练后便是登记在册的仙人了。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拥有了不死不灭的身躯,拥有了无所不能的法力,还能拥有美满的家庭,所有美好都要付出代价。凡人生子都说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仙人要面对的更是不亚于雷劫的九死一生,甚至十个仙人中活下一个就已经是极好的概率了。
何知闲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复沈确突如其来的质问。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帝君大人,他本来这辈子都不需要学会怎么面对帝君大人怎么跟他讲话的。他只能不断重复着:“我愿意的,没关系,我都愿意……”
何知闲似乎想到些什么,他看向沈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柔软的微笑。这是他回到天庭以来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
然而他的示好注定不会得到回应。他终于再一次看到沈旭庭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太过浓烈的暴怒。胸腔内像有一座小小的船在狂风暴雨里撞来撞去,撞得他生疼。
那过于沉重的怒火燃烧着,可能已经燃烧了太久以至于让人觉得永远无法熄灭,以至于身处其中的人无法感知到真正的温度。沈旭庭一直看着何知闲,看他的脸变得灰败。
“呵。”最终他笑了,“与我何干。”
他的视线离开何知闲,离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他只迈出一步就消失了,残影都不会留下,门口被大开着摇摇晃晃,没有声音。他离开了。
何知闲能看见他的愤怒仍未平息,在他离开的前一秒他还注视着他的眼睛。
何知闲能感觉到夺取他呼吸的雾气并未散去。他依然窒息着。
王母问他:“知闲,还好吗?”
她没有解释儿子的行为,或者说她不需要为何知闲解释。
何知闲用力让嘴角有些弧度,他把注意力尽量转移到灯盏上,喃喃道:“没关系的,没关系……”
他蹲下身,跪着靠在桌前,纤细的手扒住边缘,凑得离烛台很近,微黄的光铺满他柔和的五官。他学着王母那样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靠近温暖的火焰。确实一点都不烫人。虽然何知闲没有美味的神力,但火苗似乎认识他,像被风吹倒一样歪着柔软的身子缓缓靠向莲花边缘,靠近何知闲的指尖。最终火苗与指尖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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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释是因为觉得两个人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