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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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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缺口才是他必须爱他的理由

-----正文-----

当晚餐厅提供的是改良墨西哥菜,方荼拿到餐牌眼睛就开始放空,周星原自然地拿过去看上了。“Quesadilla吃吗?玉米饼。”

“不认识,跟Taco有什么不一样?”只有很小的点缀图标,他分不出来。方荼除了连锁墨西哥快餐,只吃过midtown的炸鱼Taco,但菜单上那些不知是英语还是西语的夹馅名字,算了,交给周星原吧。

“玉米饼,是软的,这个烤鸡肉芝士的可以点一份尝尝。还是Taco吧,你要鳕鱼吗?还有牛肉,肉肠……这个牛舌我觉得你会喜欢。”

“好。”

“这个菠萝鸡尾酒你想喝吗?很淡的,甜口,我尝过,是你的口味。”

“好啊。”方荼靠在露台的玻璃围栏,单手支颐。

周星原跟Alena在纽约吃过两次墨西哥餐馆了。度假酒店的餐厅自然不会和街头小店、连锁快餐一样,他们为了显得高级而创新,但万变不离其宗,把一些意式法式的元素往里加而已。见得多了,他就会了。

方荼在对面看着他读完菜单,熟练地召人点菜,已经不是起初要自己催促鼓励才愿意尝试、不会也不敢花钱的小孩了,真令人感慨。

从餐厅的露台可以眺望湖面,夜幕正缓缓落下。但每张餐桌都点了装饰性的小烛台,还蛮好看,方荼早把自己说的不要烛光晚餐抛诸脑后。

走下露台,他们往湖边溜达。天空是纯净的墨蓝,湖上吹来凉爽的晚风,微醺的感觉令方荼很舒服。不知不觉,周星原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周星原,你长大得好快。”

“是吗,我一直希望能快点长大的。”

方荼笑了,眼里流出烛火般的光。“我以为只有小学生,程立雪那么大的,才会想尽快长大。”方荼自己都没好好当过孩子,就被迫长大了。长大有什么好?

“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休学过一年。”

“啊?这你怎么没说过?”

周星原目光柔和地看他。因为知道哥哥会心疼,以前他不敢说。后来他想要方荼为他心疼了,如果杀手锏埋得越久越有威力,更要藏好那些事,留待合适的时候再出牌。

“我比同学大一岁,没看出来吗?”

方荼提前两年被送进学校,颜晶安排他留级一年后,在这儿仍然比大部分同学小。他对学生几年级该是什么年龄并不敏感,确实没留意过。“你妈妈不是一直希望你早点上大学,怎么会让你休学?”

“小时候身体不好,学习也一般。有一次摔伤了,骨裂,这里。”周星原伸出右臂捋起袖子,点了点那个位置。骨裂不会留下伤疤,他不说,方荼就从不知道。“片子照出来,医生说不是第一次了,我可能是在婴儿时期受过更重的伤,当时没固定好,骨头不直了。你看。”他拧转小臂给方荼看。天长日久,其实几乎看不出来了。

方荼震惊地看着他裸露的小臂,不敢去碰。“怎么会?是你骨折了,难道你妈妈都不知道吗?”

“不清楚。”周星原盖好袖子,“医生说小婴儿是很容易受伤的,有的新生儿在娩出时就会挤断骨头。如果外观上不明显,通常大人只会把哭闹当做新生儿的日常表现。幸运的话,孩子熬一熬就过去了,婴儿长得很快。”

糟糕,周星原心上一紧。卖惨卖得过头了,再多说一句,方荼恐怕就要哭了。他赶紧往回找补,“没事的啊。我自己都没印象,不疼的。也不影响现在活动。”

方荼想到自己以往心安理得地让他铲过雪、搬过家具、还做各种体力活,就隐隐后悔起来了。“那休学是为什么?”

休学因为他童年时身体不好,常常生病,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当时周星原不觉得发烧有什么可怕,生病甚至是快乐的,因为那是周行难得对他温柔的时候。二年级有一次他发烧到42度,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周行瘦而冷的手指,沉默地抚摩过他的面颊。她是爱他、是怜惜他的,那冲击的欣喜不亚于后来偶尔被方荼一吻。

“医生说我缺钙,营养不良,所以免疫力低。后来骨头还没长好,又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我妈妈工作医院两头跑,很辛苦。出院的时候她就跟我商量,要不要休学一年养病算了。”

开学不久就请了两次长假,右臂一直不好,他的左手写字歪扭且慢,期中考试只拿了一堆四五十分回来。周行想到秋冬又要对付季节性反复的呼吸道炎症,烦躁不已。所以当医生说孩子身体需要养,她就给周星原办了休学,回家让他自己养自己去。“我自己在家待了大半年,看书什么的。”他平常地一笑。“回学校以后,我就比同学大一岁了。大人总是跟我说,我大一岁,应该要比别人都懂事,对自己的要求也要更高。”

懂事惯了的孩子,只是让爱他的大人更加闷痛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周星原今天刚刚出柜,提醒着自己要保持距离;方荼很想抱一抱他的。万千心绪,终究只是克制地说:“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早点来我身边,也不用太早,太早之前我还没有能力照顾你。但是只要再早几年,方荼已经独立了,十八岁的方荼怎么也养得起一个十一二岁的周星原。

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在别离前相聚。

黑暗中,湖水拍打在防波块上。

周星原隐藏保留的回忆是,休学那一年是他童年里代表着痛苦的一年。

周行自己只用了四年读小学。在她眼中,小学的内容那样容易,听老师讲课、上无用的体音美和课外活动才浪费时间;而休学是个好主意,合理安排自学进度、在家学一年可以跳两级。但对资质平平、本就不拔尖的周星原来说,母亲的期待简直是天方夜谭。随着时间过去,意识到儿子并不能达到跳级的要求,甚至不能跟上去学校上学的同龄人,周行一再失望。说起他的学习进度,家里的空气在突然的怒火和长时间的冷却中反复循环。

周星原回到学校,战战兢兢地留了一级。他“不敢”再不拔尖了。连认识他们的邻居同事们都说,周行一个单身母亲太不容易,周星原应当“做个小男子汉”了。这份懂事的“应该”压在他肩上;在遇到方荼之前,他几乎不曾放心坦率地当过“孩子”。

方荼在他身上寻求过什么,周星原何尝不懂?他愿意当方荼的孩子,享受对方过度的宠爱,也希望有一天能让方荼安心依靠自己、去做随心随性的小孩。为了方荼,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尽快长大。

如今的周星原身上,已看不出曾经身心孱弱的痕迹。从小他吃饭只为了不饿,直至来到了方荼的羽翼之下,才知道营养充足后精力充沛的感觉。方荼给他的情感支持,更是胜过许多真正的家长。他没有再生过病,从里到外都一天天丰润强健起来。童年和原生家庭像一本不完整的书,已经合上了,‎‍插‍‌‎进‌‎书架里,他不需要再去翻阅,只需要专注写好当下。他的情绪稳定不再是勉强自己懂事,是由内而外的踏实:周星原被方荼修补好了。

而他直觉地知道,方荼的开朗背后,极可能埋有一块地方是尚未修复的。他爱方荼,爱方荼始终不懈填补自己,也爱方荼那和他相仿的缺口。天长日久的相依相伴中他渐渐知道,那个缺口才是他必须、必须,必须爱方荼的理由。

篝火在石盆里燃烧,周星原丢一块柴进去。噼啪声中,打出的火星子随着热流飘摇直上,细小的红色光点卷入风中。

“我们在家里搭一个吧。”方荼烤着火说。

周星原不想扫兴,但,“不知道市政bylaw允不允许。”

“好吧。我是觉得我们后院有点空。”

“把露台做起来吧,我看过教程了,可以自己做。”

“自己做?”

“嗯,买水泥、木头和连接件,量好尺寸去home depot有模板免费出图,店里会裁好木头,我们拖回来拼就行。”

“好。”方荼闭着眼睛,在扶手椅上窝成一团。

“是不是困了?我们回去吧。”

方荼打了个哈欠。“好不想动。”

“我背你吗?”

大人失笑,挣了个懒腰,撑起身。说孩子年龄大了可能不足够他警醒,但如果挑明了性向还越界,那他就过分了。“走了。”

方荼把原本就在椅子上的户外毯留下,率先往回走。风鼓起他的后襟,周星原追上去,“你冷吗?”

宁古塔水边的夜晚,哪有不冷的,方荼只想快点回去被窝里。但周星原返回去拿了他丢下的毯子,再跑过来给他披上:“带回去好了,留在外面他们还要来收。”

方荼揪着身前的毯缘,提了提裹紧。周星原照料他做得太周全、太顺手了,过去方荼不觉得,现在才察觉出一丝淡淡的异样。他以为那只是对方个性体贴而已。但如果周星原喜欢的是男人?去年夏校时他异地恋的对象是谁?能有谁?谁是他的锁屏密码,他目光始终追随的对象,谁是他生活里唯一亲近的同性?方荼再自恋,也不愿意往下想了。

“我们明天干什么?”

“明天是晴天,都可以。”方荼小声说。

面对面距离他三十厘米外,周星原也侧躺着。“我看到他们有Kayak,有浆板。你想玩浆板吗?”

“有一点。但是我怕掉湖里,会很冷。”方荼拒绝野泳。

“那我们去玩别的。”

“你玩浆板,我看你玩。”

“你会无聊的。我们还可以去旁边那个公园,我看看有没有狗狗沙滩,你可以去玩别人的狗。”

方荼快睡着了,脑子里是一团糊。他想,谁家的狗也没有你好玩,看你玩水上运动怎么会无聊。但他太困了,朦胧中只迟钝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睡着了。半边脸抵在怀中那个枕头上,睡前还说幸好记得带来了,酒店的枕头不趁手。周星原后来会加隐形拉链了,又车了一个内胆,昨天刚刚洗了枕套。他不敢动,只睁着眼睛看他。月光从玻璃幕墙投进来,纱帘的影子在床上。方荼的颧骨下方盛着一泓小小的月色,他确实是瘦了,不是他的错觉。苦夏吗?似乎又不是。自己回来的这两天,他看起来一切都好。

他一贯看起来一切都好。

“方荼?”Vincent问他。“如果这不是你理想的家庭形态,你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决定。”

他陡然按着桌面站起来,Vincent诧异地抬头。而他不敢再看对方,只仓惶地说了一声抱歉,就快步去拉开大门,几乎夺路而出。

方荼惊醒了。酒店房间一片寂静,只有身边淡淡的呼吸声。周星原还是那样两手投降的姿势摊在枕上,睡得很安稳。

那晚他从Vincent家失态逃走,一种陌生的、巨大的恐惧完全席卷淹没了他。在家里浑浑噩噩地窝了两天,连看天花板都觉得窒息,完全不理智地打电话叫人来开天窗。装修师傅都说没见过这么小的房子开这么多天窗,好说歹说才劝服他卧室里就不要开了,雨雪天噪音大影响睡眠。终于开好了六个天窗,屋顶的五分之一都揭了。他躺在沙发上,看一片半绿半黄的梧桐叶落在透亮的天窗玻璃,像蓝色背景的画;才终于有了实感,他已经从地下室走出来了。阳光再刺眼,他也在地面上了。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不是什么正常人。为什么一个人会抗拒交付信任、害怕交换承诺、对亲密关系退避三舍?方荼本可以埋藏那部分精神残疾的自己。但当他开始疑心周星原对自己有另外的感情,那个深渊不可避免地再次敞开。

方荼可以拒绝任何人,但他不能伤害周星原。如果烧香拜佛有用,他现在就愿意去捐一百个功德箱,东方的菩萨或西方的圣母,谁来保佑周星原喜欢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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