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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焚灼着楼房,半边黑夜被烧透,浓红的像天上戳了个窟窿。
郭灵混在人群里,被拥挤着往前赶,宽阔的城门不知被谁给拉上了绞盘,吱扭着往外推开。
模糊间,郭灵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人群中抬起头看向城墙。
高高的城墙上,火光映绕中,夏普在对他笑,伸出手冲郭灵挥了挥。
“一起走。”郭灵喊出声,可是周围嘈杂声太大了,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无奈他只能尽力比着口型。
夏普掏出一个锦囊朝着郭灵扔去,准确无误的落进了他的手里,“有缘再见了。”
“大人,放箭吧。”城楼上的甲士躬身道。
夏普收起了笑,“这些人里还混着我们大梁的百姓,你是想连他们一起杀死吗?”
“这……”甲士略有迟疑,“可也不能看着他们逃脱…”
“官员里也有不少家眷被吓到出逃的,就算你能拦下这些逃跑的奴隶,可要是有个贵人死在了羽林卫箭下,你觉得自己仕途还能往上升?”夏普眉稍挑起,“还是去安排人手赶快救火,东西两坊都烧起来了,若有个差池我看你脑袋也别在肩上扛着了。”
甲士冷汗流下来,可又不敢轻易离去,“可……”
“这里的自然是由飞龙卫来收拾,他们办砸的烂摊子,你们又何必急着接手呐?”
甲士这才放下心,立刻离开。
夏普仍站在城楼上,手指放在砖墙上一下下的点着,“飞龙卫这次的差事可是做的太糟糕了。”
一个黑影静静地落在他身旁的楼台上,漆黑的披风拢在身后,像一只危险的狸猫,“没人添乱的话,不能成这样。”
“所以,”夏普唇角微微向上挑,“怪我喽,萧统领?”
“没有,”萧令不看他,“怪我自己,没办好差。”
“哼,料你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夏普转身往楼下走,“这里面可是有我的人,要是飞龙卫误伤了他,就是出一点岔子,萧令,我拆了你家。”
萧令手搭在城转上,磨了磨指甲,只看着城下的人群,按理黑衣飞龙卫属于皇帝的私人侍卫,是不该有自己的家庭的,可谁让萧令没能管住自己,结果偏偏招惹上这么个小舅子。
走至楼下,萧无病早已等着,瞧见夏普,他只是挑了挑眼,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相府没找到你,我就知道这次机会你还是让给了他,为什么不一起走?”
“不能让你太为难。”夏普道。
“瞎话,你必定还有自己的谋算,不过你没走倒也好,不然我一个人可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给办妥了,”萧无病自袖中取出一个折子,“帮我看看,行文可还恰当。”
夏普接过来,刚看了几行,眉已簇起,惊讶地看向萧无病,“你这可是要把白音往绝路上逼啊。”
“我说过,他伤了我堂弟,我就让他忠义难两全,否则岂不人人都觉得我萧家人好欺了。”
夏普将折子还回去,叹道,“只是现下出了这事,陛下那边自然也要怪罪下来,我能不能保下命还不知道,就更不知晓该怎么帮你了。”
“来萧府避一避。”
“你不还要去温泉山庄?”
“莫开玩笑,为难关头我怎么能弃你不顾?”
夏普走前去,拍了拍萧无病的肩,“我也在想,你若真敢丢下我,我第一个告发了你。”
萧无病拂去他的手,“不去跟人道个别?我这还有一匹快马。”
“不了,”夏普向身后乌泱泱的人群看了一眼,又飞快扭过头,“我怕见到了,就不想放他走了。”
“真要不想就别委屈了自己,京中高手也不少,一个河西质子而已,囚的住。”
“呵,那多没意思,长在篱笆里的梅树,是开不出花的。”夏普双手拢在袖中,朝夜色走去,末了,又顿住,低声说,“萧无病,我不能死,如今京城和河西的联系就只剩我了,河西不能断了中原的供养。”
萧无病看向他,“是不能,还是不想。”
在远处火光的映衬下,夏普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飘忽,沉默良久,他才道,“我不想死。”
“萧某定以命相护。”萧无病双手往前推,躬身道,“请右相大人放心。”
小皇帝果然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他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后,只是凭着周围人谈论的只言片语很快就梳理了今晚这件事是谁在背后做推手。
“让夏普给朕滚出来,否则朕今日踏平了萧府。”
萧无病身着白衣,连那件狐裘都没有披,冷风吹过他的发丝,手中一柄玉剑挡在身前。
前方是金黄的帝王轿辇,身后一排排的金甲兵士,小皇帝坐在轿上,脸挡在层层明黄纱幔后看不清神色,“只你一个,萧无病你也敢护着他?”
玉剑被拉出半尺,寒光反射进萧无病的眼中,“还请陛下回宫。”
“你凭什么拦朕?”小皇帝眯起眼,侧脸戴着半幅黄金面具,他在昨日的大火中受了伤。
而没了韩孤星,小皇帝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非是我要拦陛下,而是为大梁的朝臣拦圣上,是为臣之道拦帝王。”萧无病眼中含笑,剑已出鞘,“君王与臣子是相辅相成,而不是一方独霸。”
“哈哈哈,”皇帝拍着栏杆,缓缓起身,“若朕非要处死夏普,废除宰相呢?你能拦朕?”他一步一步往下走,珠帘撩开发出珠玉碰撞的清脆声。
那些抬轿的宫人纷纷下跪,轿后的甲士也随之跪下。
“萧家,也嚣张了许久啊,”小皇帝薄唇往上挑,露出森白的犬齿,“为臣之道,只怕这么多年,你们早就已经忘了什么是为臣之道了吧?”他突然发难,呵斥道,“跪下!”
萧无病眼往下垂,却并没有跪,也没有后退,“太祖开国时尊崇文人,特有恩典,文士可跪天地跪祖亲,可不跪帝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国家可失君也,文臣不可失其傲也。”
“拿下。”小皇帝淡淡道,“如今早不是太祖的时代,规矩自然也要变一变。”
甲兵们齐齐往前进,枪矛在身前排着一列。
“你如今这般,就不怕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吗?”
“骂名?”小皇帝歪了歪头,“朕为何要怕,不论是废相,还是你今日孤身拦君王,都够给后世的那些文人们去搬弄笔墨想象的了,多少人想留还留不下呐。那些默默无名,只能被别人算计着的人才是可怜。”
小皇帝双手缓缓举起,“臣道,只要乖乖听话就行了,都是一帮子猪狗之徒,傲骨是给才子的,不是给庸人的。”他说着手臂要往下落,“踏平萧府,别让朕再头疼。”
“慢着,”一个身影从府中走出,“你不是要找我。”
“朕的右相总算舍得见朕了,”小皇帝摆了摆手,甲士们的长矛收起,“朕还以为你要躲着震一辈子。”
夏普拢着手,站在那里,“既然你要废相,那我就不算是陛下的右相了。”
“可是,见到你,朕又突然改主意不想废除相权了。”小皇帝抚掌笑道,“朕的好老师,朕怎么忍心看你被人欺辱呐?你想要的权力,朕当然会给你,只是除了权力外,老师还是什么都不要有了才好。”
“你要做什么?”夏普问道。
“来人,把右相关进相府,除了朝中公务奏折,再不许他见任何人,”小皇帝看着夏普,“这种失去一切,被囚进笼里的感觉,老师,你也该试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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