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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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震泽觉得恕云可能是他的克星。
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做派,在遇见少年后,却变成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退让。
那日后来,雨没多久就停了,阳光拨开云雾,在窗外两座远山之间降下一道虹桥。
许震泽不肯瞒心昧己地拒绝,又不愿违背规训去接受,到头来只能问心有愧地默许,任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抓住自己的指节,在封闭的车厢中小心翼翼地吻在自己的嘴角,在晚意沁凉的深夜钻进自己的怀中。
又一次借着酒意放纵过后的深夜,两具赤裸的汗涔涔的身躯紧贴着,恕云的呼吸还很急促,把脸颊贴在许震泽的胸前,问他有没有想过和自己私奔。
“如果呢?”
少年仰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犹未消退的春情,与含苞待放的希冀。
“如果可以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你想去哪里?”
许震泽本不想回答这个不切实际的“如果”,但目光落在那双眸子内,最终还是开了口:
“宁阳吧。”
“东面海岸边境那个小城吗?”
“嗯。”
简短的对话再没有下文,或许今晚实在太劳累,许震泽听见少年呼吸声很快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夜更凉了。
又往南行了一月有余,已经快到南疆边境。
那晚的话题没有人再提及,但恕云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露骨。
寻常过路人尚且侧目,贴身跟随的侍从们又有哪个是糊涂的?不过都揣着明白,装就是了。
主子要与宠儿调情,他们便也识相地远远缀着,只要人还在视线范围内,没跟丢就行。
是日暑气蒸腾,官道被日阳烤得跟烙铁似的,光了脚走两步,很快能吃上烤猪蹄。
许震泽与恕云窝在车厢内,纵然把车帘等一概挂起了,但那扑面而至的热风不过是为虎作伥,把两个人蒸得一头汗。
少年玉瓷般的脸蛋被烘得红扑扑的,看着倒是妩媚,只是整个人都蔫蔫的,不怎么精神。
太热了,他下意识半张着嘴呼吸,手却仍倔强地握着许震泽的指节,就算汗湿了掌心也不放开。
“就近寻个阴凉处休息吧。”
许震泽看了眼他明显不妥的脸色,最终还是决定先停下休息。
车队不久在一处驿站落脚,侍从们去补给用品,恕云见附近山坡上有果树,撒着娇要许震泽带他去摘,最后二人携了一名侍从,还真去摘了一兜野果子。
恕云掏出其中一个来咬了口,脸都皱成包子褶了,却硬说很甜,举到许震泽面前要他尝尝。
许震泽欲笑不笑地看他,最后还是接过来也咬下一小块,没忍住又吐了出来。
少年在旁看得哈哈大笑。
山坡上有不少植被,林间拂来的风是清凉的。
山顶处有一座小小的凉亭,恕云说想吹吹山风,许震泽又答应了。
侍从本来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后来渐渐变成了一只风筝,被抛得远远的,只剩目光作为线索跟踪。
凉亭设有围栏,许震泽本来还是正襟危坐,被少年步步紧逼,最后变成一块贴在亭柱上的人肉靠垫。
少年倚在他胸前,仰起头去讨他的吻,一个不够,又多要一个,最后变成正面交锋的姿势,舌尖与舌尖跳了好久一场舞。
“我们去宁阳吧。”
少年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耳边传来的声音比往常平淡得多,像只是问他要不要喝一杯茶。
许震泽苦笑了一声,揉了揉他后脑的发,只回了一句“抱歉”。
不知哪颗树上的知了起了个头,周围响起了大合唱。
两个人之间却无声,许震泽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准备要回去了,左胸膛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少年从他身前离开,许震泽难以置信地俯视胸前那把刀柄。
疼痛快速攫取他大部分的注意,一个艰难的眨眼间,思绪里闪过许多疑问,恕云为什么要杀他?是谁派他来的?但最后开口问的却是:
“那幅画…”
少年的面色冷淡,眸色是沉静的乌黑,他犹豫了两个呼吸,再也没有回答的机会。
面前的男子眼眸只半阖,目光已暗淡。
恕云为他闭了眼,转身走出凉亭时,便又成了张乖巧腼腆的神色。
他向守侯的侍从编了个谎,只说自己回驿站取东西,让他不要打搅许震泽休憩。
侍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依旧留在远处。
少年投入林中,不知所踪。
半月后,朝廷告天下,帝染风寒,不治驾崩,举国同殇。
…
恕云又一次完美完成了任务。
他是当朝丞相的死士,在牙牙学语的年纪,被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从小喂着断情的慢性毒药,灌输各种杀人的技术、伪装的技巧,十多年养成一具无心的傀儡。
死士们每半年都要吃一种特制的缓解药,否则很快便会药毒攻心、七孔流血而亡。
数月前,恕云刚替丞相解决完一个麻烦,回丞相府复命,领过当期的丸剂,马上又接到一道命令,要击杀隐秘离宫的皇帝许震泽。
当朝局势紧张,天子亲政不过三年,但丞相掌权已足十载。
皇帝欲除威胁,但手上并无筹码,庙堂之上又多半是丞相一党,唯一生路,便是卫戍南疆的外舅镇国将军。将军手握半道虎符,再加戍疆的十万亲兵,未尝不可放手一搏。
可身边已无可信之人,许震泽唯有亲自冒险出宫,佯作商贾一路南下。
丞相给出的情报曾言皇帝心软,恕云便寻了个猎人做了场戏,很快便试出接近他的方式。
情报又言皇帝武功高强,既然难以力降,他便化作一片温柔刀,要细磨慢刮剖开他的心脏。
只是那幅画…
恕云机关算计,也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得知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那幅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后来被许震泽意外撞破,他便顺水推舟,逼他认下这段畸恋。
后来的事便好说了,许震泽既已咬了他的钩,他这把刀俎自然顺势落下。
……
初秋,落日。
水面浮光跃金,只是渡口旁那条小船上的摆渡人却没有心情欣赏。
国丧期间,外出的人都少了,没有生意,就没有饭吃。
从早晨等到黄昏,终于从远处等来一道身影。
等他走近,才发现是个十七八岁的俏后生。
摆渡人清了清嗓子,爽朗热情地招呼:
“少年郎,往何方?”
那少年神色冷淡,向北方望了一眼,最后开口道:
“宁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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